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4小時後的機票,飛2000公里去找你吐個槽"

文/ 微我無酒

「我一會兒去找你玩怎麼樣?」

接到索哥這條微信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了,我在昆明青旅月光下的小院子里,剛剛和陌生人進行了一場耗費精神的長談。而他,人還在上海。

聽上去有點像任性梁朝偉只喂英國鴿子的橋段……

我和索哥其實有五六年沒聯繫了,很多時候連朋友圈點贊都懶得,各自都不過是發一些瑣碎片面的生活,間雜幾段表演,在點不點贊都不影響情分的人那裡,這個功夫大可省去。

小時候愛讀俠義小說,覺得真正的友情可以不必費心費力去經營維繫,不會因為選擇了不同的路、空間距離漸遠,無法時常約酒擼串吹牛就漸漸淡去。時間不是盲目的遺忘劑,回憶蒙了塵,拉出來拍拍土,就又清晰如初了。哪怕三年、五年、十年沒有為了維繫感情而強行尬聊,只要當年的友誼和信任未曾改變,好端端的怎麼會平白就忘了所有,不做朋友了呢?

我自覺這個邏輯沒什麼問題,現實實踐中卻屢屢碰壁。如果總是疏於聯絡沒盡到陪伴的「義務」,就有被開除出密友名單的風險。而索哥是這條邏輯線上為數不多的同路人,正是我理想中古代俠士的那種友誼存續方式,清淡、綿長,這個發現意外地溫暖。

我們相識於大學裡的搖滾樂迷團伙,一群人里實在沒幾個正常的。比如看完低苦艾演出擁抱了主唱劉堃以後,就有人提議:現在、立刻、馬上去蘭州吧然後全票通過(最後因為沒帶身份證未能成行);凌晨在西安街頭齊唱團歌蘇陽的《賢良》,唱出五六個聲部卻自信爆棚,張狂地站成一橫排壓馬路;開個小車滿學校亂逛,位置不夠有人就坐到了後備箱里,偷偷開個小縫看路人……

年輕過……

一起飄飄蕩蕩地肆意揮霍青春,很是過了一段瀟洒自在浪蕩不羈的日子。這群人聚在一起秒變熱血少年,在現實世界裡的樣子卻再正常不過,自我保護做得密不透風。唯一露出的蛛絲馬跡大概是,每個人唱歌都很好聽。

一場KTV聚會如同選秀現場,我這「不走調」的水平,在團伙里只能墊底。音樂太美好太溫柔了,是必需品也是止痛片,有任何頭疼腦熱的,服食幾首,世界就再度開闊明亮起來。若少了它作為寄託,這一代人充滿詩意與幻想的漫漫青春,要往何處安放呢?

扯遠了,讓我說回索哥。他胖胖的,人高馬大,面相有些凶,熟識了之後倒覺得更像眯眼流氓兔、呆萌小棕熊這種。

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很久以前的北京迷笛音樂節。

他是個「甩頭黨」,重金屬樂隊的舞台下,觀眾跟通了電上了發條的殭屍一樣,卡著節奏瘋狂左右上下甩頭。印象里他在Pogo、死牆等金屬樂迷傳統遊樂項目里表現特別突出,發揮體重優勢橫衝直撞,所向披靡。

我跟著他嘗試玩過幾次,甩完頭的第二天感覺落枕、頸椎扭傷、腰間盤突出等病症一齊上身,有種全身骨頭被打斷又重接起來的酸痛僵硬,附加想罵昨日自己傻逼的併發症。

音樂節後一起去蜂巢劇場,看了孟京輝導演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彼時年輕,順著話劇的主題,我們坐在「北京站」三個大字下面,聊了一下午理想,一直聊到我飛奔進站追火車。

之後再沒有好好聯繫過。

索哥真的從上海飛來了,帶著一夜未睡的滿眼血絲,裡面還有灼灼的亮光。

聊起故人八卦,當年的搖滾少年少女們各自成家立業,過上了安安穩穩的小日子。我大概是唯一一個還在四處飄蕩的人。

那……至少應該是旅行最多的人吧。然而索哥說,當年畢業後找到一份神奇的工作,在全國各地鋪設管道,日常就是漫遊少有人知道的偏僻村莊和荒野大山,工作也不是很辛苦,只需要跟當地客戶維護好關係,做好工地的監工……就這樣,整個中國幾乎靠出差走遍了。

常年苦逼窮游的我驚呆了,只想說:哪裡還有類似的工作請給我來一個……

▲一起在昆明市內閑逛,去了雲南師範大學校內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原教室」,也就是抗戰時期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在高校內遷時的校址。我們照著牆上的歌譜,試唱了一下西南聯大的校歌《滿江紅》。不是朗朗上口的調子,彷彿憋著一股憤懣不平之氣,壓抑而沉重地用力咬准每個字:「千秋恥,終當雪」。在西南聯大短暫存續的八年時間裡,培養出來174位兩院院士,其中有馮友蘭、陳寅洛、梁思成、楊振寧等熠熠閃光的名字。

▲昆明的創庫藝術區,原本是廢棄的廠房,後來有二三十個藝術家聚集在這裡,要做昆明的798。那時不少藝術從業者和遊人慕名前來,有過一段熱鬧繁華的日子,在網上也留下了昔日好時光的痕迹。我們循跡來時,已是人去樓空,只剩一些打著「文藝」旗號的餐館和茶樓和鎖著門的廢棄畫室,顏料在時間與日光的暴晒下結塊乾裂。(圖片來自網路)

我和索哥輾轉在昆明的翠湖公園、文化巷、大大小小的網紅餐館咖啡館,地點在變,話題只有一個——他剛剛失戀了。

他的前女友曾經也是個搖滾少女,現在卻柴米油鹽事事計較,遠沒有當年那麼有趣洒脫。其實索哥後來轉行做了程序員,跟同齡人比較也算事業小成,生活富足。可人心是無法填滿的,當每天討論的重心成了奢侈品和房子,這些成了衡量感情成功與否的標準,還有什麼愛情可言?

一個活生生的人被量化、估值,放到人民公園等婚姻菜市去等待挑揀的情況早已不是新聞,但當以物質作為最高追求的價值觀蔓延到一起聽搖滾的朋友中來,仍是一件挺難想像的事。這原本是一群為了喜歡的音樂,願意風裡雨里舟車勞頓、哪怕睡天橋住馬路都渾不在意的人。當然,不是說文青就活該窮著過,任何人在物質上都應有起碼的體面和尊嚴。只是……曾經那樣注重精神體驗的人,為什麼有天價值觀會整個垮掉,徹底倒向物質生活?

我不太明白這件事,也隱隱害怕物質是有什麼我尚未了解的好,有天弄懂其中神通,也會朝著那個方向一騎絕塵……不過此刻,現在,就讓還搞不懂其中關竅的人們,繼續抱著樸素的愛情觀,盡最大的努力,把交易、利用、錢權等等複雜的東西擋在外面,還愛情以它應有的純粹。

上上次告別,刻了一方「無遠弗屆」的印章給索哥,印石四周寫了一首帶他名字的藏頭五言律詩,「索兄xx,一路珍重」。

隱約記得最後兩句:

一去入雲幽,

路遠有箜篌。

珍此芝蘭意,

重來話自由。

這次索哥送了我一句話:

五六年過去,彼此的願景和祝福都沒有變化,也不必變化,真好。

後記

回去不久,索哥就找到了新女朋友,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改變了。他開始認真減肥,和漂亮的女友一起學樂器、逛書館、去東歐旅行,日常盡職盡責當好攝影師,逢年過節被他倆秀一臉……

看來相信真愛的人還是有春天的!

希望有天啊,也能擁有遇見真愛的幸運。

千山萬水走遍,會有一日相逢。

END

本文原創,已開通維權騎士,任何轉載請聯繫作者。

微我無酒

現居巴黎。策過展導過話劇做過記者,獨自旅行走過27個國家,永遠好奇的地球旅人。

約稿/攝影/短片拍攝/定製旅行/展覽策劃/海外協調/藝文諮詢

zoeless@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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