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分享(6)

這是我們的第六次摘抄分享,這次摘抄的特點是長段落比較多,但是這些長段落是一個個單元,討論著一個個重要的主題,在看的時候,要吸收它們的思想,下次遇到的時候,可以化為己用,比如通過第一個經典,你需要加深對「經典」的認識和思考。喜歡可以點贊

以下

關於經典:

二十世紀的中國是一個沒有經典的國度,只有西方科學――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和技術(高科技)的至高無上和無處不在。形而上學與科學同屬於一個觀念普遍主義的思路。「現代自然科學、現代數學和現代形而上學都是源出於廣義上的數學因素」(《海德格爾選集》875頁)。但我們也知道,數學同樣是古希臘形而上學的形成因素。只通過傳統西方形而上學的視野來研究中國古代經典,也屬於這個高科技崇拜的現象。

科學無經典可言。培養一位物理學家,根本無須去讀亞里士多德的《物理學》,甚至牛頓的《原理》,只需要最應時(updated)的教科書、成果報告和實驗手段。但要成為一個承載文明命運的士(儒士、道士)、思想家,或完整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則必讀經典,非如此就無法以「究際通變」(司馬遷)的方式來進入生活

特定的科學很快地、越來越快地過時,特定的經典卻不過時。一個原因是:科學自認為在追求一個可直接確證的真理,因此將語言只當作表達手段,經典卻要憑藉語言的時間結構、並通過重塑語言來領會和揭示生存的意義高科技只有現在時,經典卻是過去與未來的當下交織。科學的重複只是結果的驗證,經典的重複卻要生髮。所以,不同於科學,經典不但不力求擺脫自己的特殊身份,要求「統一語言」,平整化語言,反倒只有在自己的獨特語言、文明和生命結構中才成為經典,具備與其他經典傳統打交道的能力和視野。這麼看來,相比於現代科技的工具化,經典是語言化的;相比於現在進行時的口語,經典更傾向於那讓過去(陰)和將來(陽)交織的構象書寫。

……

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最需要經典的回歸。但這回歸絕不現成。前一個世紀中,經典及其傳統被以一些可怕的罪名――包括「吃人」――流放、勞改、判死刑,以十字架或藍色文明的名義來詛咒,這些都不是文學的虛構。經典的真實回歸,不會出現於自欺欺人的「繁榮」、「盛世」,不會出現於壓抑精神深層創傷的強迫遺忘和輪番炒作。因為這種無罪感、無悲痛、無悔恨、無招魂的重塑金身,只是屍身的水晶棺化和為己所用而已。

……

當經典在一個世紀的流放和死刑判決後,重新跨進這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家門時,它的憂傷和來自一個悲慘世界的他者性,讓我們在轟雷般的驚呆中木然起身。這種再次遭遇經典、嗒然而喪我的終極體驗,讓經典露出它的面孔。

活在書寫中的經典,只能是複數的。只有一本經典,等於無經典。華夏文化世界自古就沒有某一本經典的獨霸。四書五經都是經典,三教九流皆有經典。所以經典的書寫或書寫著的經典,一定有模糊的、開放的邊緣,特別珍視那些能幫助當今中國人直面經典、讓經典又開始實際書寫的哲理,不管它來自哪一個經典傳統

——摘自張祥龍《經典與書寫叢書總序》

在社交平台上,人們可以快速、方便、即時地將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但同時,這也使人們對自我感情的表達粗淺化、概念化、表面化。人們只求快速地分享,而忽視了自我內在的複雜感受。比如聽李健優雅而有歷史滄桑感的《貝加爾湖》,是一種「融化冰雪的深情」,聽朴樹洒脫而有自由力量的《平凡之路》,是一種「時間無言,如此這般」。但是在社交媒體上呈現的都是「哇,好聽」,或者是更為簡單隨意的「666」。久而久之,對自我情緒的準確捕捉,將成為「昨日神話」。而一個籠統的、泛化的詞語將會統攝現實,讓日常生活的多樣性和生命的豐富性大大下降。試想《小石潭記》《琵琶行》《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複雜而又細膩的被貶之傷都變為「不開心,被貶了」,那將多麼可怕。這種危害如蝸牛前進一般一點點發展,但其破壞力卻是摧枯拉朽的。語言本身就具有概括性,如果再將這種概括性中的精確丟失,面對複雜的現實,我們將會被拒之門外,而那時,我們迷失掉的,不僅僅是現實,更是自己。

關於教育:

當今教育大多停留在了邏輯說教和結論灌輸上,而在最為重要的「審美」上,我們的教育似乎太實用,太缺乏審美訓練。解讀上偷工減料,目光往往也只有尺牘之長。每一位老師都會教導《水調歌頭》用了白描,用了虛實結合,用了設問,也會說全詞表達了蘇軾對於弟弟的思念,同時展現出熱愛生活與積極向上的精神。但正如「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的評論,《水調歌頭》是非常複雜的,遠超越這些程式化的貼標籤,每一個字都可以呈現一個活生生的蘇軾,一個活生生的複雜的人。這種審美的代入,對這種複雜性的認識,在教育中讓步於手法分析。又比如教《離騷》,大抵就是說愛國、高潔此類,屈原不見了。這個人是要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遇到什麼事情,才會呼喊出,「吾將上下而求索」,才會寫下「雖九死其猶未悔」,這種巨大的,強烈的審美場域,在教育中是缺席的。各種各樣的,具有無限可能的美,被公式化,格式化。正如《死亡詩社》這兩個的基廷老師批判用XY軸去評判詩歌價值一樣,邏輯性的說教和結論性的灌輸並未成功培養青少年從「美」的維度出發領悟文化和生活。當今我們需要的,是重拾對這種美的體悟和認識。這不僅是對自我和世界的全新體驗,也是對文化的一種尊重,對教育所關涉的材料的尊重。

《歸去來兮辭》可用來論證:放棄的智慧 堅守精神家園

世界上一切深沉的負面情緒中,對懦弱無能的自己的憎恨,永遠是最激烈,最刻骨的,以至於人們常無法承受,重要拐彎抹角地轉而去埋怨其他的人和事。

行雲流水般的此時光陰

風搖草色,日照松光。春秋非我,晚夜何長。——海陵王墓銘最後幾句

有兩類抒情詩人,第一種詩人,他熱愛生命,但他熱愛的是生命中的自我,他認為生命可能只是自我的官能的抽搐和內分泌。而另一類詩人,雖然只熱愛風景,熱愛景色,熱愛冬天的朝霞和晚霞,但他所熱愛的是景色中的靈魂,是風景中大生命的呼吸。凡·高和荷爾德林就是後一類詩人。他們流著淚迎接朝霞。他們光著腦袋畫天空和石頭,讓太陽做洗禮。這是一些把宇宙當廟堂的詩人。從「熱愛自我」進入「熱愛景色」,把景色當成「大宇宙神秘」的一部分來熱愛,就超出了第一類狹窄的抒情詩人的隊伍。

景色也是不夠的。好像一條河,你熱愛河流兩岸的豐收或荒蕪,你熱愛河流兩岸的居民,你也可能喜歡像半神一樣在河流上漂泊、流浪航行,做一個大自然的兒子,甚至你或者是一個喜歡渡河的人,你熱愛兩岸的酒樓、馬車店、河流上空的飛鳥、渡口、麥地、鄉村等等。但這些都是景色。這些都是不夠的。你應該體會到河流是元素,像火一樣,他在流逝,他有生死,有他的誕生和死亡。必須從景色進入元素,在景色中熱愛元素的呼吸和言語,要尊重元素和他的秘密。你不僅要熱愛河流兩岸,還要熱愛正在流逝的河流自身,熱愛河水的生和死。有時熱愛他的養育,有時還要帶著愛意忍受洪水的破壞。忍受他的秘密。忍受你的痛苦。把宇宙當做一個神殿和一種秩序來愛。忍受你的痛苦直到產生歡樂。這就是荷爾德林的詩歌。這詩歌的全部意思是什麼?要熱愛生命不要熱愛自我,要熱愛風景而不要僅僅熱愛自己的眼睛。這詩歌的全部意思是什麼?做一個熱愛「人類秘密」的詩人。這秘密既包括人獸之間的秘密,也包括人神、天地之間的秘密。你必須答應熱愛時間的秘密。做一個詩人,你必須熱愛人類的秘密,在神聖的黑夜中走遍大地,熱愛人類的痛苦和幸福,忍受那些必須忍受的,歌唱那些應該歌唱的

……

從荷爾德林我懂得,必須克服詩歌的世紀病——對於表象和修辭的熱愛。必須克服詩歌中對於修辭的追求、對於視覺和官能感覺的刺激,對於細節的瑣碎的描繪——這樣一些疾病的愛好。

從荷爾德林我懂得,詩歌是一場烈火,而不是修辭練習。

詩歌不是視覺。甚至不是語言。她是精神的安靜而神秘的中心。她不在修辭中做窩。她只是一個安靜的本質,不需要那些俗人來擾亂她。她是單純的,有自己的領土和王座。她是安靜的。有她自己的呼吸

……

荷爾德林的詩,是真實的,自然的,正在生長的,像一棵樹在四月的山上開滿了杜鵑,詩,和,開花,風吹過來,火向上升起,一樣。詩,和,遠方一樣。詩和遠方一樣。我寫過一句詩: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荷爾德林,早期的詩,是沉醉的,沒有盡頭的,因為後來生命經歷的痛苦——痛苦一刀砍下來——,詩就短了,甚至有些枯燥,像大沙漠中廢墟和斷頭台的火磚,整齊,堅硬,結實,乾脆,排著,碼著。

「安靜地」「神聖地」「本質地」走來。熱愛風景的抒情詩人走進了宇宙的神殿。風景進入了大自然。自我進入了生命。沒有誰能像荷爾德林那樣把風景和元素完美地結合成大自然,並將自然和生命融入詩歌——轉瞬即逝的歌聲和一場大火,從此永生。

——摘自海子《我熱愛的詩人——荷爾德林》

朱孝遠(北大歷史系教授)——推薦他寫的《史學的意蘊》(散文式的描述,讀起來不困難,還很優美,再加上學院派的思考,讀起來很過癮。很適合高中生):

英雄掙脫鎖鏈的呼聲就為之後的幾代人寫下了賣身契。

心靈駐留時間消失,實際上就是藝術的毀滅。

歷史是時空坐標中對人性的關照。

用心去聽,你能聽到一千里外松林中的鐘聲。

* 作者同學們,由鬆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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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鬆於北京

2018年9月23號中秋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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