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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殺了班主任」

「真他媽想拿刀捅死她....」

同桌喘著粗氣,鮮血流出指縫,滴在語文課本上。現在是課間休息,班級氣氛壓抑,還籠罩在上節課班主任的雷霆怒火里。

班主任姓張,因性格暴戾被同學戲稱為張三瘋。張三瘋早上和老公吵架,一肚子火沒處發泄,趕巧瞧見同桌小白轉身傳紙條,可下逮到出氣筒,提起戒尺往小白身上招呼。小白下意識手一縮,戒尺歪劈在拳頭上,撕破一大塊口子,血順著往下掉。

小白緊咬嘴唇一言不發,全班同學低頭看腳尖。張三瘋又發狠打了七八下才停手。

她手裡的戒尺被戲稱為「屠龍刀」,其實只是從老舊桌子上拆下的一條腿。當時是2000年,教具簡陋,木桌腿刨得不甚平整,生有凸起和倒刺。木工師傅的無意疏漏,造就了學生眼中的噩夢,這些凸痕磕在手掌上便是一道淤青,倒刺拍在胳膊上便是一條口子。

操場看門老大爺搖了鈴鐺,課間休息。沒人敢動。張三瘋扔下戒尺摔門而去,隔了好久才有同學淅淅瀝瀝小步快跑上廁所,低眉順氣溜回教室。

這種場景我已經很熟悉了,每天都要重複三四次。交頭接耳,打;沒背下來課文,打;數學題算錯,打,像同桌小白這種上課傳紙條的壞孩子,必須要往死里打。

最後一節課,同桌小白因為課文背得有些磕絆,後背又挨了好幾下戒尺。當時臨近晚間放學,窗外很多接孩子的家長,班主任照打不誤。下課後,小白爸爸走進教室一腳踹倒小白,鐵青著臉吼,「樹有皮,人有臉,我的臉都他媽被你丟盡了!」轉身對班主任說,「這孩子一天不打,皮子就痒痒。張老師你放心放死里打,打不壞,打壞了我們家長也絕不計較。」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縮在地上的小白一眼。

班主任的笑容中出現了一種被稱之為「驕傲」的神情,之後更加醉心於如何用更新穎的手段懲戒學生。有次我去教研組辦公室送作業,聽到她和兩個老師研究要不要把桌腿換成鞭子,趕牲口的那種,打身上更響,「特帶勁兒」。兩個人大笑著揮舞手臂做出抽打動作,之後一齊看向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我。我咧開嘴也跟著笑。

那年我上小學三年級,學校整體氛圍極差。學習環境艱苦,冬天沒暖氣,只能燒煤爐取暖。數學語文英語都是班主任張老師一個人教,上課機械地帶全班讀兩遍課文就算完事。至於毆打學生,多數家長呈支持態度,反正孩子回家也要挨打,不如老師代勞,還能省些精力。

面對這種無處可逃的恐怖,我和小白的反抗也只能是私下裡把班主任的惡行編成順口溜,偷偷傳唱幾遍。

在晝夜不停的高壓下,我們都出現了厭學情緒。小白的言語逐漸變得暴戾,不只一次說哪天逼急了捅死班主任,同歸於盡。我則是在每周日晚做同樣的噩夢,班主任拿著戒尺向我撲來,我慌忙後退,後背抵到冰冷的牆,無路可退尖叫著醒來。

噩夢驚醒後,面對的是噩夢般的現實。張三瘋終於開闢了新的體罰方式,她發現臉部肌肉最敏感,但傳統的抽巴掌不僅費力,也毫無新意。有天她從綁頭髮的橡皮筋中獲得靈感,兩手抻開橡皮筋至彈性極限後,突松右手,橡皮筋以左手為支點急速射出,彈在臉上極痛。

張三瘋將它專門用在懲罰背誦古詩磕絆的學生身上,後來連抻橡皮筋的力氣也懶得出,索性將受罰學生兩兩一組,將刑具交給他們,一人施罰另人受罰,再互相轉換角色。同學間不願下狠手,張三瘋會向受罰輕的同學補幾板戒尺,「以示公平」。

有天張三瘋在觀摩完學生互懲後,照例要「以示公平」,恰巧其中一位同學離她不足半米,她懶得站起,索性抬腳踹去。受罰者一聲慘呼癱倒在地,緩了許久才拄著桌角挪回座位。張三瘋低頭看向腳邊,若有所思。

當晚語文課,背誦三首絕句。同學們排成一排,依次站到張三瘋面前,背錯的同學需要受罰,張三瘋一改往常戒尺打手,這回全部換成腳踹。她特意穿上高跟鞋,專門使用鞋跟發力,受力面積小,勁道足,一踹即倒,同學們鬼哭狼嚎,皮膚青紫一片,張三瘋很滿意。

我所在的學校體罰成風,老師們常把「打是親,罵是愛」掛在嘴邊。我打你是為你好,是希望你能努力上進。但現在看來,督促學習充其量只能算是毆打之下的副產品,體罰的真正動力,卻是那惡意情緒肆無忌憚發泄下的畸形滿足感。

這樣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居然要做我們小學整整六年的班主任。

現在人們都說抵制校園霸凌,但如果施暴者不是同學混混,而是某些素質低劣不配為人,披著獸皮的老師呢?

小白在一年後,父母工作調動至秦皇島,舉家搬離了這所終日哭喊聲不絕於耳的學校。臨走時我們抱成一團號啕大哭,頗有刑滿釋放人員和獄友道別的心酸。張三瘋繼續開發各種體罰手段,從來不離手的戒尺在一次暴怒之下斷為兩截,被打的是隔壁班一個女同學,精神方面出了問題,三個月後家長大鬧學校,據說要了些賠償金,匆匆辦理了轉學手續。張三瘋沒受到任何懲罰,繼續做老師,只是不再兼任班主任。

兩年後,我也追隨同桌小白的步伐,與父母遷入其它城市,轉學進了當地一所相對出色的學校。這裡的老師對學生極好,不僅教課本知識,還經常聊很多故事引發同學主動思考。看到同學們踴躍舉手發言,自信滿滿,又想起之前那所地獄般學校孩子們如驚弓之鳥的眼神,只有苦笑。

有次數學模擬測試,兩道附加題我恰好做對,考捲髮下來,背面密密麻麻的紅字,是老師跟我說的心裡話,她說我的數學底子很棒,思維也開闊,紮下心來練練基礎,半年內一定能衝進全班前十。

小孩子太需要來自別人的鼓勵了,我記得當時捧著考卷躲進廁所哭了好久。我以前哭過無數次,但這是我第一次喜極而泣。

從那時起我開始堅信,一位優秀的老師,是可以改變孩子一生的。對我來說,這不是改變,而近乎於拯救。我的創傷被漸漸撫平,重新建立起原已崩塌的自信,在初中高中班主任的鼓勵下,逐漸成為了現在的自己。

只是張三瘋帶來的傷痕太過鋒利,我今年已經27歲,但有些後遺症仍然頑固地延續到了現在,比如每周日晚我都會做噩夢,那是曾經對第二天上學的恐懼,即便我早已遠離校園。在路上見到有家長訓斥孩子,一種我無法控制的焦慮感會突然升騰,家長抬手打向孩子,我會不自覺地做出躲閃動作。這種條件反射的影響在我離開張三瘋十幾年後仍然陰魂不散。

記得當時生物課第一次學到條件反射,學到巴甫洛夫的狗時,說訓練一條狗,只需要重複讓它受到外界刺激就好了。我愣了半天,心想我不就是這條狗么。

今年夏天,我偶然被之前的小學同學找到,拉進了班級校友微信群,張三瘋也在裡面。我點開她的朋友圈,她已從青年變成中年婦女。她還在做老師,教室的牆壁重新粉刷成白色,木課桌換成做工精細的不鏽鋼,講台上放著一把陌生的戒尺,這仍是她體罰學生的幫凶。十幾年過去了,大城市的教育資源與師資力量已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偏遠的四五線城市,時間如停滯了一般,像一潭經不起半點波瀾的死水。

有幾位小學同學已結婚生子,他們沒有我和小白那樣幸運,終其一生沒踏出那裡一步。他們把孩子再一次送去了這所同樣的學校,送到了張三瘋們的手裡。

群里前兩天聊到孩子的教育,有人發了語音出來:「張老師,我家孩子特淘氣,不打不知道聽話。他皮子痒痒得緊,當年你怎麼打我的,現在就怎麼打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我聽過的,最刺耳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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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hoec 商業合作請見本人頭像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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