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師除掉嚴嵩

一、深謀遠慮

嘉靖年間,內閣首輔嚴嵩痴迷風水命理,深信堪輿方術之說。有一次皇上因為京城下水道不暢,大雨時總引發澇災,準備進行整修,嚴嵩聽後,就急急諫道:「啟稟吾皇,此事萬萬不可!下水道修好了,排水固然可行了,可是從風水上講,水屬財,泄水等於泄財。如果把京城裡的財都泄走了,皇上您可就沒錢花了。」

他這般愛財,自然積下了金山銀海。倉庫放不下,就挖了個深一丈方五尺的大窖,運了三晝夜銀子才把窖填滿,可沒填進窖的銀子還多得是。嚴嵩站在窖邊,看著白花花的銀子,突然悲上心來:「自古錢是禍害,攢得越多,以後的禍越大呀!」由於存了這個心事,一連好幾天他都悶悶不樂的。

奸臣嚴嵩

這天,嚴嵩一個人著便服到街頭散心。拐過一個巷口,對面來了個道人,手執牙板卦牌一路高喊:「一字決休咎,千金散福禍。貧道初經寶地,算命測字,六百錢一卦!」

嚴嵩心一動,細打量,見這道人四十來歲,身材瘦長,目朗神清,倒似有幾分仙家風骨。於是他叫住道人,在一旁茶攤上坐下。

道人自稱姓藍,自幼在終南山修道。奉過茶後,嚴嵩寫了個「囚」字,讓道人測算。道人一見,嘖嘖稱奇,對嚴嵩打了個拱手道:「原來閣下就是嚴太師,失敬失敬。」見嚴嵩驚詫,道人笑道:「囚字拆開,是國內一人也。大明除了天子,敢稱國內第一人的,只有嚴太師了。不過貧道觀太師眉有滯氣,莫非有難言心事?」

嚴嵩一聽,對道人深為拜服,一邊瞅瞅四周示意道人小聲,一邊便把心事一吐為快。

道人聽罷道:「原來太師是擔心家裡錢財花不完啊。好辦,兒子花不完給孫子,孫子花不完給重孫,子子孫孫螞蟻搬山,總有一天搬它個乾乾淨淨。」嚴嵩苦笑:「道長此言差矣,花錢也得有個路數。若子孫當了官,那些錢無論花天酒地還是買官行賄,也算用在了正路。要是子孫以後淪落成平頭百姓,家裡有那麼多錢,不是被官家陷害盤剝一空,就是被匪賊盯上明奪暗搶,遲早招災啊!」

道人聞言,沉思片刻:「太師果然見識不凡,深謀遠慮。其實這也好辦,讓子孫世代當官不就行了?」嚴嵩一哂:「古人云,君子之澤,五代而止。是說有大德行的人也只能福蔭五代後人。老夫久在官場,也算是過來人,想世世代代當官,沒有那麼容易。」道人卻一點頭:「有!人生於世戴天履地,若能得天理地理照應,人澤定然綿長。如果太師能尋得風水寶地,百年之後葬於其中,定然能保十世子孫,其中必有一人位居公卿,州府郡縣之類小官多如麻豆。」

嚴嵩一翻眼皮:「十世以後呢?」道人搖頭道:「那就歸於天命,非人力所能知了。」聽到這,嚴嵩再也忍不住,向道人躬身一禮:「久聞終南道派堪輿之術天下無雙,此事老夫就拜託道長了。若得功成,老夫以一窖白銀相謝!」

二、灰鼠騎兔

轉眼過了月余,嚴嵩正在家練字,下人來報道人求見。

嚴嵩急令擺酒相迎。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道人說:「貧道奉太師之令,在太師老家分宜縣踏到塊吉地,那處山水環抱風藏氣聚,風水上佳。若有人葬於此,後世要出宰相。可地形太大,貧道一時踏不準吉眼,便夜間借星斗定位。子夜時分,貧道正用羅盤規測北斗,突然一陣風刮過,只見地中湧出一穴,從中衝出個拳頭大的小人,口中念念有詞,騎匹小狗大的駿馬。貧道用羅盤將小人打落,那馬驚慌而逃,借月光看去竟是只白兔。」

說著,道人掏出一物遞上:「那小人落地就變成了這樣子。」嚴嵩接過,見是灰蓬蓬的一團物件,質地似石似玉,摸上去暖暖的,但形狀醜陋,看不出什麼具體名堂。

嚴嵩把物件放在桌上,突然桌下尋食的幾隻貓兒大叫一聲,爭先恐後向它撲去。嚴嵩恍然大悟:「這是只鼠形!」道人聞言一拍額:「太師明鑒,您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那小人衝出地穴時,口中喊得正是『灰鼠騎兔,天權易柄』,也不知什麼意思。貧道後來一測,此穴正在風水吉眼上。」

說著,道人打開手繪的堪輿地形圖。嚴嵩看罷點頭:「不錯,此地有金鉤釣月之勢,是上佳吉地。不瞞道長說,這塊地老夫早年堪過,隱約記得過去是家油坊,後來敗落了。若真是風水寶地,怎麼不見那油坊主人發跡呢?」

道人臉色微變:「這正說明此地宜陰宅不宜陽宅啊。」嚴嵩舉杯向道人敬道:「道長高明!」

喝罷酒已是夜半,嚴嵩請道長去客房歇息,自己踱進書房,一邊蘸著糯米汁仔細擦那鼠形,一邊對著堪輿圖想起了心事。

嚴嵩前半生多在官場坐冷板凳,六十多歲時才得皇上賞識。得勢後,他曾衣錦還鄉,親自祭奠列祖列宗。可祭來祭去,卻始終找不到高祖與曾祖的墳墓。

據鄉佬們說,嚴嵩的高祖與曾祖所葬之地是當地最好的吉地。可是由於嚴家自曾祖時就敗了,無人修葺,墳頭湮沒,所以只知道大概位置。

嚴嵩沒辦法,又不敢亂刨,怕泄了祖墳上的青氣,正懊惱,就聽一陣咚咚響,細看是不遠處路邊有個老油坊正在榨油。嚴嵩不禁來了氣,這不是破壞高祖與曾祖地下的安寧么?可他在家鄉人面前很重名聲,這次返鄉又是修橋又是鋪路,好不容易得了家鄉人的讚譽,不好動用權力硬來,於是心生一計。

他假裝到油坊歇腳,喝著油坊主獻上的香茶,突然對一塊榨油石起了興趣,要掏錢買下。油坊主見了嚴大人,巴結還來不及呢,要白送給他。嚴嵩一瞪眼:「你這是要在家鄉人面前陷老夫於不義啊。這樣吧,這十兩銀子是定金,過段時間,老夫派人來取貨。」

油坊主心裡樂開了花,誰能想到一塊破石頭這麼值錢。嚴嵩走後,油坊主怕出意外毀了嚴大人的寶貝青石,油坊也不開了,整天守著青石,一天擦洗三遍。三月後,嚴嵩派人來了。來人一見青石連叫可惜,丟下二十兩銀子扭頭就走。油坊主莫名其妙,拉住一問。那人說:「這青石榨了幾百年的油,沁入的油在石中養成了只玉油鼠。如今你三個月不榨油了,石中的那隻玉鼠沒油吃餓死了,這石頭也一文不值了。」

事情傳開,油坊主成了當地人的笑柄,加上開油坊關鍵是季節和人氣,油坊主關了幾個月油坊,把客戶都趕到別的油坊去了,再想招回頭客可是難了。生意一垮,無奈之下,油坊主只得舉家遷離,另謀出路。

嚴嵩聽說後哈哈大笑,他略施小計,費了點小錢,保全了名聲又驅趕了油坊,這下沒人再擾先祖們的清靜了。

現在,嚴嵩看著桌上的堪輿圖,不禁犯開了嘀咕。道人堪出的後世能出宰相的吉地,正是當年油坊的位置,可這地中湧出的灰鼠騎白兔,又意味著什麼呢?

三、溫香軟玉

不覺到了子夜,嚴嵩吹滅燈正要睡去。突然,他覺得手中鼠形一熱,接著鼠形一直眯縫的雙眼透出一線紅光。光線越來越亮,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同時,一股異香滲出,令人如醉如痴。

嚴嵩大驚,忙喚來道人。道人進屋後聳聳鼻子:「莫非是溫香軟玉?相傳此玉乃上古珍奇,常以十二生肖的形態出現。白天它吸收天地的熱量,蘊存在體內,所以摸起來甚是溫熱。到子夜,它又通過目竅將熱力發散出來,本身所具的奇香也會隨之沁出。恭喜太師,此玉出世往往昭示天意,能給主人帶來祥瑞。」

道人一席話,說得嚴嵩欣喜如狂,可他仍然不動聲色:「快看,好像有許多東西正排隊從書架上出來,沿著紅光往這鼠嘴的孔洞里鑽呢。」道人點點頭:「那是蠹魚,專啃書本的蛀蟲兒,被紅光和香氣所吸引,進入鼠嘴,又將被鼠體內的熱量所殺死,變成糞球從鼠尾處排出。那時就能判斷出這隻鼠形的雌雄。若是雌鼠,恐怕太師還不是它的真正主人;若是雄鼠,且年齡與太師相當,那麼此鼠出現,就預兆著太師將面臨莫大際遇。別的不說,光看這蠹魚列隊,似大臣上堂朝拜一般,恭謹而有序,足見太師威德遍布四海,人人景仰了。」

嚴嵩聽得身酥骨軟,如騰雲駕霧一股,又聽道人驚道:「看,鼠尾後有糞球滾出。雌鼠糞是兩頭圓而無毛,此糞是兩頭尖而有毛,且毛為白色,說明是只老年雄鼠。哎呀,這隻老鼠正對應著太師您呀。看來太師往後的富貴榮華已深不可測了。」

說話間,鼠目中射出的紅光漸漸消失。道人從懷裡摸出把小刻刀,要把鼠目雕得更大一些:「此鼠眯縫著眼,射出的紅光有些凌厲,過於霸道。貧道幫它開開眼,好讓它鼠目炯炯,貼近太師,多些柔和的王者之氣。」

嚴嵩聽得渾身舒暢,意猶未盡道:「一隻溫香軟玉的鼠形已如此神奇,那隻逃脫的白兔,不知又該有多少莫測的天機。」道人隨口道:「貧道這兩天就回去布下天羅地網,專為太師逮這隻白兔。哼,難不成它能跑到皇宮裡去?」

話剛出口,突然同時兩人念及一事,竟雙雙怔住。面面相覷了半晌,嚴嵩打了個哈欠,假意睏倦欲眠,送走了道人。

四、天權易柄

這一夜,嚴嵩徹底失眠了。

毫無疑問,這隻鼠形代表著他。因為他是成化十六年生人,正好屬鼠。而當朝天子嘉靖,是正德二年出生,恰好屬兔。

這些年,嘉靖一直對他言聽計從,偏那次他探親返京後,嘉靖對他不冷不熱起來。現在出了灰鼠騎白兔,還有「灰鼠騎兔,天權易柄」的預言,莫非說他要騎在嘉靖身上,代天而立?

再者,就在前段時間,嘉靖得了無名之疾,躺在龍榻之上,動不動就汗出如漿,像負重奔跑過一般。直到道人打落灰鼠,那隻白兔逃了,嘉靖才大病初癒。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他越想越覺一切皆有可能。

最後,他決定將這隻鼠形進宮獻給嘉靖。也許冥冥中,嘉靖這隻白兔已對他產生了敵意。伴君如伴虎,這話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哪天嘉靖翻了臉,他嚴家就會陷入滅頂之災。趁眼下他還能進宮,把這隻灰鼠送進宮,看嘉靖這隻白兔還能往哪兒逃。

天還沒亮,嚴嵩洗漱停當。臨進宮前,他猛然念及一事,頓時如坐針氈。他思忖片刻,喚過家將耳語了一番。

嘉靖皇帝一聽有寶進獻,忙宣嚴嵩覲見。君臣禮畢,嚴嵩獻上灰鼠道:「啟稟萬歲,莫看此物貌不驚人,實是書室之寶。子夜時分,它會雙目生光,將書中蠹魚蟲兒引進肚內消滅。」嘉靖一聽頓覺無趣,面帶不屑之色。嚴嵩早已摸透了嘉靖的脾性,忙又道:「啟稟萬歲,此物還有一奇,那就是摸上去溫婉如處子之手,而且夜半寢中,能散發出馨香的處子之香,所以此物名曰溫香軟玉。」

果然,這麼一說,嘉靖來了精神:「好,朕就收了這溫香軟玉,今夜與它同枕共眠。」

見嘉靖毫無起疑之色,嚴嵩鬆了口氣。可他剛回到家中,心又懸到了嗓子眼上。

家將向他報道:「老爺,不好了,藍道人逃跑了。」嚴嵩大怒:「我讓你提了他的腦袋來見,你卻空手而歸,無用的廢物!」家將哆嗦著呈上一張紙:「在道人房間桌上,發現了這個。」

嚴嵩接過一看,紙上是個「囚」字,旁邊寫的註腳:「此字前拆為國內一人;後拆乃是一人懸在中間,無依無靠,家財盪盡之相。願太師好自為之。」

當夜,嚴嵩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道人知道嘉靖是那隻白兔,怕他泄密,嚴嵩才想殺他滅口。可是,他留下那張紙又是什麼意思呢?

迷迷糊糊熬到天蒙蒙亮,突聽到府門前一陣喧鬧。嚴嵩一激靈,莫非灰鼠將白兔騎死了,這是朝廷派人請自己去主持大局?想到這,他一躍而起,喜滋滋剛出卧室,就見府中湧進一隊甲兵。

帶隊的將領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嚴嵩辜負聖恩,意欲不軌,著軍衛派兵抄革拿下。欽此!」

嚴嵩一翻白眼,癱在了地上。

五、吉地絕地

嘉靖免去嚴嵩一切職務,勒令他回鄉反省。兩年後,他的兒子嚴世藩被斬首,嚴嵩也被削職為民,所有家產被查抄。這時,嚴嵩已是八十多歲的老人,無家可歸,只好在祖墳旁搭了間茅屋,靠吃墳地里的供品為生。

儘管這樣,他還深信堪輿之說。他為自己尋了塊墓地,正是道人所說的湧出灰鼠騎兔的油坊舊址。他堅信自己死後若葬在這裡,後世子孫必能東山再起官拜宰相。

可他叫人一挖,竟挖出兩塊墓碑,分別是他的高祖和曾祖的。

當地鄉佬們告訴他,當年,嚴嵩的高祖樂善好施,造福一方;而他的曾祖卻凶暴蠻橫,為害鄉里。後來曾祖敗光了家產,死後竟無葬身之地。家人無奈,只好將他埋在高祖的墳下,形成了兩人共用一墳的上下鋪。因為這事不光彩,加上墳地幾經變遷成了油坊,而且嚴嵩官越當越大,鄉佬們為尊者諱,就更不好意思向嚴嵩提及了。現在他落了勢,鄉佬們嘆息之餘,也不好再瞞他了。

原來,這塊吉地上所出的宰相正是他啊!得知真相後,嚴嵩一病不起。

這天他正在茅屋休養,有人來訪,竟是藍道人。

經過這番劫歷,嚴嵩已看淡紅塵:「道長來得正好,你說老夫這幾年遭際,是否與高祖與曾祖同埋一墳有關?」道人點點頭:「你高祖行善,福德深厚,葬於此地,後世子孫若不發跡,是無地理,所以三代後出了你這個宰相。而你的曾祖作惡,禍延後世,子孫若發,就沒天理了,故此你兒子嚴世藩被斬首。所以說同樣的地,埋了善人就是吉地,葬了惡人就成了絕地。」

嚴嵩點點頭:「怪不得老夫命數崎嶇,原來如此啊。」道人搖搖頭:「這你又錯了,其實你今日之禍早就種下了。還記得那油坊吧,你為無足輕重的小事,就設計毀了人家的祖傳基業。你想,你屬鼠,油坊在你家祖墳上,每天榨油供應你這隻老鼠,所以你的日子才越過越滋潤。等你毀了油坊,老鼠沒了油吃,饑寒交迫,你也就淪落到了現在地步。一切還是怨你自己啊。」

嚴嵩細想,油坊被毀,還真是自己得意轉失意的分水嶺,不由沉吟道:「看來一切俱在道長掌握之中,莫非道長專為油坊而來?」道人嘆道:「貧道確是油坊主的兒子,失去產業後,我家顛沛流離吃盡苦頭,使我銜恨在心。後來我在青石中掏出溫香軟玉,就以此為餌接近你。只怨你貪慾太盛,金銀滿窖仍不知足,還想著千秋萬代都昌盛下去,結果你的貪心被我利用,鼠形被你送入皇宮,卻不知我替鼠開眼時,悄悄在鼠目上刻了字。子夜時分,鼠目發出紅光,將『灰鼠騎兔天權易柄』八個字映射在牆上。嘉靖皇帝雖生性荒唐,卻心思聰敏,見字後自然品出其意思,你的下場也就不用多說了。」

嚴嵩憤憤道:「好你個道人,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啊!」

道人正色道:「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你身居高位卻只謀私利不顧民生,光是京城下水道年久失修,每年雨季下水道泛濫,就不知淹了多少百姓,他們又找誰哭訴呢?」

當夜,嚴嵩在孤獨貧病中死去,道人將他葬在油坊舊址旁邊。

不久,許多高官顯貴聽說這裡有吉地,不遠千里紛紛前來踏尋。為嚴嵩守墓的道人見了,就笑勸道:「我打小長在這裡,從來只見當官的來尋吉地,卻從沒見過當官的來上墳。回去吧,墳地好不如心地好,墓田好不如心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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