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治好了我的顏控
2018年,中國影壇有一個孫悟空式的演員橫空出世。
他個子不高,樣貌不帥,年過三旬,扮演不到二十歲的角色卻毫無壓力。
依我們傳統的審美觀念來看,他的三庭五眼都算不上端正,唯有一雙透亮眼睛,望過去就不容反駁地往裡面陷——
那裡面寫滿了純粹與光明。
這就是他在表演上抹掉年齡痕迹的秘密。
這個演員,他是章宇。
第55屆金馬獎,章宇因在《我不是葯神》中「黃毛」(彭浩)一角,以極少戲份獲得了男配提名,同時他參演的《大象席地而坐》也成為了這屆金馬毋庸置疑的大贏家。
近日他更是憑藉新作《無名之輩》獲好評無數。
看客都很驚訝,這人是從石頭裡跳出來的嗎?以前怎麼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好演員啊。
沒錯,章宇在如今整個華語電影的演員市場中,他都是氣質獨特的。
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給人的感覺,正是現在我們追捧的小鮮肉和流量們的反面——
拒絕給你糖水的澆灌,拒絕跟你滔滔不絕,拒絕把自己當做太陽,拒絕為任何人去編織一個海市蜃樓的騙局,而是瘋狂地像野狗、野草、野火一樣熊熊燃燒自己的生命。
去看他的人物,會覺得個個都是特別鮮活的。因為他是把他的經歷都揉進心裡去演的:
以壓抑詮釋光明,以渾濁反訴清澈。
這就是章宇這幾個作品裡折射出來的東西。
那種暗夜嘶喊綻放的浪漫感,別說有多迷人了。
因為《大象席地而坐》大部分人還沒有看過,那麼我就先從《葯神》和《無名之輩》這兩個作品裡,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個不需要有精緻的五官,就可以讓我感到驚喜的優秀演員。
《我不是葯神》
聊黃毛之前,我們首先必須承認,導演文牧野對這個角色的著墨很精確。那就是一個不通過「說話」來流露自己的人。
一個菜市場里的殺豬小伙兒,怎麼演呢?
常規的做法,都是從骨到肉,把這個人物吃透之後以「表演技巧」走入。
都是這樣的嘛。
但是章宇不完全是這樣做的。
他比誰都清楚,黃毛這個角色在《我不是葯神》中,是一個特別有毛邊的角色——
他的舉手投足,不應該本著表演的「準確」去,而要本著人物的「生存」去。
怎麼理解?
我們常說,「千人千面」,擺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個當務之急的難題,一定是生存,然後是生活。
因為大部分情況下,大部分人還是可以解決溫飽問題的,所以我們現在的戲,還是更多地與生活息息相關,所以演員就得在很大家很「雷同」的生活里,去尋找人物的個性,這時候表演技巧就很有用了。
可這不是黃毛能去想的。他是一個白血病人,孤身從貴州來上海,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這樣的一個人,他的舉止都是「豁著」的才對,他不會去想我要優雅,我要體面,我要啥啥啥,他就想:我要活著。
章宇理解這一點,所以他的表演,都是帶著勁兒去,而不是帶著那種精雕細琢的想法去。
真摔。
真踹。
真流血,真包紮。
於是章宇成為了這部戲受傷最多的人。但也因此,這個人物還沒怎麼開口呢,就慢慢立起來了。
事實上,觀眾不會去計較他的手放哪,腿怎麼踢,頭髮亂不亂,普通話標不標準,觀眾一看,覺得:
哎,這人是活的。跟我見過的那個小痞子一模一樣啊他!
這就夠了。
——章宇用他的「野勁兒」去把黃毛的「生存」問題,講得明明白白:
去搶呂受益(王傳君 飾)的葯,毫不露怯,因為不能死。
被程勇(徐崢 飾)和呂受益追著跑,能跑多快跑多快,因為不能死。
別的東西放後面慢慢補足,架子就這樣搭穩了。
但他還不滿足。
現在大家不妨回過頭來想想,當我們看過《葯神》,再去琢磨章宇飾演的這個角色,我們最直觀的感受是什麼?
是他的乾脆。
這是一個做事情完全不會拖泥帶水的人,也是一個你不可能說服他去做他不認同的任何事的人;
這是一個被命運與生活迫害的人;也是一個不會被利益收買的人。
他有原則,而章宇把黃毛的原則,都放進了他的眼睛裡:至真至誠。
我們是無法去解釋一個人的眼神的。
只是在影院里,他看向你,你被擊中。那裡面好像有被欺負的痕迹,好像有窮苦與疾病帶去的傷痛,好像有他默默呼吸著的自責。
很多東西,都盛在裡面。
它那樣清澈,沒有一點點媚向什麼的跡象。如果有一雙這樣的眼睛看著我,顏值真的會特別不重要。
程勇第一次給黃毛結工錢時,說「黃毛,你欠我的錢算是還清了,咱們算是兩清了」。趕他走。黃毛原本靠在牆上,聽完這句話一語不發,眼睛動了一下。
他走上前,拿起自己的衣服準備離開。這時候,有人叫住他。黃毛依然沒停,但從他眼珠勾回的方向我們很清楚——他在等程勇的反應。
程拿出同樣的兩瓶葯、一個信封放桌子上,嚴肅又帶著笑意讓他留下來。黃毛出於強烈的自尊心,沒有立刻去接受葯和錢,但在其他人的起鬨下,他拿了。
眼神還是往下掉,非常羞澀地說了一句「謝謝勇哥」。
你就發現了,整個人不是什麼時候都跟塊鋼板似的嘛。由此,人物又開始立體。
通過黃毛這個角色,其實可以發現文牧野也好,章宇也好,他們都很懂得去把握戲裡人感情的分寸——
一個人的感情要真實,就要一點一點兒壓著放出來。
章宇演的黃毛,沒有一個地方的感情,是通過完全直接的方式來表達的。
呂受益去世了,他不去哭,他就守在他們家外面,坐在樓梯上抽煙剝橘子,因為呂受益愛吃橘子。
他想自己的兄弟啊。
可是怎麼辦,你說怎麼辦。去哭嗎?不,就是陪著,熬著,這是男人愛與傷心的方式。
呂受益去世之後,程勇重操舊業,他就跟著他。
在河邊,程勇懷疑自己,他不說什麼哥們你是最好的,他就是陪著他,扮演一隻狗,追著程勇汪汪叫,他在演什麼?
演忠誠,演執著,演認可,演苦中作樂。
但都不直接演。
甚至到黃毛這個角色死,他都是勾著人去打磨的。
一個眼神,看似挑釁警官,實則祭奠正義。
這就是黃毛這個角色,章宇在打磨上的亮點:
以粗獷演細膩,以社會演良善;以倔強演卑微,以利落演深情。
寥寥數鏡,千言萬語。
《無名之輩》
在《無名之輩》中,章宇演了一個貴州農村出來的、想「干大事」的無名之輩胡廣生,綽號眼鏡。
他們「干大事」的方式,就是打劫。
打劫之後逃跑,帶著頭盔跳進了因車禍而高位癱瘓的女生馬嘉旗(任素汐 飾)家。
癱瘓的馬嘉旗性格潑辣,但是癱瘓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太多難過,於是她決定通過不斷地激怒眼鏡來讓她開槍打死自己。
事實上,眼鏡的脾氣的確也很爆炸,他好幾次幾乎就動手了。
但是眼鏡雖然嘴上咋咋呼呼的,本質上卻並不是一個壞人,劫財是一回事兒,傷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他當然不會去上傷害一個生病的女孩子。
所以演這個角色,章宇的任務是——
又要剛又要慫,他非得捯飭出一種人物氣質上的「外強中乾」感不可。
「外強」的部分,章宇還是沿襲了《葯神》中他演黃毛的那股狠勁兒,來表現人物因為一無所有,所以什麼也不在乎的那種心理狀態,進而豐滿他的底層特徵。
但是為了做出人物的差別,他多設計了一些咬牙切齒,和一些與對手戲演員的眼神正面交鋒,以此來表現人物的勇氣和匪氣。
「中干」的部分,導演則給了章宇的很大的空間去做那個層次:他們最少給這個人物做出了三層。
第一層:眼鏡到馬嘉旗家裡的時候,是受傷的,而且他特別怕疼。
這是全片很有喜劇效果的一場戲:眼鏡的同伴不斷地給眼鏡上藥,眼鏡一個大老爺們一邊上藥一邊瘋狂喊疼。
這裡章宇演得挺誇張的也挺對的,因為他在搶劫中被迫受傷,所以即便他生性強硬,但是在癱瘓的馬嘉旗面前,他也必須在生理疼痛面前,敗下陣來。
這是他的第一層「中干」,對生理「疼痛」的無能為力,奠定了他完完全全就是個普通人的調子。
第二層:輪椅上的馬嘉旗不斷地用言語激怒他,想一死了之。
而在這個過程里,眼鏡和他的夥伴也發現自己的搶劫成果,其實不過是一堆模型手機,一點也不值錢,就在他們萬分沮喪,準備一走了之的時候,慢慢也發現了馬嘉旗需要他們的幫助。
於是他們於是他們決定幫助她完成「遺願」:幫她拍照,甚至幫她「去死」。
也是在這個過程里,馬嘉旗作為女性天然的魅力,一點一點地散發出來,感染到了眼鏡——
他的眼神溫和了起來。
別看章宇把這個角色演得特別咋呼,但是角色的分寸感和節奏感都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該剛的地方剛,該柔的地方柔。這種小混混曾經在歷史上有個專屬名詞,叫「古惑仔」。
就在馬嘉旗問及眼鏡的感情世界時,好基友就說了:
「他還是個處男。」
眼鏡死要面子,一聽就急了,趕緊趕緊濺著口水回懟。
但這個回懟恰就是「外強中乾」的具體書寫了。
他情竇未開,他的心裡還是「星辰大海」,只是他也不知道「星辰」在哪,「大海」在哪,我在哪。
所以當電視上報道他們搶劫的新聞時,他才會裝模作樣卻又略顯虔誠地感慨——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實際上,他還是極大程度上處於一個自己編織的「童話世界」當中的。
到這一層,我們發現,眼鏡的「中干」,本質上是因為他有無處散發的青春與荷爾蒙無處寄託。
而這個無處寄託的原因,往淺了說,是因為眼鏡出身貧寒,家裡條件太苦,從小沒有受到過什麼好的教育;往深了說,則是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里,他們不是「先富」的人,他們是被落下的人。
章宇越是把人物的那份荷爾蒙演得噴薄,那個人物的悲情感就越重。
這是他的第二層「中干」,他的命運決定權,註定沒有握在他的手裡過。他是無奈的人,是被犧牲的人。
所以最後眼鏡被捕,他的眼睛裡洶湧著無邊無際的憤怒,那同時也是無邊無際的苦楚與哀愁——
它正是一個年輕人在控訴命運的殘忍啊。
第三層:馬嘉旗想死,眼鏡明明已經舉起了槍,但是他不打。
馬嘉旗小便失禁,覺得尷尬,讓他們走,他們不走,幫她收拾,幫她實現願望。
眼鏡在天台上與好友決裂,他最後決定用打開煤氣罐的方式,「送」馬嘉旗去死,他替她把屋子收拾乾淨,頭髮吹乾。
他不求回報地替眼前這個絕望的女孩戴上耳機,讓她靜靜地睡覺,靜靜地走向死亡。
他替她蓋上毛毯,看著她聽歌,然後輕輕地靠在她的腿上。
那個眼神,真的太乾淨了。
就像小動物一樣,一點也不剛硬,一點也不討厭,軟軟糯糯的,沒有攻擊性,沒有目的性,就好像,愛發生了。
眼鏡徹底柔軟下來了。
他當然沒有炸死那個潑辣的女孩。
只是在離開她的時候,他也許是生命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舍」與「眷戀」。
這是他的第三層「中干」:我們看見一個尚未長大的孩子,我們看見一個灰色的生命里,有了顏色,他也對此束手無策,他只能去試一試,拿出他全部的溫柔。
我走了,但你要好好的。
這是眼鏡的鐵漢柔情, 是他主動選擇放棄了「剛」,放棄了「拗」。
眼鏡的第三層「中干」的完成,它最終讓章宇把這個眼鏡這個人物完整化了。
不論一個男人,他有什麼雄心去對抗這世界,但是總有一個人能讓他主動脅下鎧甲,成為他的軟肋——
那是你看見小貓小狗小刺蝟露出了肚皮,眼睛裡喊著一種光芒在祈求:
祈求愛,祈求溫暖。祈求命運給自己一些更光彩的選擇,祈求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踩著七彩祥雲,去迎接這世上最美的新娘。
可惜。
無名之輩,沒有這個權力。
喏,章宇就這樣把眼鏡這一條線索的張力做得無懈可擊,讓人心有戚戚,潸然淚下。
他的抗爭和失敗,他的得意與落魄,在這樣的演繹下,江湖得不得了。你單看這個人,一定會覺得有種熟悉感。
他就好像是哪部港片里的少年郎,在街頭上實踐自己的「戎馬」,在一座叫做「自己」的島嶼上流浪。
這種特質,雖然被章宇用兩種不同的方式放到了兩部不同的影片里去詮釋,但是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
一個流氓的殼子,一個孩子的底子。
一個性感的男人,一個哭泣的詩人。
這就是章宇別具一格的氣質。
兩部電影,無法替一個演員的演藝生涯去蓋棺定論什麼東西,但是我覺得他就像是帶著回憶來的,帶著王小波的句子,帶著滿身碎鱗,和他那雙獨特的眼睛,你聽,他好像總是在角色里注入這句話吧——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這是屬於我們同類的語言。
我們這樣的人,歸根到底是一模一樣的。默默地把一切情感都放在了自己的眼睛裡,要麼通過表演,要麼通過文字,在反覆吟唱著啊——
不要丟掉靈魂,不要丟掉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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