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地生活吧！

本文由筆者「《邏輯哲學論》導讀」課程論文之一增改而成，算是為這門課畫上句號，並且藉此重溫一下素晴日（微劇透）。

（課程論文里提當然沒提素晴日。。。雖然好像確實有人在「古代近東的英雄與神祇「的課程論文里聊金閃閃、fate什麼的。。。）（劃掉）

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一書靠後的位置提出了神秘之域這樣一個令人費解的概念，並以之探討人生意義。而在我看來，「神秘之域」與老子在《道德經》中所言之「道」，是同一個概念。

　　事實上，《邏輯哲學論》與《道德經》之間頗有相似之處：都是一本包含許多句子，而句子之間又相互聯繫的小冊子；都是作者為數不多地留存於世的作品；書都短小精悍而晦澀難懂……所以我在讀《邏輯哲學論》時，常常會想將兩者對比，兩者在想法上也有時相通，「神秘之域」與「道」便是其中代表，但在談及它們之前，我們先來看看什麼是人生意義或者說什麼是幸福。

我們都普遍認可，人生意義、人生價值或者幸福的實現就是靠個人努力來實現人生目標的過程。如果一個人做出了有價值的工作，並對社會有所貢獻，這時我們會說這個人的人生是有價值的、幸福的。然而，事實上並不存在一個絕對的、在世界之內永遠成立的價值評判標準。比如，丘成桐證明了在第一陳類為負和零的情況下卡拉比猜想成立，這對於物理學家當然是有價值的，因為這一結果被應用在超弦理論中，對統一場論有重要影響，而若你要問這對買菜有什麼價值，那麼很遺憾，沒有任何價值。另外請注意，上面我們舉例時用了對比，這就意味著，在世界之中，只存在相對價值，沒有絕對價值，同樣也沒有絕對幸福。另外維氏在6.4中也提到「所有命題都是同等價值的」，命題對應著世界中的事實。結合上面的結論，我們斷言：世界中的事實同等地存在相對價值或者說同等地不存在相對價值，我們無論做什麼都是一樣的。這就與我們之前提到的普遍認可的價值觀之間產生了矛盾，那麼人生的意義或者說絕對價值、絕對幸福究竟在何處呢？

上面的分析讓我們知道絕對價值、絕對幸福沒有可被描述的標誌、是「不可說」的，但我們就真的無法去追求它了嗎？維氏在5.6提及「我的語言的界限意味著我的世界的界限」，也就是說絕對價值、絕對幸福超越世界的界限而在世界之外，從而絕對價值、絕對幸福存在於所謂「神秘之域」（這裡「神秘之域」的不可說完全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另一種表達，在這種意義上，張申府將書名譯為《名理論》，可以說是對這本書有深刻的理解），我們只要抵達「神秘之域」便可找到人生意義，而在如何抵達這一點上，維特根斯坦與老子不謀而合：只需接受在世界中發生的一切。用老子的話便是「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我們不去執著於世界中的勝敗得失，我們便無敗無失，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與無為的「道」是相同的。此時世界中發生的一切都符合我們的意志，我們可以說與「道」合而為一，達到了絕對，也就是我們通過「無為」做到了「無不為」。

上面討論的結果看起來傳達了一種消極的人生態度，我們似乎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困境。但不妨停下來先看看素晴日里對SCA-自是如何追尋幸福的。

對這部作品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前三章的故事充滿電波、校園欺凌、妄想、中二、邪教、xd、qj、lj、ll，這樣的內容與遊戲標題絲毫沒有關係，根本稱不上美好。不少玩家在第二、第三章便受不了遊戲的毒電波與陰暗而棄坑，而這種行為其實便是對遊戲中現實的逃避。遊戲中高島是一個純情的高中生，本該擁有平凡的未來和小小的幸福，身為主角的你有些喜歡她，然而這一切都被命運擊的粉碎，遊戲中的作為主角「你」卑怯、懦弱，自己遭受的欺凌都躲不開，更無法幫助這個你有那麼一點好感的女生，只能看著她一步步滑向深淵，於是你認為這是扶他自的錯，大聲罵其人渣、惡趣味，並且退遊戲、刪文件、關電腦，逃避那個你不喜歡的悲劇。

但現實中的你能這麼簡單的逃避嗎？

在現實中發生在你身上的悲劇，在你看來是殘酷的、無法接受的，於是你認為這是世界的意志對你的不公，有些人或許在此時會選擇刪除自己的人生，有些人只會抱怨著自己命不好麻痹自己度日。然而須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事實上這些現實不過是偶然的，世界意志沒有針對任何人，你只不過是世界中的普通一員，幸運或者不幸皆為意外，消極逃避的行為才是妄想與中二，冷靜的接受才是正常的行為。

第三章後，遊戲逐漸開始揭示序章和前三章中的謎，它背後真正想討論的東西也開始慢慢浮上水面。原來身為主角的「你」是這樣不連續的存在，美好的每一天日常正在上演，你覺得這樣真是幸福啊，但這很快就被打斷了，為了守護這一切，你決心面對現實，殺死另一個你，那個之前膽小無能的你，最後你活了下來，過去的不幸你已經能夠接受，未來的不幸對你來說已經夠不上不幸，以後每一天都將幸福地生活。

故事到這裡我們看到了SCA-自給我們的一個答案：面對現實，接受一切，你比想像中的更為強大，你有能力不去逃避，而是去接受、去幸福地生活。

回到之前的討論中來，現在的我們已經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幸福地生活吧！」。這一答案是絕對命令式地，它不給出理由，因為我們根本就不能繼續去追問「我為什麼應該過幸福的生活？」這種追問是一種因果性的追問方式，表明我仍然處在世界之中，受諸多偶然性的支配，任憑命運的擺布，而這樣的生活顯然不是幸福的生活。

芥川龍之介曾說：「刪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不幸和痛苦也是人生的經歷，與其掙扎於無法改變的不幸與痛苦，不如放下過度的執念，放下難以尋找的所謂意義，面對那些不幸，面對那些現實，在自己度過的美好的每一天里————

「幸福地生活吧！」

p.s.「幸福地生活吧！」這句話出自TB 169 [8. 7. 16]，而非絕大多數人認為的出自《邏輯哲學論》。TB即Tagebücher 1914-1916，in Ludwig Wittgenstein： Werkausgabe in 8 Ba?nden，Band 1，是維氏本人的筆記，中文版可以看韓林合譯的類似和合本的《戰時筆記（1914-1917）》，本句在哲學部分MS 103 7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