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自己看的東西（三）我那吃飽了撐了的爹和這個時代

我爸那時候窮得帶冷饅頭到學校泡開水吃，但別人讀書是有勁的，那會兒更大的世面家裡也沒見過，最厲害的是林場裡面會修拖拉機的，那沒得說，會殺豬你要有豬殺才能有人喜歡你，因為跟著你能吃肉，但獨那人一戶會修拖拉機，公家的東西還要請他去修，可太有面子了，不管是本地皮膚黃得跟得了病一樣的農村姑娘還是城裡來的穿大衣的妹子都喜歡那個修拖拉機的。我爸小時候的目的就是長大讀個技校，學點手藝修點帶電的東西。結果後來讀書上癮了，順便考了個所謂的TOP幾。據他自己說，壓力也不大，反正也沒人跟他出去開房，那時候連賓館都沒有，也沒人請他吃飯，大家出門就是穿得新點舊點，回家以後吃啥真的沒人知道，陽台上花盆裡養點蔥，帶兩個雞蛋回去，豬油皮熬點豬油放在冰箱里，只要有米，再隨便買幾毛錢的菜就夠了，他也不愛吃肉，他那會兒盡頭牙爛了，那時候也沒人教怎麼刷牙，我爸就只刷門牙那一片，反正舌頭經常能舔到的牙齒是刷乾淨了，其餘的基本都爛了。

後來給安排工作，在某城市的特大國企鋼材集團，那地方沒人願意去，因為那時候那地方還基本沒有城市，那個叫支援建設，光榮是光榮，但那時候也不光是為了光榮，他讀書就是為了錢，為了好工作，為了那點「念過書或者有個本事能被人掛在嘴邊」的虛榮心。結果還是去了，主要是沒見過世面，其餘的那個年代讀書的都不好哄，他就去了。

去了以後被招待了一頓飯，因為他過去也算是個領導了，他唯一的感受就是「狗日的些也太有錢了，又不是過年，居然吃火腿肉」。他那會兒就這麼沒見識。然後就干唄，干到後來和我媽結婚的時候一大筆錢掏出來差點把親戚們都嫉妒死了。那時候兩萬多三萬一套職工房，我爸的待遇在廠長往上，錢沒有多很多，但是待遇不太一樣。大概就是說話前有人鼓掌，說完了話要等走遠了掌聲才停的那種。

在那個財務部門話事人的崗位上呆了很多年，他突然想發揮一下，然後就出來了，那時候國企裡面基本人員也不咋流動，流動也就是下崗。小的時候老愛跟我吹，說當初中央幾台有報道X鋼的紀錄片還是啥的，他要是不走，上電視被人採訪的就是他了。那個時代，我們那就那樣的，過了晚上十點在路上吃燒烤，打扮得邋遢一點，警察過來看身份證，問你幹啥的，你說私企打工的。

那你就和無業游民一個情況，除非你是修車店的學徒。

一開始是收糧食，然後跟著搞工程，再是大修廠和翻胎廠，到後來的時候因為自己也有些關係，所以又是鋼材。那會兒他的打算其實很簡單，就是中間商，打算圍繞幾個加工廠，幫別人進貨，就他先買進來，然後批發給幾個企業幾個加工廠就完了。但是就是說他要先買進來，回頭別人來這進貨了再按他的價賣出去，因為企業是不願意把大筆資金交給私人的，哪怕你開了幾個公司是什麼狗屁企業家也不行，沒有預付款。這是你求著和別人做生意，要想辦法自己想，朋友圈子裡也就那樣了，大家有身份，但是沒錢，找銀行也沒戲，家裡的話……其實你那個時候要是犯了什麼事被抓去勞改，也就是干林場那些事了。那就是一個個窮得出神入化，一點沒誇張。

要兩個億多點的備用金，一個月時間能繞回來這個錢，他擠了很久，陸陸續續的算是掏夠了。幾個鋼廠每個月要用很多種鋼材，所以每個月都有些堆在手裡，有些還不夠用，一開始也就擔驚受怕的那麼過日子，到後來能好點。

然後就成了，再往後就稀奇古怪的都玩一點，總之是這輩子再沒操心過錢。

他不止一次的跟我講，其實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讀大學，但凡林場里有個他看得上眼的姑娘喜歡他，他初中讀完就結婚了。但沒辦法，我爸年輕時候長得比較輕浮，和當時單眼皮國字臉高鼻樑厚嘴唇的老實人長相完全背道而馳，帥歸帥，但大家都覺得長那個樣子的基本就不會有好人。也就是那樣的，從小開家長會什麼的他去了老師都問是不是我舅舅，因為那個年代的人長那樣不合適。

但凡後來有一次能有哪一個姑娘能和他「門當戶對」，又或者不嫌棄他，他都下廠幹活結婚養家了。但在土和傻面前，帥簡直微不足道。別人蝙蝠衫，別人蛤蟆鏡喇叭褲，別人牛仔褲，他就是軍大衣，他買了休閑褲以後把毛衣用皮帶扎在褲子里，一路就玩完了。除了讀書啥也沒幹，連個打擾他的人都沒有，因為別人上了大學能寫詩，他上大學連個屁都打不出來。

他每次跟我講這些的時候都嬉皮笑臉，在外面見過了世面以後再回去吃林場的苦，那才是真正的一蹶不振。但他饞啊，他想在不過節的時候吃火腿肉，他想有點什麼特長以後有人倒追他。

他不就去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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