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並立的甲申年 (公元1644年)之三 --- 張獻忠在大順元年
大順元年即1644年。
同時代人張岱在涉及甲申之變時指出:
「論者咸謂自成之罪上通於天,而予未嘗不嘆息痛恨於群盜也。譬猶蠹木,獻忠啄之,自成殊之,實群盜鑽穴之;譬猶逐鹿,獻忠犄之,自成攫之,實群盜聚踣之。則群盜之罪,可末減自成也哉!」(《中原群盜列傳》)
《平寇志》亦云:
「莫崛強於闖」,而「莫狡於獻忠」,又說他:「強不如自成,而狡猾過之」。
在明末群雄並起爭奪天下的年代,張獻忠與李自成堪稱難分伯仲的雙子星座。
李、張兩人同在甲申年建立了政權。李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張十月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權。
兩人皆出生於丙午年(1606年),屬馬,都殊死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張獻忠與李自成都出生於陜西北部,皆出身貧苦。成年後獻忠個子很高,狀貌魁偉,長眉豎立,臉有微麻,剽勁果毅,常以豪傑自負。祟禎三年在米脂參加起義軍,自號「八大王」。因身長面黃,人稱「黃虎」。初屬王自用,後自成一軍。在十三家中勢力僅次於高迎祥。
舊史書幾乎眾口一詞地說張獻忠「性狡譎」、「陰謀多智」、「狡而多詐」、「狡黠驍勍」。獻忠之「狡」,與《孫子兵法》的影響密不可分,無非熟諳兵法而已。
崇禎十一年四月到十二年春,張在谷城「蓄銳」期間曾讀過兵法之類的書。「諸生徐以顯,陰譎無賴,進獻忠以孫吳兵法」,「自是進不可御,退不可追」。
張獻忠在谷城時,名義上歸朝廷節制,實際唯向兵部尚書熊文燦催索餉銀,並利用這一時機加緊補充和訓練部眾,屯兵數萬,打造武器,為再舉義旗作好準備。
經過一年多的休整補充,張獻忠誅殺谷城知縣阮之鈿,「刼庫縱囚,毀其城」,再造官府的反。谷城駐軍多投降起義軍。羅汝才也在房縣響應張再起。
七月下旬張、羅率部自房縣向西進入山中。兵部尚書熊文燦遣左良玉部追擊。左「謂路險餉艱,不可追」,熊「強使行」。左部至羅猴山遇義軍伏兵,「大敗奔還,軍符印信盡失,棄軍資千萬餘,士卒死者萬人」。左僅收殘兵百人逃奔。獻忠軍威大震。崇禎帝大怒,逮熊文燦入京,左良玉降秩三級。
十月兵部尚書楊嗣昌進駐襄陽,檄集各路兵十萬,布「四正六隅」之陣十面圍剿張獻忠。張羅聯軍欲入陝西,而官軍扼守興安不得過,乃進入川東,又遭抵禦。於是,張羅分開活動,羅部轉向湖廣,張部向陜西轉移。
祟禎十三年正月,張部義軍在瑪瑙山被左良玉部打敗,「精銳俱盡」。張僅以五百人突圍脫險。二月收集余部,走避陝南。四月左部躡蹤而至,將張部圍困於興安、平利山中。
張獻忠巧妙利用楊嗣昌與左良玉之間的矛盾,派部將馬元利攜重資往賄左良玉,並趁機離間說:「獻忠在,故公見重。公獨不之思乎?公聽所部多殺掠,而閣部(指楊嗣昌)猜專,無獻忠,即滅不久矣」。左聽了不免「心動」,雖「順旨極請戰,然其中實不用命」。張部因此得以「收散亡,養痍傷,兵復振」。時四川防務空虛,獻忠便偃旗息鼓,含枚疾走,轉進四川。
楊嗣昌偵悉張部入川後,以為「蜀險阻,賊不得逞,諸軍合而蹙之,可盡殄」。遂「謀以蜀困賊」。六月間,張部陷於孤立無援之困境。楊嗣昌督令官軍入山搜索。張獻忠「益入深箐,掩旗息馬,寂若無人」。楊嗣昌派遣輕騎及小舟入山偵察,「登極頂四望,寂無煙火」。當地山民也「不言蹤跡」。結果官軍一無所獲而去。
八月楊嗣昌見起義軍「盡萃於蜀中」,乃決計入川,集中兵力捕捉起義軍主力。張獻忠審時度勢,採取「以走致敵」之策應對,即以大規模快速流動作戰以疲敝敵軍。
從是月到次年正月,張獻忠率軍與官軍「馳逐山谷風雪中」,幾乎走遍大半個四川。左良玉、張應元等部跟蹤尾追。起義軍「倏東倏西,晨南暮北」,官軍疲於奔命,望塵莫及。義軍還編歌謠嘲諷尾隨的官軍:「前有邵(捷春)巡撫,常來團轉舞。後有廖(大亨)參軍,不戰隨我行。好個楊(嗣昌)閣部,離我三天路。」
楊嗣昌鑒於張羅相互配合,難以取勝,乃施離間計,在重慶張榜告示:「赦汝才罪,降則授官。惟獻忠不赦,擒斬者賞萬金」。張獻忠即予以反擊:「翌日,自堂皇至庖湢遍題:有斬督師(楊嗣昌)獻者,賚白金三錢。」楊見狀極為驚愕,「疑左右皆賊」,不得不「勒三日進兵」。
長期的流動作戰使官軍疲憊之極,也加深了各部官軍之間的矛盾,甚至公然抗拒楊嗣昌的節制與調遣。於是,張部由劣勢轉為優勢,由被動轉為主動。
當張部自劍州、綿陽南下時,萬元吉向楊嗣昌建議:「從間道出梓潼,扼(張部)歸路」,以防其轉返湖廣。楊拒不採納,反而加緊督促「諸軍躡賊追逐,不得距賊遠,令他逸。」
張獻忠及時抓住楊嗣昌這個失策,先引誘官軍「諸將皆盡向瀘州」,爾後突然折而東返,把敵軍甩掉,再快速行軍抵開州。時賀人龍西歸,只有猛如虎孤軍追及張部。諸將因士卒困憊,請翌晨再戰。猛如虎不從,擂鼓而進。張獻忠令所部屢卻以誘之,然後登高眺望,見敵後軍不繼,遂遣精銳騎兵繞至敵後,向敵軍發起猛烈衝擊。官軍喪亡大半,馬仗軍符盡失,僅千餘人突圍逃逸。
楊嗣昌如夢方醒,遂「引兵歸楚」,張獻忠搶先一步,「席捲出川」,並「焚斷驛舍七百里」,沿途截殺塘卒,斷絕四川與湖廣之間的聯絡,並親率輕騎北上,智取襄陽。瑪瑙山一役中被捕的獻忠妻妾及謀士時拘於襄陽獄中,遂得以團聚。襄陽乃楊嗣昌儲存軍資甲仗之處。張部因此得到補充,從而恢複壯大起來。
攻佔襄陽,標誌著張獻忠部起義軍從此進入極盛時期。
崇禎十六年五月,張部奪取武昌,執楚王朱華奎以王府所存銀錢散濟貧民。這是張獻忠率領的農民軍第一次佔領省會級的大都市。六月張獻忠在武昌城建立政權,武昌改稱天授府,以為京城,稱大西王。「據楚王第,鑄西王之寶」。建制置官,設六部五府。「開科試士,取七十八人,補二十一州縣官並佐貳」。蘄州、黃石一帶二十一州縣悉附。
八月撤離武昌,南下湘贛。張獻忠率軍在今湖南、江西之間流動作戰,進兵神速,所至輒破,使官軍猝不及防。其時湖南大部、湖北中南部、江西中部、廣東北部皆在農民軍控制之下。
崇禎十六年歲末,隨著跟蹤而至的官軍越來越多,張獻忠決計放棄湘贛,西攻四川。
祟禎十七年即甲申年正月,張獻忠率軍下夔州、萬縣、涪州(今四川涪陵)。接著由江津順流東下,六月攻克重慶,執殺四川巡撫陳士奇和瑞王朱常浩。
重慶既下,成都東面的門戶洞開,張獻忠留部將守重慶,親率主力向成都進發。沿途州縣望風瓦解,烽火數百里不絕。成都兵微將寡,危在旦夕。四川巡撫劉之渤請求蜀王朱至澍出貲募兵設守,蜀王以「祖訓不典兵」為藉口予以拒絕。後因出逃不成被迫答應「出財招募」,卻「三日無應之者」。
八月五日,張部騎兵自資陽、水軍自洪雅、新津直薄成都城下。總兵劉佳允出戰落敗,新任巡撫龍文光派人去灌縣決都江堰,試圖引水注城壕。但當江水至城,成都已落入起義軍手中。蜀王只好率宮眷投井自盡。巡撫、總兵則投花溪自殺。
攻克成都後,張獻忠又分兵略地,先後佔領四川五六十州縣。
崇禎十七年十月,張獻忠在成都即帝位,國號大西,改元大順,以成都為西京。改蜀王府正殿為承天殿。以養子孫可望節制文武,以桐城汪兆齡總決諸事。又以孫可望為平東將軍、李定國為安西將軍、劉文秀為撫南將軍、艾能奇為定北將軍。上述四人都是張養子,皆賜姓張,均封王。又分別以王尚禮、白文選、王自奇為中、前、後軍府都督。並設置內閣和六部,對投順官吏加以任用。以汪兆齡為內閣大學士兼左丞相,嚴錫命為大學士兼右丞相。還建置各院監寺科道,委派官吏。
地方政權分府、州、縣,分設知府、知州、知縣。同時統一軍制,共編一百二十營,孫、李、劉、艾四將軍之下轄七十營。獻忠自領之營稱御營。營有大小之別,各營人數不詳。營設總兵。最高武官為將軍,次為都督。諸營合計約數十萬人。
從祟禎三年率十八寨農民響應王嘉胤起義,到崇禎十七年在成都即皇帝位,張獻忠南征北戰,流動作戰總里程世所罕見,遠超李自成和其他起義軍部隊。在長達十四年的征程上,張獻忠迭遭挫敗,幾度身陷重圍,又幾度絕處逢生。是故獻忠「稱帝後,每行一事,必謂奉天之命,以證其實為天子」。並規定文字稱謂不許觸犯「獻忠」二字,凡郡邑人物犯必改,坊碑必鑿其字。
大西政權建立後,張獻忠致力於鞏固政權的舉措有以下幾項:
嚴厲鎮壓橫暴百姓的官紳和地主,但措施過激,打擊面過寬。
厲行整頓吏治。如孫可望自漢中還成都,臣僚「連名狀迎之,獻忠怒其沿故朝舊習,按名棒殺二百人」。右丞相嚴錫命家在綿州,獻忠發現其宅第壯麗,即斬之。文武官員不許擅娶本土婦女為妻妾。
嚴格約束起義軍將士,不許「假借天兵名色,擾害地方」。對違紀者處以捆打至「梟示」的處罰,但往往禁而不止。
嚴格實行政治控制,要求轄區居民歸從大西朝,並加強治安防範措施。成都諸門嚴緝出入。凡出城者須先呈報某甲某姓名、因某事出城與何時歸來,合符始得返城,失期每殺戳。每過四日察驗城內居民一次。外出歸來的,或因病臥床的,多被指為姦細。一家犯罪,上連九家,下連九家,連同犯罪。是故民間惴惴奉法,冠婚喪祭,不敢鼓樂用酒,不敢同席圍坐。
又禁民間私藏金銀,藏一兩的,全家坐誅,藏十兩的處以剝皮極刑。
禁止居民聚保山寨。崇禎年間,四川湧現了不少據保山寨的地方勢力。對於這些山寨,大西政權「盡勒紳士入城,軍民入村,凡居山紮寨者攻之」。如在洪雅下令:「凡爾處市鎮,俱順民,毋恐;家給大順錢,綴於首,可不死,而山中作逆者,當剿除之。」
防範和控制士人。獻忠稱帝後即開科取士,不至者要受處罰。這就是說,招徠士人參加科舉考試有一定的強制性。考試之後,「已中者不得寧家,未中者不得在鄉居住。以為秀才在鄉造言生事,並家眷盡驅入城中。十人一結,一家有事,連坐九家。」
張獻忠佔據四川期間,李自成率領的起義軍在清軍進攻下已逐漸敗亡。大順二年(清順治二年)清廷派人入川招降獻忠,獻忠嚴加拒絕,並召集諸將計議征伐。三年八月清軍逾劍閣入閬中,獻忠率軍迎擊。至西充鳳凰山,清兵猝至,未及交戰,疏於防備的張獻忠即被敵箭射死。大西軍落敗,余部由孫可望、李定國率領,南下雲貴,聯合南明政權共同抗清,康熙元年(1622年)最終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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