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自卑源自哪裡？

大一剛開學，在社團招新時候的洶湧人潮中我就已經注意到了他。

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型、五官其實蠻帥的，但是整體的感覺就是有一股陰雲慘霧。

要是個道士見到大概是要說他印堂發黑了吧。我嘿然想到。

巧的是逛了幾圈之後，我們都報了同一個社團，於是社團活動都能時不時地見到他。

機緣巧合，到大三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一個時不時一起玩的朋友了。作為一名心理系的學生，我無法剋制自己的好奇，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周末下午茶，我們有了以下對話。

我微笑：「認識兩年，我不得不說，其實你挺帥的。」

他驚訝地瞥了我一眼：「謝謝……你這是要表白嗎？」

我大笑了：「沒有的事……只是好奇你對自己怎麼看？我總感覺你頂著這張臉卻沒有自信。」

他眼神閃躲了一下，似是毫無防備，不知所措。

隔了3秒鐘，正當他調整了姿態，似乎要口出狂言的時候——嗯，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要外強中乾地說些撐場面的誇張言辭了——我搶了他的話頭：「有沒有很多人說你帥呢？其實我是想聽實話，別告訴我你多麼多麼棒怎麼可能沒自信、多少人陶醉在你英俊帥氣當中無法自拔。」

他噎了一下，完全沒有料到我今天會像把刀子一樣給他刺進去。

他沉默了快十幾秒鐘。我感受到他在猶豫掙扎要不要吐露心聲，畢竟對於死要面子的大男生來講，說一些自己不開心的心事其實是有悖人設的。

我平靜微笑著等他，安靜地聽著空蕩的奶茶店裡飄著的輕柔音樂搭配著外面知了的尖叫。果然是我深愛的夏天。

他權衡著當下的安全感，終於開始吞吐地發出聲音：「好像……也沒有很多人說我帥，倒是有些人說我帥得不明顯，我也不知道啊。我……的確很沒有自信。不，我很自卑，你剛才說我帥其實我很開心，但我還是會擔心自己不夠好。」

很好，他上鉤了。

我抑制住內心的愉悅，表情卻是一臉願聞其詳的共情狀。嗯，大概這就是為什麼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心理諮詢師吧。「為什麼呢？你覺得自己哪裡不夠好嗎？」

他臉上展露出了歐美式高低眉思索表情：「嗯……可能，除了街舞以外的所有？」他還在街舞社，大一開始練到大三，大四的長輩們很快就要離校了，學校里跳得比他好的就幾乎沒有了。

我開始驚訝了：「難道除了街舞，你在大學之前的經歷都沒有些能讓你自信的事情了嗎？」

他笑了，是苦笑：「沒有……我總覺得再怎麼好都不夠好。」

Ho？他不知道自己在跳舞的時候有多帥嗎？

是時候用一下心理學理論了。我要澄清一下評判標準：「你是給自己定了太高的目標嗎？還是別人給你定的？」

「額，好像沒有定什麼目標啊？」

嗯？沒有定目標還有這麼強的匱乏感？到底是想通過成就補償什麼呢？

很好，繼續澄清：「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你才算足夠好呢？」

這下子好像問倒他了。他犯難地在思考著：「我也不知道。」

嗯，果然，沒有標準地尋求超越其實就是一隻永遠飢餓著的饕餮，一直沒有達到超越感的自卑就像永遠無法填飽的飢餓。那你的飢餓感到底來自哪裡呢？

「或者說你覺得足夠好了之後你能獲得什麼呢？」

這下他倒是有話說了：「足夠好了？還用說嗎？金錢，名望，漂亮的女朋友啊！」

權錢名利色？真這麼簡單？我不動聲色：「還有嗎？什麼是最重要的？你可以多考慮幾秒鐘再回答我。」

他果然認真地思考了一小會。

看著他好像沒想到什麼真正能觸動自己的內容，這時我繼續引導：「或者你可以回顧一下你這麼20年以來，有哪些重要的事情開始讓你覺得自卑？」

「我小時候很快樂的，從來沒有感受到什麼自卑。一直到五年級的時候吧，我就開始覺得空落落的，好像自己不夠好了。」

五年級開始學抽象思維的東西，開始適應不良嗎？總覺得好像不太對啊？沒有標準的渴求成就應該不是因為成績，因為學習成績是最容易識別的標準了。

「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他有點小掙扎，似乎是有點難以啟齒：「我妹妹出生了，」他抬頭，用一種受傷了的哀傷眼神看著我，「我覺得我不如我妹妹。」

很誇張對嗎，一個成績不錯的10歲左右孩子覺得自己不如剛出生的小嬰兒。

我回了他一個「我理解，沒關係」的眼神：「可以仔細說說嗎，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我突然覺得，就算考試前十名，也不如我妹妹給我爸媽笑一個更能讓他們開心。我好像當時做什麼都不能擊敗她，我努力學習了，好好聽話了，會做家務了，爸媽再怎麼誇我，都比不上她咿咿呀呀地說一聲』媽媽『更有價值「，他開始有些哽咽，」後來我生氣了，我就開始搞亂，開始故意不好好學習，甚至偷偷打我妹妹。當時我爸媽罵我我都是開心的，因為至少他們沒有那麼敷衍我了，他們就像照顧我生病一樣地關注我了。」

我開始感到欣慰，因為他找到了心結：「然後呢？」

他眼裡的淚快兜不住了，抽了張桌上的抽紙使勁擦了兩下：「然後我覺得我更差了，我爸媽也放棄我了，覺得我無可救藥，我成績也變得很差。」

他眼淚汪汪地以一種求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像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開始收拾自己心情，剛剛那傾瀉般的回憶戛然而止。

哼，男人。我充滿關懷地看著他：「所以你當時的那種無論做什麼都無法超越對手的自卑，就是你現在做得多好也一直沒有辦法獲得自信的源泉是嗎？」

他乖乖地點頭了。我微笑著繼續：「的確，第二個孩子的出生經常讓父母忽略了大娃，以前享受著嫡獨生子待遇的大娃突然感覺變成了庶出私生子，是肯定要出問題的。那你現在還需要跟你爸媽要關注嗎？」

他下意識地搖頭，頓了一下臉微紅地尷尬地說：「有當然是好的。」

看他尷尬地就像找媽媽要擁抱要讚許的Leonard，我心裡有點被他可愛地逗樂了。

「其實你青春期開始應該就慢慢地心理上脫離了父母，直到現在21歲了，理論上來說已經心理獨立了，所以你剛剛毫不猶豫地搖頭了。」他快速小雞啄米了一下。「但是你在你妹妹出生的那時候有了心結，所以在考慮到這個心結的時候你又發現其實還是需要父母給予能量。一般成年人都可以試著接納自己了，但由於一些心結，很多人又做不到接納自己，在你身上就是小時候感覺爸爸媽媽不接納自己，所以自己是不好的，因此一直到現在。」

「接納自己？」他稍微有點茫然。

「對，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要允許自己哀傷，接納這件事，也接納這件事給你帶來的哀傷。哀傷也是一種力量，你會慢慢在哀傷中成長的。在這個過程中你可能學會慢慢地接納你自己，你就是現在的你，你的所有好與不好，這都是你，你要接納現在的你，才能有力量繼續前行。」

「被父母忽略對於當時的你來說可能是個災難，可是當時你不會表達，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做了努力，嘗試著贏回他們的愛，可惜你失敗了。所以你慢慢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自己的努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再怎麼好都贏不了。這樣的思維模式影響著你這十來年的所有體驗所有決定。」

「其實自卑和超越是一體兩面的，你有自卑，就會有很強的動力去超越別人，想著以此體驗自信的快樂。所以你考上了這所大學，所以你街舞一定要練得比別人好。在你使勁打pop的時候其實也是一種宣洩。但是這樣的成就感其實是一種補償，你的心結還是剛剛講的那一些，解掉這個節你會發現你並不需要為了證明自己而去虐自己，你會全然地接受自己的狀態，並且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一個自己喜歡的方向快樂地成長。」

「所以呢，」我微笑著，「你現在已經開始面對這個問題，接受自己哀傷的地方，並且知道了你原先潛意識裡面的不合理的思維模式，只要你持續察覺這一部分，我相信你往後會慢慢轉變過來的。」

知了聲淹沒了沉默中思索的他。

沒準等他消化完，他開始能有足夠的自信去談戀愛了呢。我目光從他身上流轉而過，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青翠的樹叢。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愛夏天。

——註：本文是根據阿德勒理論寫的小說，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不勝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