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生南國（6）

南國是在軍訓時聽到有人喊「小梅」的。

離開那個小村莊之後，他也曾聽別人喊這個名字，但再次聽到，南國的心仍和之前一樣猛揪了一下，眼前瞬間浮現出那張帶著兩個甜酒窩和兩隻圓溜溜大眼睛的小臉蛋，相伴而來的還有母親青紫紅腫的頭皮和側躺在架子車上的身影。南國的胸口頓時一陣疼。他強迫自己專心傾聽教官指令，但眼睛仍忍不住在人群中小心搜尋著……

與小梅目光相遇的那刻，南國的心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他的步子一下走錯了。他趕忙調整步伐，再不敢往小梅的方向看。小梅比小時候高了，白了，也胖了。但她標誌性的酒窩和圓溜溜的大眼睛卻一點沒變，十年過去了，南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南國比小時候高了一截，身型瘦長。臉型也由小時候的圓臉變成了窄長型。南國不知小梅有沒有認出他來。

南國步伐越走越亂，旁邊的同學忍不住笑出聲來。

「立正！稍息！林南國出列！」教官把南國單獨拎了出來，「你怎麼回事？ 聽我口號，重新走一遍！」

南國感覺到一股熱流直涌到耳朵尖，壞了，他心想，這回，林小梅絕對認出他來了。他不敢往林小梅的方向看，跟著教官的口號在同學們面前走了兩個來回，教官才讓他歸隊。

休息時間到了，南國故意躲到別的同學後面，偷偷打量著不遠處的林小梅。林小梅一邊跟她旁邊的同學說笑著，一邊不時地往他這邊的方向看，好幾次，小梅的目光眼看就要跟他的目光撞上了，他趕忙把頭低得低低的。他旁邊的男生是個非常開朗健談的胖子，叫王浩。南國本身就有些沉默和憂鬱。跟王浩在一起時，往往都是王浩說，南國聽。

南國正低著頭努力躲避小梅的目光時，王浩忽然對他說：「哥們，那邊有個酒窩女生一直在看你。」

南國假裝不知道：「別瞎說，說不定她在看你呢！」

王浩誇張地捂著胸口：「哇，看來我的春天要到了。我媽跟我說，只要我考上大學就能找到媳婦，看來我媽這次還真沒騙我……啊！她走過來啦！」

王浩使勁搖著南國肩膀，南國慌忙抬頭，他又看到了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小梅正向他走來。她和南國對視著，南國的心「砰砰」直跳。

終於，她走到了南國面前，可她並沒停下，而是直接繞到南國後面的牆根下，撿起一瓶喝了小半瓶的水「咕嘟、咕嘟」喝了起來。喝完水，她快活地小跑著回到了她原來的隊伍里。南國繃緊的身體隨著她遠去的身影終於鬆弛下來。

王浩神秘地趴南國耳朵旁問他：「你覺得剛剛那個酒窩女生怎麼樣？我跟她配不配？」

南國笑笑，沒說話。此刻，他心亂如麻。

這天晚上，儘管白天軍訓體力已經透支，但南國仍很晚才入睡。他腦海里不斷回想著小梅的臉龐，心跳得很快，怎麼也慢不下來。渾身發熱，直熱得他忍不住爬起來去廁所沖涼。在廁所里，他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臉頰紅紅的。「我是怎麼了？」南國問自己。他用冷水自虐一樣地狠狠地沖刷著自己的臉頰和身體。終於，彷彿不那麼熱了，他又回到寢室爬上床繼續睡覺。寢室里黑黑的，空氣中飄蕩著室友們睡熟的呼吸聲。南國閉上眼睛，卻剋制不住地想起小時候他被蒙上眼睛時抱住的那個散發著清香的軟軟的身體，還有那張羞澀地笑著的小臉。

他渴望著第二天的到來，渴望再次見到小梅。可是，他又覺得這渴望是可恥的。因為，同時令他控制不住想起的，還有母親去世時腫脹變形的臉。

第二天，南國仍在軍訓時，偷偷摸摸地躲在王浩身後打量著小梅。他的眼睛就像一個掃描儀一樣，把小梅全身上下都掃進了腦海里。他發現，儘管穿同樣的迷彩服，小梅的腰還是比別的女孩腰纖細一些，她束在衣服外面的腰帶比的女生繞到背後要多一些，為了防止多出的部分耷拉下來，她用一個粉色的橡皮筋綁在了腰帶多出的尾端上。有次，南國所站的那排，正好和小梅所在的那排是同一列。南國的個子又比較高，在向右看齊時，南國就剛好能越過前面的人，直接看到小梅的側面。小梅的皮膚很白。在大太陽底下，她的耳朵透著粉紅色。汗水沿著她耳鬢的頭髮流了下來，順著脖子流進了衣服裡面……南國的臉紅了。

南國開始有些搞不清楚小梅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他有時不小心和小梅的目光相遇時，小梅的目光冷冷的，彷佛並不認識他一樣。他開始經常失眠。睡著時，也常常做噩夢。小梅母親時常會在他夢裡出現。

有天晚上，他從噩夢中驚醒了，夢裡面小梅拿著一根木棒拚命地打他。他醒來發現自己臉頰濕濕的，一摸全是淚。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哭？南國愈發瘦削。由於軍訓時期，大家每天在大太陽底下辛苦訓練，半個月過去，幾乎每個人都比剛報到時要瘦黑一些，所以，並沒人發現他的異樣。但是，只有南國清楚地知道，他快撐不住了。他想和林小梅說話。可是，說什麼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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