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創造了吉卜力動畫的沉浸感

今年是《龍貓》上映30周年，這個月國內觀眾可以在大屏幕上重溫這個童年經典了。可以說，正是《千與千尋》和《龍貓》兩部電影構築了大家心中的宮崎駿與吉卜力。

吉卜力最令人難忘的一點，是其構建的沉浸式的現實主義。我們知道這個故事是虛構的，但它又真實得令人信服。我們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那麼吉卜力工作室是如何做到的？

想讓故事令人信服且印象深刻，說故事的人必須編造一個能夠使人身臨其境的世界，這個過程被稱作世界觀的構建。而特定類型的故事，如幻想類，需要更細緻的世界觀構建。完整的世界觀構建可以引導觀眾進入到這個被創造出來的世界中。

利用世界觀構築的技巧傳達出身臨其境的真實感，這項特質存在於所有吉卜力的動畫作品中。經由高超的動畫技巧與對細節的關注，吉卜力的作品找到了在幻想與現實之間的極其艱難的平衡點。

對於動畫師而言，世界觀的建構是一項令人心生畏懼的困難任務，因為所有視覺上的細節，都必須從零開始，一點一滴地描繪出來。動畫師們以他們精湛的技巧和嚴謹的專註力，打磨每一個畫面中的所有細節，將說故事的人所構想的世界賦予生命。吉卜力電影中的世界，無論是多麼天馬行空，都讓人感覺是真實的、可觸可及的。

宮崎駿說：「動畫也許是描繪一個虛構的世界，不過我堅信，其核心必定要包含著部分的真實。」

動畫師要編造羅織一個彷彿真實存在的假象，關鍵之一在於人物的動作作畫。他們如何奔跑，如何與環境互動，他們的衣著以及頭髮如何擺動……等等物理性的假象。動畫師需要創造尺度、重力、重量感以及動量，在動畫的幀與幀之間，去模擬物理世界的表象。這也是動畫這一形式的獨特挑戰——藉由本質上完全虛幻的媒介，去創造一個有真實感的世界。

宮崎駿認為，動作作畫本質上，是一種演出。雖然動畫師並非演員，但他們也需要了解和認同筆下的角色。他們都需要考慮，當角色處於特定的場景中，會做出怎樣的動作。角色的情緒會變成動畫師的情緒，等於是同時扮演動畫師與演員的角色。

當然，許多演出是交由聲優來進行的，但配音無法憑空成為角色，角色只能在動畫師的筆下才能真正誕生。可以說，角色難以言喻的習性和面部表情，與表達角色特色的對白一樣重要。

就拿跑步的動作來說吧，製作跑步的視覺意象，動畫師們會使用一種叫做「跑步動態循環」的技巧，這是一種動態化的連續過程，描繪出角色跑步中的步伐，重複播放時，角色看起來就像在奔跑。當然，基於各種不同的情況與奔跑的動機，有許多不同的跑步方式，每個角色跑起來也有不同之處。而這就是動畫師與其角色交流的機會，也是動畫師傳達演技的機會。動畫師們會仔細思考奔跑的動機，將其加入到角色的動作之中。

在動畫中繪製真實的動作異常困難，為了克服這個困難，電影製作人會使用直接描繪真實動作的方式，作為模擬真實效果的捷徑，這種技術就是「轉描法」。但其效果，老實說，有時會顯得非常毛骨悚然，拉爾夫·巴克希執導的臭名昭著的《魔戒》動畫版就是個例子。

因為動畫的目的從來都不是精確的模擬真實生活。反之，應該是創造一個比擬環境。動畫師可以採納真實世界的某些原理，同時扭曲或完全打破其他一些原理，這就是動畫魔力的一小部分。

拿《千與千尋》中小千穿鞋的場景來說，一個平凡無奇的簡單場景，穿上鞋子然後開始奔跑，很簡單就能製作出來。但宮崎駿並沒有，他去觀察真正的小女孩是如何穿鞋的，不僅是把鞋子套到腳上，還要調整鞋子以確保穿著舒適，夠緊貼。這個場景中還有一個磕一磕腳尖的動作，然後才開始奔跑。正是這些小細節，使你相信這並不是一個空想的世界，而是真實的。

油屋澡堂的場景讓人感覺特別具有生命力和真實，但它又完全是虛構的，就是因為對細節的專註。比如裡面有受雇的員工從事各種工作，有員工寢室，有燒煤的鍋爐室加熱澡堂，有各種不同的藥物配方，提供給不同的顧客。甚至設計了一套流程以提供不同的葯浴。由於充滿這些細節，你會感到，這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在背景中，還有許許多多未說的故事，這就是構建世界觀的重要性。整個世界更有深度和豐富度，讓人感覺其廣度遠超齣電影畫面之外。

《幽靈公主》受日本鄉野傳奇啟發，設定在某個中古時代。影片雖然有奇幻元素，但並不是充斥在整部電影中。這部電影展現了吉卜力著名的描繪動作的動畫技巧，由一個完整構建的社會強化這個效果，甚至呈現出完整的基礎建設。

以影片中的鐵礦鎮為例，其社會與文化被完整建構的程度令人吃驚。女人在礦爐工作，而男人外出冒險，與黑帽大人一起收集各種資源，這些細節並不是影片的焦點，但作為外部參考資料用以強化故事主軸。所有這些細節幫助創造了一個令觀眾深信不疑的世界。

最能體現吉卜力對細節的專註的，莫過於他們的廣角定場鏡頭，尤其在城鎮或都市裡，大批人群來往的鏡頭，這略為揭示齣動畫師們的浩大任務，從零開始，創造這個世界中的所有事物。在動畫中，任何出現在畫面中的事物都有其用意，無論觀眾注意到與否，這些細節協助創造出真實感，與一個完整的世界。那些再平常不過的事物，在背景中看上去不重要，過目即忘，但其實都是有意的選擇。

吉卜力還有一個特點是敘事的廣度。除了有極富想像力的奇幻故事，吉卜力還有一些精巧的小故事，如《聽到濤聲》、《歲月的童話》、《虞美人盛開的山坡》等，這些電影都是一些質樸的故事，以一個婉轉真摯的故事為核心。

這些故事如果沒有出神入化的動畫技巧，很難被完整呈現出來。從表面看，這些題材似乎很難被動畫化，多數這類題材都會拍攝成真人電影，但吉卜力以動畫電影的形式，完美匹配了這些故事。如果通過其他媒介呈現的話，肯定會截然不同。

其實，這也是很多國產動畫欠缺的地方。細節描繪不足，內在邏輯不清晰合理，所以很容易讓人「齣戲」。

歸根結底，電影是一場造夢的過程，而動畫電影，因其獨特的表現方式，更需要使觀眾沉浸其中，信服眼前的夢幻現實。這也是很多國內動畫人需要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