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離:空白 | 這代人

我們對自己能有多完整的理喻,我們就能對他人顯露多迥異的面具。就像即使我結識章離九年,我也未能確信她的筆觸是她自己還是黃碧雲,她的人物是七個朋友,還是七個虛構,是同一個人,抑或是她自己。

就像即使我結識章離九年,我也只從他人的口中知曉她的痛苦、她的生命困局——如何在「環境」中完整的自我生長。

所以,認識章離的第十年會到來嗎?

——戈多留

作者:章離

1914狄蘭出生在Swansea, 18歲他寫「除了表達的必要和表達的媒介,除了為神秘本身以及自我呻吟的意義而永遠奮鬥的偉大需要。只有一個目標:除掉你靈魂的面紗和你身上的血痂。」

01

陳依

「他們不過是一群三流演員,天天上映著可笑鬧劇。」 艾笙忽然眼神裡帶著戲謔的說起最近一直在背後議論自己的人。然後又往面前碗里的餛飩湯多舀了一些辣油。

坐在旁邊的陳依夾起煎餃的手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畢竟那些人里,還有一個她們多年的好友。

陳依最近每日安靜作息,早晨七點起,晚上十點睡。卻一直流鼻血,一天數次,為此刮痧降火,卻一直不見好,還有眼角總是發癢,頻繁的滴藥水。

於是她放棄了煎餃,趕緊站起身來回房間翻抽屜,找出眼藥水,試圖緩和緊張的話題,不敢作聲。

兩人從高中到大學一直是校友,畢業後又當了室友,合租了市區中心附近的一套小民房。陳依內心忽然有點後悔,周日沒有出門去書店逛逛,最近她迷上了加繆。不然艾笙就不會下樓買早餐來和自己吃,也不會提到這些她不知該怎麼說的事情。

不知何時起,艾笙與從前的朋友們之間開始顯得格格不入。大概三四個月前,將一份人人羨慕的工作辭了,開始天天在家不分晝夜寫作,幾乎好像不用睡覺,偶爾會消失幾天不回來,回來後還會帶著一些略奇怪的物什。比如上次是一大袋子鮮花餅和茶葉,上上次是好多刻章與石頭。

雖然她尊重艾笙的生活選擇,但難免,不可能阻止好奇者的八卦心,尤其昨天陳依從大家一直常去的咖啡館聽說,林可的前男友孟澤,最近在追求艾笙。這也算是一個重大新聞,她卻不敢問艾笙,甚至就算艾笙說,她也不想聽。因為若是別人問起,她更不知該怎麼回。

林可與陳依的父母是政府單位同事,原生家庭教育相近,所以林可至今還在勸說陳依回家住,對同城卻離家選擇在外租房這件事上,與陳依父母幾乎是一樣的看法:不理解,不認同。但這並不影響兩人的多年友情,更何況她們的公司還在同一幢寫字樓,街對面的咖啡館還是本市唯一一家24小時營業的,好喝不貴,也是熟識的人常去光顧的。

「下個月我準備去英國進修半年,這個房子我還是會繼續租,只是要麻煩你偶爾幫我打掃一下,別結蜘蛛網了就行。」 艾笙突然又爆出一個炸彈式消息,令還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發獃的陳依沒有緩過來。

「為什麼你會想要去英國?」 陳依懷著一肚子疑問卻只問出了這一句。艾笙抬起頭來看她,站起來把陳依拉到餐桌邊坐下,然後反問道:「難道你不應該問我去英國哪裡,進修什麼,或者,錢哪裡來的嗎?」

陳依木然地搖了搖頭,說:「我其實也就是想知道為什麼這麼突然,什麼時候開始想的。你家裡本來就有錢我又不傻,上次你媽來看你開的車是瑪莎拉蒂,你常穿的幾件外套都是名牌,我也不瞎。」

「可你從來不向別人說,也總是跟我分水電賬單精確到零頭,去年我生日你還給我買了名貴禮物,卻和我說是別人送你你不喜歡的,對嗎?」

「這幾件事有什麼聯繫嗎?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去英國?」

「沒有為什麼,就是想去。」

「噢。」

陳依沒有得到任何答案過後一陣沉默,忽然聽見艾笙噗嗤一聲笑了,又講:「希望半年以後回來,你能給我一個大大的歡迎擁抱。還有,別亂動我房間里的書的位置。要是想看,看完了就記得放回去。」

02

艾笙

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在試圖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大部分卻都在自我的生命中扮演著一個不知所謂的角色。

我們問自己我是誰,應該做什麼。

我們不希望被人輕視,想有所作為。

可我們懶散,迷茫,或低頭不反駁,或與人莫名其妙地爭吵。

我們甚至偶爾欺騙,輕言並不守信,並未忌慮,一朝無延夕。

在失眠的凌晨,睡醒的午後。

尋找某一個媒介的出口,僅想表達自己的憂傷喜樂,憤怒與哀愁。

總認為自己正確,卻很少反省過程,思考如何有此時至今。

資訊太豐盛的當下,永遠可以有看不完的新聞,卻喪失了分辨選擇的能力,被誘惑與慾望所影響,輕易做出違背良心道德的出賣

當然,確實需要一個出口,這出口便是要麼接受現實順其自然,要麼就是鼓起勇氣改變現狀。

可跳脫自己熟悉的領地去接受嘗試新鮮事物是不可估量的,因為永遠不知幸運與死亡在前方哪一個先來,也只能做自己最具有安全感的判斷。

在機場,艾笙正等著登機,敲完字合上筆記本拿起手機,看到好久不見的孟澤發來微信:「你為什麼要去英國?」

艾笙眨了眨眼,下意識地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開始回復孟澤,而且給了一個貌似很不愛國的答案:

「我總覺得中國很多城市給我的感覺,漸漸消失了文化,缺少了味道。雖然很發達,可當我走在路上,我感覺不到這是哪裡。

或許是我的感覺有問題,或許我走錯了一條路,但我只是想走出去,看看出了國界外的土地,有什麼不一樣。所以我選擇了這麼個老牌資本主義,相對有歷史文化一些的發達國家。」

回完艾笙想了想似乎還覺得不夠,又補充了一段:

「或許這也可能是一種逃避,因為當我說中文說錯了話,別人會怪你會怨你;但若是我說英文用錯了詞,別人就會想,噢,這只不過是個文化差異,她並不知曉,沒有惡意。可明明說同樣語言的我們卻不能明白對方,說不同語言的他們卻願意揣測我的真實意思。為人處事的藝術,我真的學的很不好。我只不過單純的想要處於世而已,不會耍什麼心機。心機手段對於我來說,很難,而我又懶。」

艾笙總是能夠對孟澤平行闡述一些問題的想法,相當於找到了知己,不會被輕易誤解。大概不到半年前,在一次買咖啡的排隊等候時間,孟澤就在她身後,忽然對排在前面的她說:「我沒想到一個世界五百強的軟體工程師,也會看黃碧雲這麼細膩柔軟的文字。」

後來他們坐在咖啡館門口的木椅上,一人喝了兩杯咖啡,抽了整包黑色嬌子,從黃碧雲聊到安南得圖客爾聊到胡安米羅,聊到孟澤差點錯過回家的最後一班地鐵。孟澤獨自住在離市中心距離一小時路程的郊區,因為老房子租金便宜,面積又大,可以讓他同時養著一貓一狗,還能獨用一間屋子放得下影像器材與諸多設備。

孟澤從那天起對艾笙有了新的看法,這個在別人口中學生時代全系永遠成績名列前茅,卻從來沒淡過戀愛的古板女生,令自己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雖然他也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去了解她,深入了解她。但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會有同齡人像艾笙那樣,涉獵電影音樂書籍有這麼多與自己相近的喜好,且這個人,還是他之前被強行安排相親對象的朋友。

孟澤也完全沒有注意到凌晨兩點的時間是否合適,給艾笙發去了微信:「明天有時間一起吃飯嗎?」

艾笙一開始,是想拒絕的。她當時正用工作郵箱發送了一封辭呈給自己的主管。爾後迅速轉念一想,好像找個陌生人去慶祝一下也不錯。同住一起的陳依要去參加公司聚餐,雖然自己通訊錄里起碼也有五六百好友,但能約出來一起吃個飯的,似乎一時也想不到。

更別提,艾笙那領養了自己的非親生父母,在去年通過代孕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以後,除了給自己在工作後就從來沒有用過的賬戶定時打錢,最後一次來看自己,就非常委婉的說明了不再希望她出現在他們幸福的生活圈裡,以免將來對親生兒子們繼承家業造成任何困擾。艾笙理解,養父母的生意愈漸壯大,已不可小覷,繼承者總歸是血緣相連的選擇才更加適合。

只是艾笙真的沒想過,在這頓和孟澤的酸菜魚晚餐之後,自己會做出比辭職更冒險的人生選擇。

03

孟澤

「最近的心情,如同那被剝去皮的一粒豆瓣,輕輕一掐,就是一道指甲痕,放得久了,周邊便泛出一圈梨黃。」

孟澤瀏覽到這句掛名編劇描寫女主角狀態的文字,輕輕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該誇還是該貶。情緒忽然有些煩躁。

轉窗口發線上消息給艾笙:

「改好了嗎?」

「還沒有,差一點,明天可以正常出發。」

「大理真的沒問題嗎?你確定天氣預報會不準?況且現在真的和幾年前不一樣了,我聽說遊客很雜,管理很亂,也有好多地方被破壞了。」

「你又沒去過,怎會這麼輕易下結論。」

一貫的艾笙口吻,孟澤笑的眉角都上揚。雖然他不免在自己的認知範圍內,真心覺得大理這個地方很俗氣,可自從帶艾笙去過自己推崇的鷹山以後,還是決定相信她的決定。畢竟這是她改的本子,她一定知道去哪裡拍,會更合適。

孟澤啜了一口用掛耳沖泡的咖啡,又放下了,站起身來走去廚房從冰箱里拿了一瓶羅斯福十號,思考著還要帶什麼東西出門。

陰雨沉垂的傍晚,經過飛機與火車的轉折,終於抵達大理。

艾笙與孟澤隨意找到一家旅館。艾笙丟了一句你自己先逛逛吧給孟澤,便轉身進房鎖門要先睡了過去。

孟澤漫無目的的瞎晃,從擦身而過的人的臉面上,分辨他們的來源,經歷,以及目的。當地人,駐紮在此的長留者,打發假期的旅遊者,甚或類似流浪人的背包客……他們各自所散發的氣息,從發稍至裸露的腳趾。

艾笙剛說,這裡似乎並未如何改變。旅館與酒館,和她喜歡的手工綉店,只是偶爾路經過的轉彎處,發現台階的青石板似乎又被不主前進的時光磨平了些許。

孟澤的目光與幻覺交織勾勒,眼前開始出現一張張畫面,他的眼神像個框,又好似沒有邊界,也就是一瞬間的念想和篤定,這故事,確實是適合在大理拍攝。

第二日一早,不管孟澤的瞌睡,艾笙便敲醒了孟澤的房門,硬要帶他去吃一碗豆粉。在等店家端上之前,孟澤不禁開口問艾笙怎麼知道大理還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艾笙答:「因為我老師還是住在這裡。」

孟澤疑惑:「老師?」

艾笙沉默,探了探頭向店門口的那口大熱湯鍋看去。

孟澤又問:「那你要去看你的老師嗎?」

艾笙反問:「那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孟澤好像是認真思索了一下子,略帶不確定地說:「那我還是不去了。」

艾笙笑了笑說:「好的。」

洱海的陰雲依舊沒散,但卻未下雨,遠方若隱若現的島嶼。風景向後退卻,人就是在前進。

回程途中,孟澤手裡拿著艾笙的老師送給她的書。看了一眼身旁又在熟睡的艾笙,眉頭與嘴唇都緊皺著。孟澤翻開第一頁,是潦草的筆記,經過辨認以後才看清上面寫著:

人生是一奮鬥的戰場

到處充滿血滴與火光

不要做一感受宰割的牛羊

在戰鬥中,要精神煥發,要步伐昂揚。

——郎法羅

孟澤又回看向窗外,忽然想起他的一年級小學數學老師,從來不曾像別的科目一樣,會略帶嘲笑看著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完。他因為父母工作的變動,一直沒有上過幼兒園,直到上學年齡,才被送回到爺爺奶奶身邊,從一年級讀起。

那個數學老師,會在下課間教他寫自己的名字,教他怎麼把澤字的最後一筆,寫的纖長而簡潔的美。

忽然間,他有點想回爺爺奶奶家的小城,去拜訪一下這個老師最近可好,他依稀記得,老師的全名和當年隱約的住址所在。

下了飛機,孟澤和艾笙閑聊著即將開拍的一些劇本細節,兩人都沒有託運行李,一路很自然順暢的走著。出通道地時候,孟澤下意識地看了眼接機口的人群,一抹讓他習慣性感到刺眼的紅在人群中特別顯眼,那張臉,孟澤記得且熟悉。是林可,那個他相過親,約會過幾次,一直對外宣稱是自己前女友的林可。

孟澤說不出為何自己有了一種被捉姦在床的局促,明明一切都沒有任何不妥,直到過了一會兒局促過後,感到憤怒。

因為林可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來站到艾笙面前,說:「艾笙,我們朋友一場,你能不能,把孟澤還給我?」

04

林可

林可一度很喜歡詩歌,她讀過格奧爾格·特拉克爾:

「在死亡般存在的時刻,所有人都值得愛。

醒來,你感到這世界般的苦澀;和你所有難贖的罪;

你的詩是一種殘缺的補償。」

只是她讀完,就想著,這詩韻律感真好,我要記下來,下次讀給廖然聽。

林可周六一定會賴床,睡到將近十二點,擔心她的媽媽就會推開她的房門走進來,手上還會端著一碗湯,輕聲對依然躺著地她說:「囡囡,差不多好起來吃一點了,吃好下午媽媽帶你去買件新衣服,做個頭髮,晚上好和你安叔叔的侄子見面吃晚飯,吃完晚飯要是聊的不錯,聽說新開的瑰麗商場樓上有個電影院,我看最近有個文藝片,適合你們去看,不要看安叔叔的侄子啊年輕,可是個大導演呢,現在我們單位也在說要搞文化創意產業類扶持,這個他有個新項目明年要開拍的新電影啊,我們也是批了五千萬的呀,總投資...」

林母話音未落,「媽呀,導演都長的又胖又丑又油膩,人家都喜歡沒有腦子的女演員去了,況且賺錢都是製片人與投資方的事情,導演說白了就是個打工仔,你怎麼給我找了這麼一個人,我才不要去的呢。」 林可的起床氣一上來,翻了個身,正煩昨晚喝酒時候與朋友打牌輸的那兩千塊,又想起今天給自己安排的相親對象,估計也不是什麼優秀的人選,不免更加懊喪。

林可也絕對沒有想過,這個安叔叔的侄子,竟然是她在大學裡就有所耳聞,大一就擔任學生會副主席,卻在大三就輟學的才子,孟澤。

孟澤不是不喜歡紅色,只是這個紅色,太難描述了。他雖然真的因此記住了林可,當然也因為她身上一股濃重的芍藥味道,但孟澤著實不想與一個滿口村上隆是當代最偉大藝術家的小女生一起逛藍血名牌店。即便他舅舅再三強調,林可的母親在單位也是相當老資格,他還是不覺得自己公司申請國家政策補貼,與自己準備新拍的紀錄片有什麼關係。

但孟澤明白,如果這次片子再不賺錢,或者不出名,他就真的要回家去繼續讀完大學,或者去星巴克拖地板擦桌子。想了想,當林可說下次再見的時候,孟澤開始努力回憶林可約定的下次是在哪裡,與什麼時候。

林可會按每天的時間與心情用不同的香。瑪麗法寶的柑橘葡萄柚, 囂張的毒藥和甜美的許願精靈...她會穿菲拉格慕的高跟鞋,去超市買青檸檬切片泡水喝,還有葡萄與橙,昂貴的進口罐頭。最近林可減肥,日餐用酸奶和咖啡就可打發。所以當廖然帶著鮭魚丹麥來,她真的已經在內心和臉上都翻了白眼。

「你不知道我最近在減肥嗎?」

「這麼貴的麵包你不是喜歡嗎,你就吃一點嘛,吃不完我吃。」

「算了。」 林可一邊推開鮭魚丹麥,一邊端起一杯幾乎沒有喝過的熱美式,撩了一下發稍:「我跟你說,你記得孟澤嗎?」

「記得啊,大學時代里著名的詩人,怎麼了?」

得到一點肯定後的林可,意味深長地對廖然說:「我們,談戀愛了。」

05

廖然

廖然是從高中開始喜歡林可的。作為一個自幼父母離異卻誰都不願意撫養的兒子,在獨生子女政策下實屬少見。廖然因被寄養在不同親屬之間的屋檐下,而活的小心翼翼,沒有在學校里敢對任何同學說過,直到遇見林可。

廖然第一次注意到林可,就是在運動會上當校園新聞主持人,看林可扶著長跑三千米的陳依去醫務室休息。廖然也經歷了林可在學生聚會上給艾笙準備生日驚喜派對,也看到了艾笙一臉漠然的不願意吹蠟燭,分了蛋糕便離開現場後林可的窘迫。

廖然的存在,最大的特點就好似他總是不存在於故事裡。除了林可,廖然不喜歡訴說自己的故事給別人聽,他最愛說的話就是那誰誰誰,我認識誰誰誰,誰誰誰怎麼樣。廖然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會對一個人訴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從而去親近那個人的時候,是多麼一件不好的事情。

可從小寄籬的經歷,令他養成了似乎用這種方式才能生存下去的現狀。

當廖然告訴林可他看見孟澤和艾笙一起嬉笑的走出咖啡店的時候,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從林可臉上看出什麼樣的反應。當然,廖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用什麼方式,才能對林可表白而不被拒絕,所以他也一直並沒有說出口。

他想著,等到研三,計算各個借貸平台一共能合計多少錢,夠不夠林可上次提起過的那個小區的首付,再多打一份工,應該也能勉強還上貸款。或許到時候,他就能彌補上與林可之間的差距了吧。所以在這之前,讓林可知道她喜歡的人是不可能的,或許是一件好事。

廖然挖空心思的從各個能得到蛛絲馬跡的人那裡探查關於孟澤與艾笙的消息,想當然爾,他覺得艾笙突然辭去工作一定是因為搭上了孟澤這樣優秀的男神。

當林可問廖然,國內航班的出口是在哪個航站樓的時候,廖然也是毫不猶豫地提出要陪林可去。也許親眼看到真相,林可會死心的吧,廖然這麼想著,內心長舒了一口氣。

廖然當然不會知道,同時林可心裡想著:怎麼才能讓廖然對自己死了心呢,這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好累啊。

林可怎麼可能不知道廖然對自己的好感呢?

林可向來對裝無辜說自己不知道有人喜歡的女生嗤之以鼻,雖然她從來也不曾揭穿身邊形形色色的朋友,可廖然對她來說還是有一定特殊意義的,畢竟,林可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少真心肯定自己的朋友。

人類的虛榮心,是必然需要被肯定的,這極大意義上滿足了她對自己要求的優秀。她只是也不知道這戲還得演多久,只是覺得孟澤是個好選擇。雖然孟澤明確拒絕了自己,但從父母口中得知孟澤的事業需要支持,她內心帶著某種僥倖心理,忽然有點想喝一點甜味兒的飲料。

林可也有很久沒有真實發自內心的開心過了,只覺得日子無趣,實在沒有什麼可打發的玩樂。

在機場,廖然不知一股從何而來的靈感,突然大聲地對孟澤說:「你們上過床了嗎?你這樣對得起林可嗎?」 廖然站在林可側身後,看不到林可臉上的表情,他猜測林可一定很受傷,很想要去擁抱那個瘦小肩膀,卻沒有什麼身份立場,但事後一定能把林可好好安慰好的。

孟澤的聲音打斷了廖然,冰冷而無情:「你們鬧夠了嗎?有意思沒?」

不知道是誰又喃喃地嘀咕了一句,神經病。

只見周圍人群紛紛側目,甚至有舉起手機準備錄製下此刻的人。

艾笙面無表情,大步往前,四周的一切與她毫無關係。

06

秦曉

「恍惚中看見像深海一樣的顏色,帶著一點鹹鹹的血腥味,如海水沖碎貝殼那鋒利的邊,劃破孩子奔跑中赤裸的雙腳,被割開的傷口散發新鮮的肉味,吸引著最深處那個潛藏的怪物,恨不得能夠將每種情緒都表達至極處,剩下副空蕩的驅殼,或者也不留下任何。

你是不懂我在說什麼的,對吧。」

陳依對秦曉說罷,喝完了手中杯子里最後一口白咖啡。

秦曉知道,陳依心裡愛著的不是自己。同性之間的愛情,在如今社會裡,雖然較之前有所開放,但陳依,還是不願意公開與自己的關係。

那個據說月底就要回來的艾笙,也讓秦曉產生了無比的好奇心,究竟是怎樣一個女子,令陳依這麼著迷。

「噢對了,首映會是後天對嗎?」陳依問秦曉。秦曉搖搖頭,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快速反應告訴她:「一部文藝電影,進商業院線上映,不是找罵么?」

「你陪我去看首映吧,孟澤送了我好多張票。」

秦曉點頭,雖然不是那麼願意看一部估計會很沉悶的電影,但還是願意多和陳依見面。陳依最近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她們最多每天也就一杯咖啡的時間能碰面。

秦曉是在初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歡男性的,具體什麼緣由已經不那麼清晰,她的記性沒有那麼好,她也說不上來怎麼會和前女友分手,為什麼要回國發展,還與朋友合開了一家咖啡館。

幸而咖啡館生意相當好,幾個合伙人也都相處融洽,畢竟咖啡館附帶的一些社交機會,也讓大家算是賺了不少錢。

雖然秦曉不喜歡文藝電影,並不影響她其實私底下約孟澤談過,試點映能不能放在咖啡館裡,卻被孟澤一口拒絕了。

「我發現我為你擔心又失落,怕你會在意會難過會不好,完全都是多餘的。相反的,那個更在意的更難過的更不好的,原來只是我自己。」

這聲音吸引了秦曉,她回頭看向角落裡一桌男女,那男生秦曉沒什麼印象,女生秦曉卻記得,是陳依的朋友,林可。其實應該說,關於陳依的一切有關的目前,記性特別不好的秦曉,還是都記得的。

可能是廖然的聲音突然變響,林可覺得緊張,也可能是秦曉的眼神太過直接,林可感到了視線。當陳依與林可四目相對的時候,林可的臉龐瞬時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緋紅,但在她的紅外套映襯下,顯得也不是那麼的明顯。

07

楊帆

楊帆今年四十九歲了,即將進入五十俱樂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一幫相對年輕人的熱鬧聚會,去參加一部新電影的首映會。

楊帆的父親剛在上周去世,在另外一個城市,相距七百公里。楊帆不想放棄工作,他正面臨一個重要考核,也許能令自己的政治生涯還能更上一層樓。

不到九點鐘,楊帆已經有些疲累了,盛夏的夜晚讓人覺得睏倦,但卻給來參加首映活動的女性,有了更加順其自然露出一切能露出部分的原因。楊帆忽然有點想喝早上那杯,夫人從國外旅遊帶回來的手沖咖啡。

一陣寒暄後,楊帆被司儀帶入場找到位置坐下來,右邊還空著,左邊是一個短髮的女孩兒,皮膚很白。

楊帆戴起裝在襯衫兜里的眼鏡,想更看清一些女孩兒的模樣。他確實有點對這座位的安排略有疑惑。楊帆忽然想起上周在例會上,書記推薦給大家的一篇文章里寫著:

「中年人有時表現得極為大膽,但這種大膽不應與自信相混淆,這只是一種他們對道路盡頭恐懼的體現,他們意識到人生中類似的機會越來越稀有,正是這種認知給了他們勇氣,而在年輕的時候他們幾乎不敢這麼做,那時他們面前的人生猶如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寬闊道路,所以他們還擁有表現出害羞和矜持的本錢。」

小女孩兒調整了自己的坐姿,眼神睏倦,這個年紀在這座城市裡的這種活動上難得的素顏。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個女孩兒啊,楊帆心裡這樣想著,同時輕聲說了句:「你認識這部電影的主創人員嗎?」

艾笙頭微側,看了一眼楊帆,回答道:「我認識主角。」

楊帆心裡又想,好像主演是某局長的親屬,瞬間眼睛一亮,剛要繼續攀談,卻被慢慢弱下來的燈光淹沒在了晦暗裡。

屏幕亮起,是一手漂亮的小篆:

我們喜歡的,不過是與自己相似的。

我們害怕的,不過是與自己不同的。

我們嫉妒的,不過是自己得不到的。

我們期待的,不過是自己幻想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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