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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二胎、被小三、被辭退,中國女性微商的焦慮

「對自己好一點,只會攢錢的女人,老公最後給小三花了。」

作者:李霜氤

編輯:小蠻妖

美編:太子豹

「知不知道為啥你老公出軌?因為小三用的是一兩千的精油,你用的是十幾塊的乳液啊!想要給愛情保鮮,女人得敢於投資自己。」

「XXX食品廠出品的香辣牛腩、辣條、香烤雞翅,是不是讓人看著就想吃呢?快來下單吧,今晚優惠哦。男人要把媳婦養得胖胖的,這樣別人就搶不走了。」

「在家裡一邊帶娃,一邊刷刷手機,輕鬆接單,不用你囤貨、發貨,只要你在朋友圈宣傳,發貨的事情交給我們,你就坐著數錢好了。」

「產品好不好,要自己試試,作為代理,我把我銷售的每樣產品都嘗試了一遍。要賺錢,不僅要勤快,還要肯冒險。多想一想,為什麼窮的總是你?」

這些魔性的廣告詞,看起來是不是感覺很熟悉呢?在你的朋友圈,是不是有一些朋友做微商,發著豪言壯語的雞湯文,兜售著產品?

你做過微商嗎,你是否購買過微商的產品呢?或者,你會把這些在朋友圈做廣告的好友都屏蔽甚至刪除?

為什麼他/她們要做微商呢?

生完二胎她扛不住了,正式成為一個全職媽媽

華小姐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今年29歲,在職場打拚大約四年,成為全職媽媽兩年。她加入過三個微商團隊,都是女性多一些。團隊里大多是全職媽媽、在校大學生、基層銷售人員,幾乎都「缺錢」,想要「獨立」、「發奮圖強」。

「我們做微商的時候,總覺得鬥志昂揚,特別有勁!」

可是華小姐勤勤懇懇發朋友圈很久,卻也沒見發家致富。做了一年半,現在不想做了,便退群了。

有著本科學歷的她,初入職場時,也想著做一番大事業。

那時候她看見那些勸女生以家庭為重的文章,特別反感。女生憑什麼不能有自己的事業?剛畢業的時候,華小姐的工資只有兩千多,後來漲到四千多。在二線城市,「能活下來,但活不痛快」。

「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但他們也會渴望不平凡」,華小姐說。

打拚兩年,華小姐遇到了李先生,兩人年齡相仿,在二線城市,都是正值「談婚論嫁」的年齡段,雙方都覺得比較合適,相處了半年就去領證了。

當時,正是「單獨兩孩」開放之際,華小姐和李先生都是家中獨生子女。華小姐的爸爸一直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但因為他年輕時國家實行嚴格的計劃生育,未能如願生二胎。此時,華爸爸慫恿華小姐和李先生,只要他們肯多生一個外孫繼承華家的財產和姓氏,就出一筆錢給他們買婚房。

在買房壓力下,家中並不富裕的李先生和他的父母欣然應允。只是,華小姐心裡有些不安,自己的父母與男方父母雙方達成協議的時候,彷彿自己成了一個擺件。沒人問過她怎麼想,卻都在打她子宮的主意,一人一半。

「可是有什麼辦法,一邊是我的父親,另一邊是我丈夫,都是我在世界上至親的人。」從小習慣聽家長話的華小姐只覺得無可奈何。她隱隱約約覺得有個巨大的機器在碾壓自己,操控著所有人。

當她生完第一個孩子,被推出產房的時刻,還承擔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天哪,好不容易熬完十個月,卸了貨,還要再生一個!」

華小姐艱難地給丈夫生了第一個孩子,發覺自己還欠了爸爸一個孫兒。休完產假,已經過了好幾個月,重回職場的華小姐感覺到了壓力。在公司里,自己算是「前輩」,可是如今卻回到和新人一樣的起點。新人有幹勁,有活力,而她有的只是無奈和焦慮。眼前的工作繁重,家裡的孩子等著照顧,每天就是盼望著下班。夜裡因為要哺乳睡不好,第二天工作壓力更大。

華小姐生完第一個孩子,休完產假回去工作的這段日子裡,孩子一直是由婆婆帶著。婆婆的腰不太好,時常抱怨。華小姐想到找自己的父母帶孩子,可是他們還不到退休年齡。公公酷愛和朋友玩麻將,長輩們都說「就怕他玩入迷了顧不到孩子」,於是不放心讓他單獨帶孩子。

「保姆?不考慮的,外人哪裡有家人可靠!」僱傭阿姨帶孩子的選項,也被一家人否決了。

不到兩年,華小姐再一次懷孕了。和上一次相比,她覺得明顯有些力不從心,經常頭暈,工作一段時間就疲勞不堪。

雖然同事一直給予體諒,但華小姐心想,沒能給老闆創造價值,讓同事多為自己分擔了很多工作,終歸有些愧疚。

於是,多方的壓力不斷朝她發起攻擊,不給她喘息的機會,導致她更加無法專心工作。終於,她扛不住了,於是辭職,正式成為一個全職媽媽。

把打雞血的廣告詞發在朋友圈,心裡就舒服一些

生完第二個孩子,華小姐終於完成了爸爸給的任務,她覺得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在產後恢復期間,她偶爾會刷刷朋友圈。這一次,她正好看見一位大學同學的朋友圈,這位同學經常發很多漂亮的衣服、鞋子和包的圖片,配上慷慨激昂的廣告詞。

華小姐心動了,想要買,問詢價格後,覺得這消費有些奢侈,又打消了買的念頭。可是這時候,同學問,要不要一起做,你自己也能掙到點錢,銷量好的話,我就送你一個。

大學同學告訴華小姐,自己也是新媽媽,辭去工作在家全職帶孩子,兩人一下子產生共鳴。她們聊到自己最近的生活狀態。全職媽媽的勞動強度和心理壓力都不輕,加上與外界聯繫變少,一個人的時候容易沮喪。除了日常帶孩子,做微商就是她們唯一的「事業」和與外界溝通的渠道。不僅豐富了自己的經歷,如果做得好,還能給家裡帶來一定收入。

說到錢,華小姐心動了。雖然有自己和丈夫的積蓄以及兩邊老人的資助,她不是很缺錢,但兩個孩子的花銷確實不小。給孩子貼身用的東西,不敢用次的。老大不久就要讀幼兒園了,各種益智玩具、童書的花費都少不了。要是別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落下。

一番考慮之後,華小姐加入了同學的微商團隊。她的同學是團隊的領隊,一個團隊都聽她指揮,她發什麼圖片和廣告詞,其他微商就跟隨。

宣傳產品的時候,華小姐發加上一句「品牌店裡的正品1000多,我們的超A(高仿的代稱)才300不到,穿/戴出去一樣拉風,何必非得買那貴的?」號召其他朋友一起做微商的廣告詞,她寫:「女人最大的幸福不是趴在男人身邊當小寵物,而是一手握著事業,一手拉著家庭。」

這些話很能刺痛她的心。這些年,華小姐心中的不安卻悄然生長著。自己脫離了社會,離開工作崗位,等孩子長大,眼看過30歲,在之前從事的行業(銷售與市場類職位)里顯然少了一大塊競爭力。自己的人生,難道就要這樣平凡與暗淡下去?仔細想想,自己辭職之前也很平庸,這樣一來,心裡那份無處安放的痛苦更加強烈了。

微商中女性不少,像她這樣辭職帶娃的媽媽尤其多,還不乏高學歷女性加入這個群體。

宣傳的台詞里充滿「魔性」,有自強型的,「女人不努力,就會發現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不用找王子,努力了,你就是女王」;

也有新「知識」型的, 「這年頭互聯網經濟是大勢所趨,不懂你就out了!」

還有恐嚇型的,「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會賺錢,會花錢的女人才是合格的女人,只會攢錢的女人,攢了半輩子錢,老公最後給小三花了」,「女人不塗護膚品貼面膜,男神懷裡抱的永遠是別人」,「人家都在保養屁股了,你卻還在嫌面膜貴,這年頭,男女不保養都沒對象」。

很多朋友看了,覺得宣傳太粗俗,華小姐發完了也後悔,便刪掉了。其實,華小姐說,做微商賺的不多,因為微商除非做上線(總代理),不然只能靠親戚朋友偶爾買東西照顧生意。她最多的一次才賺500多,那次是有個朋友要送人禮物,一口氣買了三個包,平時賺不了這麼多。

「但把那些打雞血的廣告詞發在朋友圈,心裡就舒服一些,也沒那麼多機會胡思亂想了」。

多數微商都在焦慮與「打雞血」之間輾轉

微商群是典型的金字塔結構:最頂尖的代理掌握著貨源,下一層代理轉發,層層疊加,每層代理都要賺一筆差價,到最底層的代理那裡,價格就比較高了。

加入大學同學的團隊後,華小姐發現只轉發圖片和廣告文字,來諮詢和購買的人並不多。她開始琢磨,為什麼群友都說微商能賺錢,自己卻賺不到。她把原因歸咎於價格定太高了。於是,華小姐跟大學同學說明了情況。

「這樣啊,要不,你加入我們的會員組。給你算會員價,你拿貨比別的代理便宜50,怎麼樣?」大學同學提出。

「怎麼加入?」

「就交500會員費就行。500塊,你賣10件貨就掙回來了。」見華小姐還猶豫,大學同學使出殺手鐧:「做生意最怕你這樣思想保守的人,幹不成大事的!」

華小姐知道,這是同學的激將法。她覺得很不滿,但又控制不了加會員的衝動。「我真的太想賺錢了」,華小姐說。

交了會費,華小姐拿貨便宜了不少,也可以去招下屬代理了。不過,她還是很疑惑,貨源在哪裡,能不能自己去拿貨?

「嗨呀,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大學同學語氣有點急,「你知道嗎?我們賣的有些衣服都是仿名牌,廠家偷偷生產的,如果被舉報,廠子會被查,老闆會被抓,到時候我們的飯碗就都砸了!」

華小姐突然知道自己一直賣假名牌,心裡有些不安。雖然她賣的數額很低,遠遠達不到法律規定中入刑的數額,但這終歸讓她覺得良心過不去。以前還可以說不知情,因為她不關注各種奢侈品,以為那些只是普通的衣服鞋子,現在對方明確告訴她這是假名牌,再賣就是明知故犯了。她想像著,周圍親友,特別是恪守原則的爸媽知道這事後,都會罵她的。

思來想去,華小姐刪了大學同學的微信。500塊錢才剛回本,她就不做了,還是有點不甘。她開始積極尋找其它貨源,搜索一番之後,又加入了一個被稱為「媽媽自強計劃」的團隊。這個團隊主要和一些地方的果農合作,幫他們賣水果。這個讓華小姐覺得踏實多了,果農勤勤懇懇的勞動,我們幫人推銷勞動成果,怎麼都是一件好事。

這個團隊領隊告訴她們,要對得起自己的客戶,賣之前首先要自己試吃,不然「自賣自誇」的時候都沒底氣。於是,代理們紛紛買水果「試吃」,並在朋友圈現身說法。團隊還聲稱「壞果包賠」,賣家負責賠償,這樣一來,華小姐不需要為偶爾壓壞或者腐爛的果子負責。

有些地區一年四季都有水果,這可是筆划算的生意。但不同於定價相對自由的服裝類商品,水果是有市場均價的,想賣出去必須把價格定得比市場均價低一點,不然客戶何苦要網購。但普通微商賣水果,銷量也有限。價格不高,數量上不能取勝,能賺到的錢總量也不會太大。所以,華小姐還是沒實現「賺大錢」的理想,依然焦慮著。賣水果需要耗費精力與客戶溝通,佔據了她更多的時間。

有賣高仿煙酒的微商找到過華小姐,說這個特別賺錢,但華小姐是堅決不碰的。她告訴對方:「煙酒行業被國家嚴格管控,賣假的不僅違法,假酒還可能鬧出人命,這昧良心錢我不能賺。我勸你也做點別的。」

沒想到,那個微商說:「假酒出人命那都多少年前的新聞了,現在很少了,我們這邊的廠家不用甲醇造酒。做生意的,客戶利益最大,怎麼也不能害客戶啊。假煙也跟真的差不多,特別好抽。我們只是避稅,這樣給客戶的價格就能便宜點了,雙贏的事情。」

見華小姐還是不肯,對方拉黑了她,可能是害怕被舉報。

來來去去,華小姐覺得自己做這行大概賺不了錢了。等二寶開始讀幼兒園,自己還是要回去工作。

在無奈的現實之下,微商只是一個出口

微商中能賺錢的大概是那些所謂的大概就是那些直接接觸廠商,下轄多個代理的「上級代理」。其他多數微商都在焦慮與「打雞血」之間輾轉。自己沒掌握人脈和資本,想靠勤懇的勞動賺錢,是不太現實的。

仔細看看,微商的很多魔性廣告詞,都有著深刻的現實基礎。例如婚內女性擔憂衰老和身材走形,單身人士特別是女性的年齡增長焦慮等。各大化妝品公司不遺餘力地在電視上請明星做廣告,看了廣告的人想活得像明星一樣光鮮亮麗,薪水卻不遂人意。

「當然,微商也並非洪水猛獸,雖然有些不規範現象,但也不需要全盤否定。至少對於水果原產地的農民來說,多了一個銷售渠道,如果價格合理,也是合法勞動。只是,指望它發家,難啊!」華小姐說出自己的感悟。

華小姐別無選擇地生了兩個孩子並且失去了工作,沒有人問她想什麼時候生孩子,生幾個孩子。雖然法律規定,孩子可以隨父姓,也可以隨母姓,是體現男女平等的進步之舉,但完成為兩家老人各生一個孩子的任務,性質就又不同了。

沒有雙方父母的支持,自己和丈夫的收入加起來一時也買不起房,可能一個孩子也養不好。她沒有勇氣不結婚或者丁克,因為那樣要承受更大的社會壓力。

生活似乎沒給她多少選擇,像個巨大的網籠罩住生活。

這個時候,無論是微商里「賺錢買燦爛」的獨立女性人設,還是「恨鐵不成鋼」的怒罵,說起來都讓人有種爽感。沉溺在這種人設里,一時忘了生活的苦。

儘管許多廣告詞讓人哭笑不得,但它們戳中了年輕人在理想和現實間不安與掙扎的痛。華小姐說,微商現象只是在無奈的現實之下的一個出口。

女性透過微商宣洩自己的焦慮,但這終究不是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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