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琴：什麼叫作「活的教育」（幼教工作者必讀）
「
要想教好兒童，要使我們的教育是活的，不是死的，必定要懂得兒童心理。我們應該用研究的精神去改造現在所用的各種教學法。
教死書，死教書，教書死；
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
我們必定要把它改換成：
教活書，活教書，教書活；
讀活書，活讀書，讀書活。
」
陳鶴琴
（兒童教育家、兒童心理學家）
什麼是「活的教育」？簡單地說一句，就是「不是死的教育」。書本主義的教育就是死的教育。
今天，我同諸位所要討論的問題是：「活的教育」。這是活教育運動的先聲。
活的教育
我是最喜歡兒童的，同時我還可以說，今天在座的諸位，也都是喜歡兒童的。兒童總是可愛的，即使最低能的兒童。今天我武斷地說一句，兒童的命運，將來的前途，很大程度上操在教他們的成人的手中，這是多麼的重要呵！
今天我們實在太慚愧（當然連我也在內），我們不會教小孩，不知貽誤了多少聰明的兒童，埋沒了多少天才的兒童。沒有合理的教育去教過我們的小孩，沒有把我們小孩的聰明與天才發展出來，這真是太可惜了！
記得有一次，我試驗我的小孩，看看「打」究竟有沒有效果。那時我的小孩只有兩歲。有一天他的媽媽給他洗澡，不料不留心，把水弄得太熱了。他的媽媽把他放下水裡，他就大哭；他的媽媽連忙把他抱起來，從此以後他總不肯洗澡了。可是又不得不洗，即使你把他的衣服脫下來了，火爐也生好了，他還是不肯洗，亂跑，你看萬一不當心，碰著火爐也是危險的；第二天仍是如此無效，打他仍不肯洗。如此驚嚇，彼此痛苦了半年，實在無法，後來乃慢慢地改用鴨子洗澡給他看，試驗了多次，玩了多次，才達到目的。從此我得到了一個寶貴的教訓，打罵實在無效，絕對不應該，到今天談起來，我還是非常的慚愧和難過。
我自己還有這樣一次經驗：有一次，南京幼稚師範的學生要看看我的小孩。我帶他一進門來，全體同學就鼓掌歡迎。但是我的小孩一聽見這樣大的鼓掌聲就嚇得哭了。
以後到了兩歲多，我又帶他到東南大學去看錶演，演到精彩的地方，我看觀眾要鼓掌，我就先教我的小孩鼓掌，後來觀眾果然鼓起掌來，我的小孩也不怕了，不哭了。
所以我可這樣地肯定說，要了解兒童心理。認識兒童，才能談到教育兒童，這就是我們今天所講的「活的教育」，而不是死的教育。
活的榜樣
中國的教育，仍然像今天這樣子，我和諸位都要負其責任，一切的一切都是非常的落後。凡是世界上任何一個獨立的國家都不像中國。我們大家都知道以前世界上有兩個病夫，一個是遠東的病夫，就是我們中國；另外一個是近東的病夫，即是土耳其。可是土耳其革命以後，第一件工作就是掃除文盲，普及教育，使人人讀書，個個識字，到了今日，土耳其在近東的勢力是多麼的大，確是依靠教育的力量來形成的。
再看看蘇聯，在革命以前有80％以上的人民無法受教育；1917年革命以後，新政府發動了全國的知識分子展開掃除文盲，普及教育運動。二十年工夫，使80％以上的不識字的兒童和成人都受了教育，到現在，他們國內已有90％以上的人民是有知識的，你看今天蘇聯的力量是多麼的強大，不但可以虎視遠東，即使在歐洲也是舉足輕重了。
就被德、奧、俄幾度瓜分過的波蘭而言，他們做奴隸一百五十年，結果仍能復興，這裡面大部分的力量是什麼？就是教師。他們有四萬個教師組織的聯合會，有一所寬敞而設備完全的辦公處，舉凡宿舍、印刷廠、娛樂場都應有盡有。在歐戰前，他們組織了一個健全而又秘密的會，從事革命運動；他們還有良好的母親，母親們也組織了一個縫紉會，借這個會的活動機會來教他們兒女波蘭文和波蘭語（因為在德國統治下是不允許學波蘭文字和波蘭語的）。波蘭的文字和語言，得以未被絕滅，就是這些母親的功勞！
普及教育實在是很重要。就拿印度和爪哇來說（三年前我到爪哇去開過會），爪哇的地方比荷蘭大四倍，有六千萬人，而荷蘭人在爪哇的僅有二十萬，這二十萬人居然能夠駕馭這六千萬人。印度亦有三億人，而英國人在印度的也沒有多少。為什麼會這樣，當然有多方面原因，但是教育不發達，文化程度低，也使他們不能起來打倒外國統治。說印度人吧，每十個人之中只有一人受過教育，這數目真是少得可憐！由此看來，不讀書、不識字的國民，真是談不到什麼國家民族觀念，人口再多也沒有什麼用處。
活的教育
什麼是「活的教育」？簡單地說一句，就是「不是死的教育」。書本主義的教育就是死的教育。
記得在美國時參觀過一個黑人學校，有位先生對我說，他們學校過去所用的許多顏料，都是從德國買來的，現在他們正在準備從各種花草中提取，不再買德國貨，並且拿出了已經做好了的幾瓶給我看，那真是太可愛了！他們（黑人）有這種研究精神，難道我們就沒有嗎？我們究竟研究過了沒有？我們只曉得高唱抵制外貨，可是卻很少有人研究用什麼來代替外貨。
如果要依我們的理想，現在學校的一切課程與教法，都得來一個總檢討，予以根本推翻。我們要教兒童所需要和應當知道的東西，我們不能一再貽誤我們可愛的兒童。
英人瓦特見水壺裡面的水沸了，把壺蓋衝起來，於是便開始研究這個道理，發明了蒸汽機，成為現在一切機器的動力，造福人類無窮。我們是否曾如此教導我們的小孩子去注意去發現？鼓勵過小孩去發問，去研究，去創造？現在一般學校都是拚命擴張它的死的教育，書本主義的教育。教師只管站在講台上講，不管兒童懂不懂，好似皮球打氣，只管拚命打，塞鴨子似的拚命塞。兒童不是皮球，更不是鴨子，而是一個有生命力和生長力的好動的小孩。我們所需要的教育，不是打氣或者塞鴨子，我們是要小孩動，時刻地自動，上國語課固然要動，上算術也要動。
談到中國的教育，真是可憐！我們辦學校快四十年，到了今天，一切的一切仍是停滯在幾十年以前的狀態中，少改進少創造。我們看了世界各國的新教育的發展和進步的迅速，真是令人敬佩！
比利時的大教育家德可樂利，想是大家都知道的。這位老先生所從事的工作，我曾參觀過的，他已經七十多歲了，從事他的事業四十餘年如一日。他的學生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分組教學，四五個人一組共同研究，共同工作，先生只在旁邊指導和找參考資料，他們一天到晚是多麼的忙。記得我去參觀時，他們正在研究蜜蜂，大家真是聚精會神地在那裡研究，討論哪些是雌蜂，哪些是雄蜂，雌蜂和雄蜂的形狀有什麼不同。研究別種動物也是如此的努力，他們的教育才真是活的教育。
教科書我們並不反對用，不過我們要用活的教科書。比利時也有他們的教科書，可都是活的。他們的教科書是由兒童每次研究的東西記錄下來的活的寫實，教師選擇其中最好的一篇翻印出來給大家用。我們所需要的教科書也應當是活的，而不是在夏天來談雪，在冬天來談蚊子和蒼蠅。不知道用又新鮮又方便的實物，而出錢去買挂圖（可是還有連挂圖都不知道用，只是靠口述的），我們是主張到田間去，到動物園去，到大自然界，一切的一切都是活的，都是與兒童有密切的關係，有重大價值的。
我們再看看蘇聯的兒童，他們是多麼的幸福，多麼的滿意！莫斯科的兒童科學館和美術館真是兒童精神食糧的發售處，啟發兒童智力、陶冶兒童偉大的人格和創造力的地方。他們相信兒童是有創造能力的，所以不惜大量金錢來建築這些科學館、美術館，為兒童和國家謀福利！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你到這些科學館和美術館門口去站站，你就能看見無數兒童在這兒進進出出，煞是忙碌！
記得我去參觀兒童科學館時，當時外面還沒有地道電車，而這個科學館內已經有兩個電車的模型陳列在那裡，這是他們的兒童製造的。在莫斯科的十字路口，有一盞指揮交通的紅綠燈，它是不用電力而用最簡單的發條來改換紅綠顏色的，這也是他們的兒童發明的。
比利時和蘇聯都鼓勵兒童用腦，英、美更是如此，他們的孩子是多麼的活潑，多麼的天真，多麼的可愛！
我們也要活的教育，教材是活的，方法是活的，課本也是活的。我們大家一齊振作起來，研究兒童的切身問題，為兒童謀福利。盡量地利用兒童的手、腦、口、耳、眼睛，打破只用耳朵聽、眼睛看，而不用口說話、用腦子想事的教育。我們不能再把兒童的聰明、兒童的可塑性、兒童的創造能力埋沒了，我們要效法狂風暴雨的精神，對教育也要用同樣的手段糾正過去，開發未來。
活的教法
現在我要將「活的教育」中的活的教法做一個扼要的述說，希望正在做教師和準備去做教師的諸位能藉以舉一反三。
一、國語教法
（1）讀法：國語科重要的目的是統一讀音和言文一致，普通讀文都是用文言的讀法，這樣不好，因為小孩子還沒有這種欣賞力。凡讀國語，不必有調子，只須用口語如普通講話一樣地照著文字讀出來就好了。但是聲音也不可過高，過高會影響左右隔壁教室。
（2）作文：作文要根據兒童的經驗，訓練他們的思想，培養他們的情感和啟發他們的想像。比如養了小雞和小鴨的，就可將他養小雞和小鴨的方法和餵食的方法以及小雞、小鴨生長的程序詳細地寫出來；做了豆腐的，可將買豆、浸豆、磨豆、煮豆漿、下石膏等的過程及其中的得失，詳細地寫出來。最要禁止的，是憑空出題目去苦惱兒童。各從各人自己的生活中去找資料，年級低的可寫日記，年級高的不妨發揮一點意見。
批改作文最優良的辦法，是將原文抄在黑板上，大家共同來改正，這個句子為什麼不好，那個字為什麼不妥當，這樣才進步快。如果每次不能將每一個兒童的作文照樣修改，最少要擇兩三篇，如此實行。
（3）寫字：關於國語科的書法，也要根據兒童的興趣和社會需要。初學寫字要採用社會實用的字，就是不古怪生僻的字；同時採用兒童易誤的字，就是兒童容易寫錯的字。我們還要把這些材料組織一下，編成有意義的句子給兒童書寫。才能減少練習時的厭倦哩！
二、算術科教法
最近美國實驗算術教學結果提出，算術不宜從一年級教起，只宜從三四年級教起，因為兒童太小，數的觀念尚未發端，不明了為什麼要如此做，加以怕羞的心理所控制更做不好。應當根據年級的高低，從遊戲或者從其本身實際生活入手，不拘形式地去教，批改的方法也可以和作文批改的辦法一樣，共同訂正為好。
三、自然科教法
我聽說，有個小學教師教蘿蔔，當時正是蘿蔔生長的季節，而這個教師舍掉這實物不用。而用挂圖，這是最笨劣而又無意義的教學法。自然科的教學法，最好用大自然間活的東西來做教材，實在沒有辦法找到活的教材才去用書本。
四、美術科教法
美術的教法最重要的是發揮兒童自己的天才，讓兒童自己去體驗，表現他自己的意思。我在奧地利時見到一位曾經教了四十年畫的老畫家，他指著他的學生所繪的一幅馬圖給我看。他說，當這個小孩畫馬足時，不知道怎樣畫，去問他，他不直接教他而要學生自己去留心觀察。有一天，他的學生在路上看見幾匹戰馬走過就很留心觀察，馬一走過連忙跑到美術室把馬足畫起來。我們教小孩畫畫，如果孩子養了小雞和小鴨的，可以教他細心觀察，將小雞和小鴨的形狀畫出來，做了豆腐的，可以叫他將磨豆子的姿勢畫出來，這樣才切合實際，不呆板。
總之，要想教好兒童，要使我們的教育是活的，不是死的，必定要懂得兒童心理。我們應該用研究的精神去改造現在所用的各種教學法。末了，我引證中國大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描寫中國現在教育情形的兩句警語：
教死書，死教書，教書死；
讀死書，死讀書，讀書死。
我們必定要把它改換成：
教活書，活教書，教書活；
讀活書，活讀書，讀書活。
1940年
本文來源：《為人者》，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年版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