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款一個億,會發生什麼? - 24
更新100 [2019/1/13]
傍晚的時候,冬雪回來了,老太太還沒有吃飯,先問姑太太家的情形,又問繡花紋樣描得怎麼樣,冬雪一一的細細道來。據她的回復,姑太太收藏的這本圖樣,確實是不同凡響,光是歲寒三友,就有十幾種,其他的梅蘭竹菊,牡丹,荷花,鴛鴦,個個出彩,又好看,又透著讀書人的那種清秀。只是今天只有冬雪一個人能描圖,到了姑太太府上,略為寒暄就開工幹活,描了一天,就連中午吃飯,都是坐在綉架旁邊湊合著吃了點,就算是忙成這樣子,還有很多的好圖樣,實在是來不及描。
老太太年輕時也是一手好針線,聽了冬雪這話,再加上她把描回來的圖樣一一展示,看得老太太是滿心歡喜,彷彿看到自己的外孫穿著又華貴又清雅的朝服,朝堂之上,起跪之間,丰神俊逸的樣子,一連聲的說好,連帶著晚飯都晚開了大半個時辰。
飯桌上,老太太又問起冬雪,那本圖樣姑太太打算何時歸還,冬雪答道:
「姑太太說了,原來那本集子要到下個月才還回去。」
老太太連連點頭:
「好,好,那還有時間,你過兩天得了空,讓小紅和你一道去,兩個人描得快,乾脆,要是趕得及,全都描回來。」
織造家的媳婦,個個手上的針線功夫是了得的,剛才吃飯前,馬夫人和霆奶奶也把那些圖樣傳看了一番,霆奶奶說道:
「這讀書人作的圖樣,著實是不一樣,我聽他們說過一個道理,說肚子里讀了書,這人的精氣神就會顯得格外貴氣,看了這幾個圖樣,真真算是見識了。」
老太太笑道:
「那是蘇東坡留下的一句詩,叫做胸有詩書氣自華。」
霆奶奶拍著手笑道:
「老太太真箇是女秀才了,詩詞歌賦說起來都是全套的,我來伺候老太太吃飯,倒像是天天來上課長學問的。」
這是霆奶奶最擅長的事情:哄老太太開心,周圍侍奉的眾人自然是非常捧場的跟著笑了起來。
等到吃好了飯,收拾碗筷的時候,夏雯實在是沒忍住,端著個湯碗,看前後沒人,小聲的回頭對冬雪說道:
「我看你倒是多描幾幅鴛鴦戲水回來,才是最快能派上用場的。」
冬雪隱約的能聽懂,又很惱火,夏雯在老太太房裡最年長,又是領班的丫頭,平素是從不開這種玩笑的,她瞪了夏雯一眼說道:
「咦?你怎麼也這樣痴顛八拉!」
說罷,扭頭就往前走,夏雯緊著趕上兩步,湊到她耳邊,笑嘻嘻的說道:
「等一歇老太太睡了,我有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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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晚上,伺候好了老太太上床睡覺,夏雯安排讓小紅在卧房門外的小房間守著,自己拎著一壺茶水,來到了冬雪的房間。平時冬雪和小紅睡一個房,夏雯自己住一間,安排小紅守夜,房間里就只有冬雪一個人了。其時已是深秋,夜涼如水,一燈如豆,旁邊要再隔一個房間,才是其他丫頭睡覺的屋子,此時此地,正適合兩個丫頭安安靜靜的談心事。
夏雯進來時,冬雪正坐在床邊,她因為忙了一天,此刻已經頗為睏乏,正好打了個哈欠,夏雯就低聲笑著說道: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媒人來了,先打個哈欠,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禮。」
冬雪一聽這話,用手把被子一掀,說了一句:
「又來說這種瘋話,我現在很困了。」
說完,就臉朝里躺下了。
夏雯繼續笑嘻嘻地說到:
「今天確實辛苦你了,歇一天再和你講呢,也可以,不過,也不能等的時間太長,老太太要是等不到我回信兒,也許就改主意了呢。」
冬雪沒有回答,身子動了動,背面看過去,像是在認真聽著的樣子。
夏雯自顧自的又繼續往下說:
「秀才么總歸是讀書人,也不知道人家心裡是怎麼想的,不過老太太的面子這麼大,按理說,按他的家世才學,沒有什麼配不上他的。」
夏雯看看了冬雪,看她沒有回應,就接著說道:
「看樣子,應該是先派霆二爺去探問一下,當初請他來,就是霆二爺先接的頭,我記得提過一次,說是家住在城東,還挺遠的。」
她歪頭想了一下又說道:
「也不對,就算是結了親,芹官的功課還是要他教,那他就還是住在府里,那。。。那。。。?」
她說不下去了,彷彿真在為冬雪成親以後安排住處的難題在思考。
正在她裝模作樣思考的時候,突然發現,冬雪的被子在輕輕的顫抖著。夏雯吃了一驚,趕忙扒著冬雪的肩膀,探頭一看,冬雪竟然在哭,她咬著被子角,忍著不出聲,眼角已經全是淚,連枕頭上都濕了一小塊。
夏雯連忙問道:
「這是怎麼說了?怎麼哭起來了?莫非,莫非我們全都會錯意了?」
冬雪聽了,咬著被子,啜泣得更明顯了,她用手捂著臉,不願意讓夏雯看到淚眼,眼看著一條淚痕就從手指縫裡面淌了下來。
夏雯有點驚慌了,方才中午吃飯的時候,老太太婆媳三人把要給冬雪做媒的事情告訴了她,老太太特為吩咐她,可以比較正式的問問冬雪的意思。她本以為這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冬雪必定是千肯萬肯的,頂多就是扭捏一陣子,卻沒想到這話剛一開頭,冬雪就哭了起來。
夏雯想了想,靜下心來,乾脆擺好兩個茶杯,倒了兩杯茶,自己拿起來一杯來喝了一口,又想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倒是搞不懂了,每次從芹官書房裡回來,哪次不是眉飛色舞,像得了寶似的,我們就算是瞎起鬨,老太太能看錯么?」
冬雪這回翻過身來了,她頭枕在枕頭上,兩眼望著房頂,鼻子吸了幾下氣,靜了靜,慢慢的說道:
「我記得,我剛來的時候,那時候我好小,好像就只比桌子高那麼一點,我來的第二天,吃飯的時候,讓我端出一碗菜來擺桌,那碗菜是蝦仁炒的嫩蠶豆,我的手一滑,盤子歪了一下,蠶豆和蝦仁就灑出來了。當時,我就看到旁邊霆奶奶的眉毛一豎,眼睛一瞪,大概就要罵人。正好在這時候,老太太走進客堂間,那時候她比現在要健旺,不用拄拐杖的。」
說到這裡,冬雪的眼淚又下來了,她坐了起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夏雯趕緊拿出一塊手絹遞給她,冬雪拿在手裡,又哽咽著說道:
「老太太當時一進來就說,哎喲這個小毛丫頭,一來么就滾出元寶來了。」
江南風俗,小孩子把圓形的東西掉落了,為了討口彩,會稱之為『滾元寶』。如果是自家的小孩子,還會抱起來哄一哄,說一聲『囡囡乖,滾元寶』,但這風俗只限於親生的小孩子,家裡的下人丫頭們,是不會有這個資格的,這也是冬雪對此事記憶尤深的原因。
夏雯還記得這件事,彼時霆奶奶剛剛嫁過來不久,就已經顯出精明能幹,事事要爭先的脾氣,如果不是老太太當時說了這句話,大概冬雪事後吃她幾下毛栗子是少不了的。同樣是丫頭的身份,她對冬雪說的事情當然是感同身受,後面發生的事,不用冬雪再講,她也能明白意思了。同時,她也明白了冬雪哭的原因,這還是心裡捨不得老太太,這讓她鬆了一大口氣。
她嘆了口氣說道:
「老太太對我們好,我們心裡都有數的啊,你也不要這樣哭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
冬雪用手帕拭了拭眼睛,說道:
「夏雯姊,你說說,你是怎麼想的?真的要伺候老太太一輩子?」
夏雯心裡要笑,但故意擺出板著臉的樣子說:
「咦?現在在講你,怎麼問起我來了,我是領命而來的,要問問你肯不肯啊。」
這話是冬雪沒法回答的,閨中的女兒,是無論如何不會說出這個『肯』字的,所以她沒等冬雪回答,就接著說道:
「為了操心你的事,老太太今天上午和太太,還有霆奶奶,都商量過了。」
冬雪聽到這裡,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夏雯,夏雯知道她關心的是什麼,是怕這兩位太太有什麼格外的意見,她趕緊說道:
「都是老太太拿自己的體己錢嫁你,她們只有一疊聲說好,還能怎麼樣?」
夏雯『嫁』字一出口,冬雪這回可是羞怯了,低下頭紅了臉,沉吟了一會,低低的說道:
「可是我還想能夠服侍老太太。」
這才是夏雯想和她細談的話題,冬雪真要是嫁了朱先生,兩個人怎麼住,冬雪將來是什麼身份,這些都涉及到府里的規矩,也要看當家的霆奶奶是什麼意見。當然,老太太也會有自己的想法,冬雪的所想,也要靠夏雯告訴老太太。這上頭可議的話題很多,想到這裡,夏雯站起來說:
「我去看一下,外面的小風爐上,我記得還有大半罐白粥,我們一邊吃一邊聊。」
等夏雯從外面走廊上回來,把那一罐粥端了進來,冬雪又神神秘秘的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把晚飯剩的半碟子八寶飯拿了進來,她用調羹挖下來兩大塊八寶飯,帶著豆沙,蜜棗,青紅蜜餞絲的八寶飯,埋在粥碗里,用滾燙的白粥焐熱之後,又香又甜又糯。兩個丫頭低著頭,一邊呼嚕呼嚕的吃,一邊細細的商量了起來,一直商量到快子初,才各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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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冬雪和小紅結伴又去姑太太那裡描圖樣,正巧,霆二爺探問的消息也返回來了,於是老太太和馬夫人,霆奶奶,婆媳三人又在萱瑞堂聚談。
照霆二爺的描述,對冬雪,朱先生當然是傾心已久,他把曹家的意思說了之後,朱先生除了感激之外,就是抑制不住的滿面喜色。但是朱先生另外的一個打算,卻讓兩面彼此都有點為難,原來他雖然兩次秋闈不中,但是畢竟才三十歲,功名心依舊很熱,明年的鄉試,他還想去試試手。這是巴結上進的想法,總不好阻攔人家,可是這樣一來,曹家一番結親而籠絡的意圖,豈不是會落空么?朱先生把這一點一說出來,他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只是訥訥的表示,他一定會努力的教導曹雪芹,不辜負曹家的厚待。
霆奶奶把這情況一說出來,馬夫人先就犯了愁,不管冬雪嫁不嫁,朱先生要趕考,要複習功課,總會影響到芹官的讀書。一旦朱先生鄉試考中,還要進京會試,如果會試高中,榜下即用,做了縣官大老爺,芹官的功課怎麼辦?好不容易遇上個師生投緣的老師,一年後就教不成了,豈不又是一件愁人的事。
她嘆了口氣說道:
「這可真是沒想到了,人家要趕考,說起來當然是好事,可是,芹官的功課怎麼辦?」
霆奶奶趕忙說道:
「不礙的,不礙的,說起來這麼大一個江寧,不能說是只有他一個人有真學問,我們多尋訪一下,總還能找到和芹官講得來又聽得進的老師,何況,就是要趕考,也是一年之後了,到時候朱先生自己可能就會舉薦他讀書的朋友。」
其實,還有一層意思霆奶奶沒有說出來,朱先生教了芹官一年,老太太以下的女眷,都覺得他很和氣,芹官又和他談得來,是個很好的老師。可是四老爺曹頫卻不這麼看,他覺得老師就要有老師的威嚴,才能讓學生下苦功夫,把讀書的根基築結實,老師過於寬厚,什麼好玩就學什麼,那是不行的。他心裡不以為然的是,老師來了一年,一次戒尺都沒有用過,往日兩個調皮搗蛋的小鬼,真的因為換個老師,就能變得自覺努力而完全不需要大人操心了么?
曹頫的這個看法,源自於一直以來他和老太太對於芹官該怎樣教養和讀書的分歧,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所以霆奶奶乾脆沒有提到這一層。
老太太聽了兩位媳婦的話,她很沉穩的笑了笑說道:
「太太,你聽霆兒媳婦的,放寬心好了,還有一層,你們聽聽我說,看有沒有道理。」
她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夏雯,接著說道:
「不管是讀書,還是做官,都是有個師承來源的,你們想,新科進士,一旦發榜,第二天的頭一件事就是去拜師門,認老師,為的是什麼?無非就是將來師生和同年之間互相關照,學生捧老師,老師提攜學生。如果朱先生將來真的金榜題名高中了,咱們芹官和他可是真正的老師學生,不是那種幾十兩銀子一個封包的『座師』,情分自然不同。」
老太太一番話,說的馬夫人和霆奶奶恍然大悟,紛紛點頭稱是,這會兒連霆奶奶都是真真正正的心悅誠服,論到這些官場上的道理,中門之內是沒有人比得過老太太的。
老太太喝了口茶,接著說道:
「你們再想想,如果朱先生中了舉人,中了進士,難道真的分發到山溝里去做個知縣?眼前現成有條路子,就想著要有個人來走。他要是真有那份文運,又能吃的了那個辛苦,不愁沒有人保舉他。」
這指的是小平郡王福彭。老太太這話,霆奶奶腦筋活,一下子就領悟了,馬夫人要想一下才能明白。這幾個月以來,從京城裡傳來了好幾道可以視之為好消息的傳聞:福彭襲了平郡王的爵位之後,幾次入宮覲見,傳聞皇帝對他溫言有加,對福彭的應對舉止亦很滿意。福彭幼小的時候,蒙聖祖仁皇帝的恩寵,曾經被叫進宮裡養育,說起這一段時間的舊事,奏對之時,當今的皇帝甚至有了笑容,足以見得聖眷優隆。
當年老皇帝專門把幼年的福彭叫進宮裡養育,過多半的原因,是因為福彭的母親是曹寅的女兒,而仁皇帝和曹寅又是少年的玩伴,這於曹家來說,真正是叫做『天恩祖德』。所以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太太那是眼角噙著淚,嘴裡喃喃不停的念著「恭謝天恩」。
而老太太所謂的吃辛苦,是指正途出身的讀書人去伺候貴人。讀書人金榜題名之後,或者點了翰林,或者分到六部,無非早晚點卯,文牘繁冗,如果在京城裡有貴人可以巴結交往,青年的文官沒有什麼錢,就只好費功夫出力氣了。京城的貴人大老,詩酒風流之餘,要有人應和,或者乾脆需要有人替貴人捉刀,改改詩稿,做幾篇四六文,這是為部分自視清高的讀書人所不齒的行為。曹家雖然素來以讀書人自詡,不過本來就是包衣出身,何況小平郡王是老太太的親外孫,所以剛才這一番話,講出來也沒有什麼不妥。
老太太這一番話,說的兩位媳婦真叫個心服口服,馬夫人平素很穩重,不像霆奶奶那樣經常打諢插科來取悅老太太,這回她也很鄭重地說道:
「老祖宗,您真是想得深,看得遠,這種立家之本的事,非得您拿大主意不可,我和霆兒媳婦可得和您多學著點。」
馬夫人往常很少這麼直接的捧老太太,所以老太太也笑了,她迴轉頭看了一下夏雯,說道:
「雯丫頭,你和冬雪談了幾次了,她是個什麼主意,兩位太太都在,你給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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