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倫敦·21小時
那是我第一次去倫敦。
當時我在英國已上了好幾年學,但因為懶,一直沒去過倫敦。
那次我卻不得不去。
因為這是我進投行前最後一輪面試。
我訂了酒店,卻沒訂火車票。
因為公司答應報銷住宿,卻沒提路費之事。
所以我也乾脆忘訂了。
我來到火車站售票處,問售票員:
「how can I get to London?」
(請問怎麼去倫敦?)
售票員是個黑人,用關愛弱智兒童的眼神看著我:
「You can go by plane, by train, or by driving.」
(你可以坐飛機去,坐火車去,還可以開車去)
我很不高興:
「so when is the next train?」
(下一班火車幾點)
這才買到了票。
我氣呼呼的坐下等車,而且越想越氣,覺得自己剛才受歧視和迫害了。
後來才知道並沒有,而是我自己英語太差,問出來的問題太奇葩。
我買了來回票,今天去,明天回,因為後天有一門期末考試。
當時我剛與前女友分手,周圍人來人往,我卻覺得與他們隔了一層厚厚的障壁。
我能聽見喧囂,也能看到他們歡快的表情,但他們的聊天卻如一條條鯰魚般滑過我耳邊,沒有一句能夠入耳。
人在極度沮喪或壓力爆棚時都會產生與世隔絕之感,幸福感滿溢時則會徹底融入這個世界,看每個路人都能看出愛與和平。
從我那裡到倫敦要三個多小時,我鄰座幾個英國人喝了點酒,一路談笑風生,旁邊的男人躍躍欲試想把我拉入局一起聊,我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案几上的書:
「I have a job interview tomorrow.」
(我明天有個面試)
其實我並沒有在準備明天的面試,而是在準備後天的考試,考試在我心中的優先順序要遠遠高於面試,畢竟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回國,畢不了業可就丟人丟大了。
那幾個人里有位英國女士,她見我K書K的用功便感嘆:
「God,he is so focused.」
(他好專註啊。)
旁邊那夥計喝的醉醺醺,聽了這話卻回過頭禮貌的講:
「Dude, I been through interviews, know how important it is, so if we are interrupting you, just let us know.」
(夥計,我也經歷過面試,知道很重要,如果我們打擾到了你,儘管說)
我笑著揮揮手,不好意思的把我正看的課本給遮上。
對面一個穿西裝的小夥子是倫敦人,他說自己是個「Big city boy」,還給了我很多面試的建議,要我好好表現自己。
我不停點頭,也順便問了我邊上那夥計,什麼是「Big city boy」。
他告訴我,「Big city boy」是一直在大城市生活的人,他們享受倫敦紐約的喧囂,無法忍受小鎮的寂靜。
說完之後他順便在我耳邊講:
「Dont listen to that big city boy, just be yourself.」
(別聽他的,做自己就好)
這時車到站了。
我揮別他們,一個人走出火車站,當時天已黑了,一片慌亂中我上了輛倫敦經典款的黑色出租。
我告訴司機去「High street」,他像看著天外來客般看著我:
「Which High Street?」
(哪條大街?)
我雖然沒來過倫敦,卻去過英國很多城市,每座城市都有一條「High street」,那是城市心臟,所有商店都在這條街上,所以這次訂酒店時我看見「High street」,想也沒想就訂上了。
還好我帶了酒店預訂單,他看後一笑:
「Colliers Wood,thats far dude.」
(在Colliers Wood,很遠)
我硬著頭皮對他講:
「Just go.」
(走吧!)
車開了好久,我的心也隨著計價器每次跳躍而跳躍,最後乾脆別過頭去不忍再睹。
最後我付了60磅車錢,來到了荒涼而不知所蹤的Colliers Wood。
到酒店已很晚了,我開了13個鬧鐘後便倒頭睡了過去。
平時我總會做很長的夢,覺得夜晚額外漫長,但那晚我卻是黑甜一覺直接到天亮,醒來感覺這段劇情似乎被誰按了快進,剛躺下便又起來了。
洗澡時我發現浴室里只有一瓶東西,上面寫著「洗髮沐浴二合一」,我將信將疑試了試,效果還不錯。
洗漱完畢我換上西裝,這套西裝是來英國之前老爸給我的,今天第一次穿上,我父親和我身高一樣,但肩膀比我寬,所以西裝看起來有點垮,那是我第一次直觀的明白西裝一定要定製。
系領帶時我才發現自己不會,上網google了一下才勉強繫上。
我提前一個小時就出發了,但進了地鐵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因為我看到目的地Canary Wharf與Colliers Wood幾乎在地圖兩端。
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倫敦地鐵。
面試如果遲到,錄用是絕對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是不可能了,一想到此,坐在慢悠悠地鐵里的我不禁冷汗直冒,拿出了一包昨晚剛買的濕紙巾想擦汗,卻怎麼也打不開,坐在我旁邊的英國老太太朝我嘰哩哇啦說了幾句話我也渾然不知,最後還是暴力的兩手一拍,把那包濕紙巾拍爆才取了出來。
旁邊老太太終於把我的濕紙巾搶了過去,我剛要發作,卻看她在最上面輕輕撕開一條逢,然後笑眯眯看著我。
我哭笑不得的說:
「Maybe next time.」
(下次就會了)
列車繼續前進,我卻漸漸不緊張了, 因為估摸著應該能夠卡點到達。
到站時距離面試開始只剩不到一刻鐘了,我飛奔著跑上手扶梯,逮著地鐵口一個警察就問路。
他看我焦急,扶著我的肩膀迅速而耐心的給我指了路,我謝過他就直奔大樓而去。
我來到前台,拿出一張我今早提前寫好的紙條,上面是問面試地點在哪的話,前台看了友好的告訴我方向,又笑著問了我一句:
「You are not allowed to speak?」
(怎麼,你被禁止講話嗎?)
上電梯時我也忍不住在心中質問自己,為什麼不直接開口問路,而是多此一舉寫張紙條來問。
我想,可能是昨天連續在火車站和計程車上鬧了兩次笑話,讓我在異國他鄉的自信降到了冰點,連開口都不敢了。
這份自我懷疑一直伴隨我來到面試現場,面試官一男一女,男坐女站。
拉開椅子坐下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手都在抖。
那女的問我要了面試的介紹函,我從包里掏出一個文件夾,通過自己標的索引迅速翻到介紹函,抽出來給她。
她和男面試官相視一笑:
「Well organized,huh?」
(整理的很好嘛)
這習慣是我從高中開始養成的,每張考卷與習題我都會分門別類收納到文件夾里,以至於有次老師在書桌上看到我的文件夾還以為是某個女生的。
不知怎的,我聽到面試官這句「Well organized,huh?」突然就不緊張了,之前磕巴的英語也都流利的噴涌而出,自信的開始侃侃而談,而且越聊越放鬆,越聊身體越往後靠,當中有個單詞沒聽懂我也大方的直接開口詢問。
面試結束時,男面試官還友好的指了一下我:
「See you around!」
(以後經常見!)
我也自信的指了回去:
「See ya.」
(回見!)
我平靜的步出考場,平靜的下了電梯,走出大樓那一刻卻再也無法故作鎮定,走起路來宛如跑步。
穿過人行橫道時,我突然覺得走路完全不費力,好似騰雲駕霧般輕鬆自如。
我沿著河岸靜靜走了一大圈,這時才看清楚這片剛才不及欣賞的風光。
Canary Wharf雖位於郊區,卻是倫敦與全歐洲的金融中心,它長得有點像香港中環,但樓宇遠沒有那麼高那麼密,加上一條蜿蜒的河流貫穿其中,令其無愧於全世界最小清新的金融中心。
我在河邊一張長凳坐下,靜靜欣賞眼前的一切。
《紙牌屋》第一集,下木君被總統放了鴿子,國務卿寶座泡湯,那天他在國會大廈邊上呆若木雞的枯坐一下午...
人在極度萎靡與極度歡快時的表現,有時竟會驚人的一致。
現在想來,當時面試官如果沒說那句「Well organized,huh?」,我的銀行家生涯可能就要提前終結在那天了。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我的寫作生涯可能就要提前開啟了,所以是福是禍也很難說。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餓了,於是起身坐地鐵去了中國城裡朋友推薦的那家「紅滿天」。
我點了一大盤辣子雞,吃完走到收銀台,服務員想當然的以為我要結賬,我卻說:
「加菜。」
她一邊幫我加菜一邊笑而不語。
我又吃了一盤椒鹽肥腸才飽,走出餐廳看見兩個英國人在門口吵了起來,一個朝另一個大吼大叫,引得整條街都回頭張望。
當時我真心覺得,他倆應該心平氣和的坐下來,用愛與和平解決一切爭端。
隨後我轉念一想,全人類不是都應該如此嗎?
我提著行李來到火車站,抬頭看鐘,距離我第一次來到倫敦,剛好過去了21小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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