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了也逃不開的食物記憶

林語堂曾說:"人世間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們鄭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學問,而是吃。"從來沒有出過國的人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在海外填飽我的中國胃。

走過天南海北,嘗過泰國的冬陰功,也吃過地道的炸魚和薯條,抱怨過外號打鹵饢的披薩,也體會過味道刺鼻的印度咖喱。但是最難忘的永遠還是那一抹中國味。

有人說中國人的胃是最難滿足的,最近熱播的《風味人間》,無數人抱怨沒有《舌尖上的中國》好看,在我看來與其說是觀眾品味提高了,不如說是我們的胃變得更挑剔了,用視覺感官或語言文字間接刺激味蕾變得不再那麼容易。

對美食的熱衷是每一個中國人獨有的、與生俱來的氣質。這種氣質是無論過多少年,遇到什麼樣的人,吃過什麼樣的食物都無法改變的。剛到加拿大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要在漢堡和薯條的排山倒海中度過餘生。

三天前去多倫多「大槐樹」吃了一碗蘭州拉麵。招牌的蘭州拉麵標價十塊九毛九,可以選擇麵條的粗細,也可以選擇添加的配料。雖說大槐樹已經在多倫多開了好幾家分店,我最熱衷的還是跑到位於萬錦的老店來吃,每次必點招牌拉麵再配上一組烤牛筋。多少年來,不曾改變。

有時候,朋友會約我去他們位於央街的新店吃飯,我總會婉言謝絕。朋友開玩笑說我吹毛求疵,我總笑而不語。就如大多數中國人一樣,習慣的不是那個店面,而是店裡熟悉的味道,一種親切感。在大連的時候,遍布大街小巷的各種拉麵館,我情有獨鐘的只有「兄弟拉麵」。

其實在大連人心裡,「兄弟拉麵」並不是美味的代表,頂多算得上是午夜時分,對飢腸轆轆的人們一種便宜又簡單的慰藉。而於我而言,走進兄弟拉麵,卻是我出入職場的記憶。

那會兒我租住在學校外合租的公寓里,每天趕著擁擠的公交車去軟體園上班。項目初始,老闆們秉承著新人不用白不用的原則,讓我們加班加點趕進度

那會兒年輕,經常加班到深夜也不會感到疲憊,渾身充滿幹勁。組裡有個小姐姐,和我一個學校畢業,我們有著同齡人的心心相惜感。幾個年輕人組在一起,除了勞累的工作,那就是每天心心念念的兄弟拉麵了。

每次吃兄拉,小姐姐都會給我多點一隻滷蛋,麵條里再加上足夠的醋和紅油,那種酸辣和刺激感,就著熱乎乎的湯水一飲而下。一時間,整日的辛勞全然不見。席間同齡人的玩笑和對老闆的吐槽,也成為了我們難得放鬆和休閑的時光。

回憶漸進,「大槐樹」響起了熟悉的音樂,「讓我眼淚掉下來的,不止是昨夜的酒,讓我依依不捨的,不止你的溫柔,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里思念的愁」。

於是我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眼前的拉麵,發給了那個許久都不聯繫的小姐姐。「想吃大連的兄弟拉麵了,也想你們了。」小姐姐回我說,「回來,我們再去吃!」

我有一個常年幫我做按摩的師傅,叫吉米,瀋陽人。四十多歲的他移民多倫多已經二十多年了,由於每天干著體力活,身體顯得很結實。有時候一邊按摩,一邊嘮家常。我問他當年來的時候,華人餐館多不多。他搖搖頭說,和現在簡直不能比。現在多倫多大街小巷的火鍋、川菜和廣東點心,我當年來的時候還是一片荒地。

我問他那時候習慣吃什麼?他說漢堡和薯條吃久了,還是想吃一口家鄉的酸菜。沒有東北菜,就自己腌,雖然和老媽做的味道是差了一些,但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也是一種解饞的方式。

我哈哈一笑說,解饞未必,是解的鄉愁吧?

說起家鄉味道,所有移民來的朋友都會和我說,自己家鄉的菜最好吃。四川人說只有四川的火鍋才最正宗,只有四川的夫妻肺片才叫真的夫妻肺片。這時候廣東的朋友一臉不服輸的架勢說只有廣東人煲的湯才叫原汁原味,你們的那種辛辣我們接受不了。

這邊四川人和廣東人扛的不可開交,陝西的小夥伴才不屑與他們一辯雌雄,每次遊玩回來,他都會跑到「西北樓」點上一碗羊肉泡饃,就著糖蒜,次溜溜的好不快活。

其實對於大多數多倫多上班族來說,出去吃並不便宜,所以大家大多都會選擇在家自己做。幾年前我住在密西沙加,周一到周五都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沒有太多自由的時間。每周六去超市採購成了一周中最重要的活動。

通常這邊的朋友都會集中在一天到大統華或者Foody超市採購一周的食物。有肉有菜,有副食有零食,回家後裝滿一冰箱,接下來的一周就靠它們過活。大統華和Foody超市玲琅滿目的中國進口食品讓我應接不暇,有時候甚至比我在中國時候的超市樣品還齊全。但那會兒收入不高,積蓄又不多,總會在各種食品間比較價格。

同樣是豆腐,Foody會比大統華便宜五角錢,同樣的豆漿,有時候兩瓶一起買就會節省一塊多。黃飛鴻的花生是最好的下飯菜,但也只有在打折的時候才敢買,畢竟進口商品價格換算成人民幣並不便宜。

在中國的時候由於忙,每天外賣,下館子,於是有了一種病叫外賣肥。剛來加拿大,沒多少積蓄可以用來天天點外賣,反而適應了在家做飯的日子。不會糖醋排骨,就和媽媽微信視頻,我一邊切著蔥花,一邊聽媽媽的現場指導。開始的時候我媽會罵我笨,怎麼火候也掌握不好,但日子久了,突然發現,即使是十幾個人的聖誕大餐,我也能信手拈來。東北人最愛的餃子,我也可以做出不同的花樣。

可能生活就是這樣,失去繁忙,卻收穫了另一種自由。有時候聽著妻子抱怨男人不懂得下廚房的時候,我就內心暗喜,還是沒逼到那個份上。

前幾天和朋友一起去北面東北餃子王吃餃子。要了一份素三鮮,一份韭菜雞蛋的餃子。朋友一邊吃一邊搖頭說,真心沒有你包的好吃。

掐指一算,我才恍然大悟,由於天南海北的飛,工作忙,離上次我在家做餃子已經小一年的時間了。東北餃子館的餃子曾經連續登上多倫多餃子大賽第一名的寶座,但是在我們這些地道的東北人的嘴裡,怎麼就不如家裡的那麼好吃呢?

可能少的就是家的味道。

中國人總習慣把食物賦予更多食物以外的意義。一碗拉麵吃在嘴裡的是麵條,腦子裡勾起的卻是回憶。一份餃子,蒸屜上的是食物,心裡感受的卻是家的溫暖。

移民到他鄉,我們總習慣尋找熟悉的記憶,家的味道。於是現在多倫多有了各種特色的火鍋,有了串串,有了各種廣東早茶,有了陝西的面。中國人在這裡落地生根,年年歲歲的人口增長,一方面有了生意的興隆,一方面也是對家鄉的不舍。

我們,今日卻不同往年。關於食物的追求,我們不僅可以繼承,又可以花樣翻新的創造。但是這種創造也是基於一種叫回憶和家的東西。

你知道移民後最好的狀態是什麼嗎?我曾這樣用吃來比喻。

周末的午後,我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愛人一起鍛造廚藝,再把美食分享給家人。父母退休,有了自己的愛好,也可以有幾個月的時間來加拿大陪我。他們剪剪花草,我在廚房裡切著蔬菜,小孩子和我說想吃糖果,伴侶勸我年夜飯再叫上幾個朋友。老媽「品頭論足」的說我廚藝和她比還差了一點,而老父親卻微笑不語,一邊吃著小鹹菜,一邊喝著家鄉帶來的小酒。

我們雖有各自的生活,卻又因為美食聯繫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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