廢紙簍。
(一)
住在六巷的那個老頭,每天下午三點會在附近的店鋪買一份豬血湯。
聽說是買回去給他的老伴。
偶爾我會去店裡吃一碗綠豆湯。
坐在店門口時,遠遠便能看見他走來的身影。
臉上掛著喜慶的笑容,像春節置辦年貨時的人們開心的模樣。
時間長了以後,他的出現便成了小店裡一道固定的風景線。
有時老闆娘很忙,便在他來之前先把豬血湯打包好了。
他來了,看見桌上的黑色塑料袋。
會把五元錢放進那個裝零錢的紅色塑料桶。
笑著道謝後,拿著豬血湯又慢悠悠走回去。
風雨無阻。
即使颱風天,也都披著一身藏青色雨衣來買豬血湯。
只有上個星期的第三天,本該一如往常出現的他卻沒有來。
老闆娘也很疑惑,「按說這個點,老陳頭也該來了。」
「今天大概睡過頭了。」
「年紀大的人都貪睡嘛。」
「是啊,我老爸也這樣。」
店裡的人笑著討論起他。
只有第一次來店裡的人聽不懂人們在說誰,露著疑惑的神情。
只默默吃著碗里的食物。
大約過了半小時,人們覺得他應該都不會來了的時候。
巷子口卻出現了另一個人。
一個穿著碎花上衣的老太太。
遠遠也看見笑著的臉,像同樣去置辦年貨的人。
不用想都知道,這就是那個每天在家裡等著老陳頭買豬血湯回去的,老陳的老伴。
怪不得人說有「夫妻相」。
大概一起生活久了的人,確實會和對方有著相同的氣質。
「老陳今天怎麼不來了啊?」老闆娘問她。
「嗨,不是昨天去吃酒席嗎?不聽我勸,吃多了點甜食。回來他又喝了早上剩下的豆漿,這不,拉稀了吧。」
「這樣啊,那應該沒啥事吧。」
「能有啥事,」她笑著說,「就一把老骨頭,還能拉散架了?」
「誒,要照顧好腸胃嘛,我說他怎麼從來準時到的,今天卻晚了呢。」
「沒事的,吃兩顆葯歇會兒就是了,我來買豬血湯的。」
「那就好,豬血湯我都打包了,你拿去吧。」
「好,多麻煩你了。」
說著便也掏出五塊錢給老闆娘。
「今天我請,明天讓他自己來。」
老闆娘又把錢塞回她手裡。
「哎,多不合適,做生意哪有不收錢的理。」
「看你說的,老陳是我店裡的老主顧了,還計較一碗湯啊?」
「生意就是生意嘛,哪能這樣。」
兩人一來一去推讓了半天。
一張五塊錢的紙幣,搞得像剛烤好的番薯般燙手。
最後實在沒拗過老闆娘,她才不好意思地把錢收了回去。
道了謝後,哼著小曲走回去了。
真是個有趣的老人。
(二)
關聖廟正前方十米,是一個戲台。
四四方方,混凝土澆灌的戲台。
如果不把那個叫戲台,就只是一塊很大的水泥塊。
在那個水泥塊上,有倆屁孩在嘚啵嘚演講。
進行著即將到來的中秋節演講綵排。
內容大致就是「勞動光榮、勞動最美、勞動最崇高、勞動最有意義、勞動最吧啦吧啦吧啦」。
及愛國教育。
其實聽著也沒啥,畢竟從小聽的演講都是這樣的套路。
我自己也有代表班級去參加演講過。
不過那會兒我的演講內容是拍校領導馬屁,所以稍顯得格局小點。
但也沒差,我們演講的語氣都是一樣的機械化。
就是你聽他把同樣的稿子念上十遍。
十遍你都能在相同的段落,相同的句子,句子內相同的一個字里發現他的重音。
比如「勞動最!光榮,勞動最!美麗,勞動最!有意義」。
那個「最」字就是重音。
但重音不代表情感。
谷歌語音助手跟他們的差別也就是語音助手沒法發重音。
其他的,客觀來說都一樣。
某種程度上他們甚至更差點。
畢竟普通話不很標準,錯別字也都有。
不過隨便了。
從他們一遍又一遍的綵排中,我看到的更多是勤能補拙的精神。
雖然也沒能怎麼補。
但至少「勤」是做到了。
我睡醒到現在,已經聽他們把同樣的內容重複了五遍。
還在睡覺時不知道他們已經嘚啵嘚多少遍了。
還挺感動的,畢竟為一件事那麼努力。
這種精神值得嘉獎。
然後,非要跟小孩去強調「你要有感情,不能只是念字」,大概也沒用。
他都沒經歷過什麼,你去說感情共鳴,太扯了。
就努力吧。
只是下次別再大清早對著空氣嘚啵嘚,還用上話筒了。
叔叔睡眠質量差,經不起折騰。
(三)
一寫手大哥,從去年加我,說幫忙宣傳他的新書。
到今年把我刪了。
他的書還沒上市。
本來尋思著是他寫的東西帶了點政治隱喻,難過審也正常。
直到最近看了幾篇他的散文,才發覺跟政治擦邊也沒關。
主要是太端著。
不知為什麼,中年作家都放不下自己那點身段。
字裡行間愛炫辭彙量,掉書袋。
說一件事要先經過千八百字的鋪墊。
看的過程還要你去查字典,找他那些生僻詞的讀音和釋義。
這也是我覺得年輕一代跟老一代差異比較明顯的地方。
年輕寫手,大多沒那麼紮實的文字功底。
寫的東西也極少從宏觀視角切入。
但接地氣,能把話簡單明了的說白。
雖然這麼看來總被詬病「沒有文學性」,但你說文學。
文學是什麼東西?
文學這堵牆早就被魯迅和馬爾克斯等人給砌好了。
你再是努力,也頂多在牆上添幾筆畫。
還用不了多久又會被抹上白漆,重新塗鴉。
所以我覺得,現在要說什麼去改變文學史,太難了。
幾乎不可能。
那在這種情況下,文學不就更重要的是取悅自己?
而年輕人的筆,如果是手機後置攝像頭。
那老派文字工作者,便是一桿大炮。
笨重又死貴的長焦鏡頭。
拍攝手法也總是從遠向近推,再慢慢聚焦在人身上。
要不怎麼叫「嚴肅文學」。
他想給你看的東西太多了,想把整個時代畫卷在你眼前鋪開。
再拿著放大鏡,讓你去看畫面上那兩個小人。
但很多時候,往往你還沒等到他把鏡頭對焦到主角身上,便感到疲憊了。
說倆村子裡的人就說唄。
他還非繞著村子走一圈,又說半天村子的興衰歷史。
最後才說到主角要去二舅家幹啥。
但好死不死的,還把路上的花花草草也說了一遍。
不倒霉催的么?
(四)
我發現有些歌曲,被創作出來的目的就是在公司年會和小學表演中使用的。
比如我住處附近那所先鋒小學。
國慶節前幾天,便開始了無聊的跳操綵排。
一班小學生在台上有氣無力。
個個跟你當年還沒睡醒便被迫開始做操的神情一樣。
「呃啊,還是跳得假裝沒力氣一點吧,不然別人會覺得我很喜歡早操的,喜歡早操太丟人了」的表情。
而他們用的跳操音樂,真是我聽到過最莫名其妙的歌了。
什麼「火了火了火」。
歌詞是醬紫的:
火了火了中國 火了火了火
火了火了世界 火了你和我
火了火了中國 火了火了火
火了火了世界 火了大中國。
你說,想拍國家馬屁也得認真點啊。
寫這歌詞我用腳趾都想得出來。
而且到底歌詞有什麼寓意?
是一個人舉著火把發神經嗎?
頭疼。
(五)
我曾熱衷於幸災樂禍。
喜歡人們分手後的落寞模樣。
因為與他們相愛時一臉美好的樣子,形成極強的對比。
誓言說得多生死看淡,最後放下便多大徹大悟。
但後來,不知哪天起。
我便沒再暗暗地嘲笑那些所謂「年輕的感情」。
也許是想到自己也曾垂頭喪氣,也曾把那些苦痛翻出來一遍遍嚼爛。
才能咽下時乾淨利落,不叫別人看了笑話。
也許隨著年紀漸長,人也開始看清眼前的事物。
看著他們發生變化。
看著一切衰老,消逝。
那些熟悉的人和物,在被時間一點點研磨後。
等著有天消失殆盡。
於是人的狹隘,憤怒。
年輕的莽撞和尖刺。
也被一點點耗去了。
被歲月帶走的,不止是對世界的不解和質疑。
也讓你有天終於跟他和解。
跟那個喜歡幸災樂禍,巴不得別人天天在哭的自己和解了。
人老了都這樣。
越老,便越見不得別人哭。
便也越不喜歡苦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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