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向深淵,尋找「條漫」的分鏡奧秘

條漫引起的困惑與非議,均是歷史的問題。我們這一次簡單地回顧(對我們影響甚大的日式)漫畫分鏡歷史,並對條漫的分鏡藝術進行初探。

「後出版時代」和許多其他「後-」概念一樣帶有某種虛無主義的娛樂氣息。

條漫對頁漫的挑戰更多是集中於「載體」與「流量」的領域,在「美學」方面,頁漫一直把持著200 或70 年*的正統地位。而作為靜態視覺敘事性體裁,漫畫在畫工、劇情、設定等性質以外,可被稱為靈魂的,則是 —— 分鏡(ネーム、)

*1814年葛飾北齋《北齋漫畫》;1947年手塚治虫《新寶島》

***** 在所有的「後-」之前 *****

漫畫「分鏡」的前出版時代

—— 建築般,穩定的歷史

那時候的漫畫,如今更多被認為是壁畫、屏風畫、以及在捲軸等紙質材料上作的敘事繪畫。典型例子如大家所熟悉的「創造亞當(Creazione di Adamo)」所屬於的西斯廷教堂壁畫。

▲創造亞當 – 西斯廷壁畫 – 西斯廷壁畫的頁漫分鏡

建築上的橫樑廊柱,正如後來出現在印刷紙上的分格線(コマ割);每一個畫面之間(雖然沒有運動)的聯繫(蒙太奇);以及部分畫框溢出的手法,畫框大小、形狀、排列結構的視覺引導,都是「分鏡」的先聲。

在同一個大畫框內進行多個視角內容的組合(還有更多例子如中國水墨畫中常常的捲軸),都是除了敘事,還有諸如武術秘籍的圖和說明,都是人類用靜態視覺,敘述時間的連續的嘗試(但並非運動,也因此,在單格分鏡的構圖精妙絕倫)。

漫畫「分鏡」的出版時代

—— 在書里,一切都變複雜了

印刷術改編了世界,(日本)漫畫也在書上發展出它的古典形態 —— 繪畫、語言、格子 —— 「(漫畫)分鏡」也成為了大家所熟悉的樣子。

▲北齋漫畫。明確的分隔,三個靜態景別所暗示的連續性,「槍管-鳥-射」的「主-賓-謂」分鏡語法明顯受到作者母語影響。

▲手塚治虫融入「電影分鏡(Storyboard)」技法的創作,讓漫畫也擁有了攝影機(現代化)的視角,右欄對運動,而非單純的蒙太奇有了充分的展現。

因為有了運動以及冊頁大小的限制,我們可以發現以每格一個單位看的話,分鏡的構圖喪失了傳統繪畫的精緻與考究(從靜態穩定的舞台,走向更自由的電影)。但是,卻也為漫畫的分鏡創造了獨立的美學 —— 一整頁的分鏡。

古典的漫畫分鏡,真正地把分鏡與構圖打通,在每一頁有限的空間內,通過分鏡壓縮一段敘事,並且包含著作者的創作性敘述。除了繪畫與劇情以外,格子,成為了漫畫作為獨立藝術的骨架。

漫畫 …… 條漫「分鏡」後出版時代

—— Up, or Down ?

誰能說,上文提及的「西斯汀壁畫」以及《新寶島》不是天然的條漫?

在手機的時代,條漫是適應閱讀工具而進行的改變(當然,假如手機出現在漫畫之前,漫畫或許天然就是條漫了,正如你所閱讀的這篇內容)

-這樣格子很容易花單調噠 -人家普通的漫畫翻頁,條漫就一直滾滾滾 ~

正因為漫畫已經成型,條漫才會引起大家的困惑並引起非議 —— 它適應現代人類的碎片時間;它不經典 —— 它沒有「(漫畫)分鏡」。

掙脫土地與眼的束縛

—— 縱向構圖

人類水平行走,畫壁依地而建,所有倒下的、穩定的、不變的,在人類歷史中橫陳不斷。毫無疑問,橫向構圖 ——? 源於地球引力的廣袤,人類雙眼的水平排列 —— 的確是物理與生物上的最優解。

而「條漫-手機-縱向構圖」,看似是基於工具性的折衷方案,但依舊擁有人性上的依據:人臉、人身,均為縱向生長。

三格分鏡宛如告別橫向、擁抱縱向構圖的預言。▲《閻王法則》by新漫畫/墨飛

漫畫作為敘事藝術,人是其中的核心;而作為用靜態暗示連續的藝術,反而擺脫了追求物理真實感的動態藝術的地心引力限制 —— 即使是橫向的運動,在漫畫中一般仍由縱向的人身進行構圖。

相比於從讀者考慮出發的傳統橫向構圖,縱向構圖對於人身、人臉的構圖,更多地是從畫中的對象出發。

無限的時間與留白

—— 流動的分鏡

由於取消了頁與頁、以及其他物理載體的限制,理論上來說,單個條漫的一套/一格分鏡可以是無盡的(也因此讓單純的「上至下」成為可能)。

正因為條漫載體獲得了在一個單位(一次閱讀;頁漫更多是一集或一頁)中的無限特性,條漫的結構性體驗永遠是「開放性的詩意」。如翁貝托·艾柯在《無限的清單》所提及的「詩意清單」,條漫結構性開放大大加強了作者在使用此題材進行創作、以及讀者在閱讀時的信息流通口徑,微條漫提供了極大的可能性。

左右擺動縱向而下的節奏,這個截圖的信息量和頁漫無二,但是,它能夠一直下到作者認為需要停一下的地方。▲《時間窗口 2018》by匡扶搖

同時,從經典頁漫繼承的分割線,從此不再局限於線,而是可以成為面,讓時間的流逝不再單純依靠每格分鏡內容的變化,而是作為留白參與其中。

首先,把最大的分鏡去掉

—— 視覺與動作的節奏契合

頁漫的分割無論多麼精巧,「翻頁永遠是最大的分鏡」,條漫的流動性不僅消解了「頁」,並引入了讀者的實時動作。除了可以提供順暢的閱讀體驗以外,還讓頁的定義權交給了讀者 —— 畢竟一樣存在著手機屏幕的限制,讀者完全可以在無限的條漫中間獲得傳統的頁漫閱讀體驗,只是更自由。

同樣更自由的,是每一格分鏡的內容構圖。

通過對格子的幾何性堆疊,任務表情的放大,強烈的明暗對比,加強每一處的視覺吸引力,同時不影響節奏的進行。▲《書中戰爭》by CMJ

多點透視一直以來多存在於我國水墨畫的旨趣當中,在更順暢的閱讀體驗下,條漫成為了一定程度上的多點透視藝術 —— 這種去中心化的藝術傾向,讓條漫必須比頁漫在每一個靜態中增強視覺效果 —— 所有的「後-」,都是突然的回憶。

無構之分

—— 結構性的崩潰

上文提及的分鏡概念圖,顯示了在出版時代,頁漫基礎上的分鏡結構。

· 每格分鏡是為了組合成連續;

·構圖是把每個元素合理的分割;

·於是分鏡成為了對一整頁的構圖;

·分隔與組合在一頁的有限空間內達成統一;

在去掉「頁」的物質基礎後,這一整套邏輯缺失了古典漫畫分鏡重要的一環 —— 構圖。理論上縱向無限發展的條漫已經失去了「頁」或「幀」的自主權,沒有界限,也就沒有整體,沒有分隔,所有東西都在流動的信息中自我分離和組合,灌注進讀者的大腦,由讀者的閱讀經驗及能力自行處理信息,並根據內容與讀者本身兩者的共同反應,產生一段又一段不同時常的閱讀體驗。

而很明顯,除非拋棄子身特性,「條漫不可能成為物質」。我們無法想像「一個」實在可感的條漫在大街上出現、或者塗鴉在某座高樓大廈的外牆、又或者是完整地在博物館中供客人瞻賞。

於是,理論上的條漫,在現實世界中永遠是「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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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只是我們對條漫的一點點思考,以求拋磚引玉之效。

條漫,以及任何內容產出,都不是形式本身可以決定所有的走向的,還有更多的歷史、經濟、產業發展的問題會影響到條漫本身,「關於無限」的生命力。

▲智能手機、信息流以及條漫的「Slide down」成為這個內斂而無懼的時代的日常寫照

既然歷史是穩定的話,條漫是無法進入歷史的。

所幸,在我們國家、以及世界各地,

所有的條漫創作者們,

他們的勇敢,讓歷史一直在變。

文/斧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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