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民族自信,西方與傳統
寫這篇文章是因為對最近的一些事情有很大感觸。
「重建民族自信」是一個很大的課題,也是許多民族認同感較強的人心頭逃不過的一塊傷疤。我身為一個在西方國家讀書的中國人,這點感觸更為強烈。因為我能感受到一個在思想、文化、技術上都被西方/白人徹底支配的世界。無論他們再友善,甚至進行再多的後現代、後殖民的反思,他們也都是永遠的主角,而中國人則永遠是配角。
所以我能理解很多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尋求一些東西來重建民族自信。我看黃河清講的一些東西,慚愧的說,內心深處的某些民族自豪感在蠢蠢欲動。但是在這種情感一閃而過之後。我的內心是深邃的失望:
我們就只能拿這些東西來反對西方了嗎?
難道我們就沒有什麼更好的東西了嗎?
從中國作為一個現代意義的民族誕生伊始,由於客觀上的落後地位,從各種角度試圖反抗西方的努力就沒有中斷過。無論這一百年來有多少五花八門的反西方思想,概括起來其實都只有兩個,一個是「以傳統反西方」,一個是「以西方反西方」。
以「傳統反西方」的代表人物是辜鴻銘,該君的著名言論是:裹小腳沒有問題,因為西方人也會隆胸,隆胸對身體傷害不見得比裹腳小。可謂是開了「西方國家也xx」的先河。這句話一般人乍一看還真發現不了有什麼問題。秦暉教授指出,辜鴻銘的問題在於忽視了自由與壓迫。裹腳之所以是罪惡,是因為它是一種普遍的強制與壓迫。隆胸之所以沒有問題,是因為是女性的自主選擇。這是出於古典自由主義的思路。不過在當代女權主義者看來,隆胸、高跟鞋也與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文化壓迫」有關。幸虧辜鴻銘當初不知道這個言論,不然的話怕是要開心的引為己用了。
以「西方反西方」的代表人物是康有為、梁啟超。西方有基督教,那我就要搞孔教。西方搞出種族主義,拿我就要證明黃種人體內的腦血管和微生物不比西方差。總之把西方的一切思想換一層皮來樹立民族自信。這種思想往後又出現了一個延伸,就是用西方異端反對西方主流。西方主流是自由資本主義,那我就用共產主義來反對你。西方主流變成liberal,那我就回過去尋找殖民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和種族主義的思想來反對你。
康有為和辜鴻銘的言論在今天也許沒有什麼擁戴者了。但是一百多年來所有反西方的路數似乎都沒有跳出兩位先生開創的模板。而在這兩種模板之下可謂是群魔亂舞,一言難盡。
為什麼一百多年了,這兩種思想始終群魔亂舞呢?一方面自然是因為中國一直處於客觀的落後狀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兩種思想本身存在根本的問題。它們本質都是建立在落後與自卑之上的,在這兩種思想下根本就不可能發展出成體系的樹立民族自信的方法。辜鴻銘一句「西方也隆胸」就說明了裹腳沒有問題,也就是說,即使在辜鴻銘的眼裡,「西方也」就等於沒有問題。換言之,西方國家是永遠的上限,我們一旦某件事情做到和西方國家一樣,那就是沒有問題了。
那我們有沒有第三條道路呢?
有的。
只是它很慢,很艱難。
第三條道路是「屠呦呦道路」。我用她舉例子,是因為她是第一個不因任何文化偏見、政治理念影響,而獲得諾貝爾獎的純粹中國背景的人。有人可能說了,諾貝爾獎本來就是西方的評價體系。但是即使沒有諾貝爾獎,屠呦呦的研究成果也一樣會得到世界的認可。很多人爭論屠呦呦到底是中醫還是西醫,我雖然不是醫學專業,但我覺得這個爭論並沒有什麼意義。無論屠呦呦的靈感多少來自中醫、多少來自西醫,她之所以成功最關鍵因素並不是什麼中醫西醫,而是她本人的智慧、中國日漸增強的經濟實力與國家科研教育的投入。只是這樣的人還太少了,如果中國再出1000個屠呦呦,如果中國發明的藥品和醫學理論主導了世界醫學。那時候在中國的中、西醫之爭早就煙消雲散了。倒是西方極有可能出現民粹神棍復興中世紀巫術來對抗「中國醫學」。
我們再換個思路。亞當斯密開啟現代經濟學的時候,有多少思路是受英國古代思想的啟發?馬克思寫作資本論到底是受亞當斯密影響更大,還是受德國古人影響更大?馬克思的思想與神聖羅馬帝國的神學家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既然沒有,為什麼我們現在只能拿孔子、道教、中醫來對抗西方?中國古代的思想也許在古代並不落後,但是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任何古代國家相比現代國家都有著不可避免的缺陷:他們的信息流通更新極為緩慢,大多數學者都是閉門造車。他們的閱讀工具和寫作工具極其簡陋。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再智慧的天才也很難發展出足以對抗現代學術的體系。以傳統對抗西方之路,是根本走不通的。
唯一能走的通的路是現代對抗西方。既不是粗暴武斷的隨意包裝西方思想,也不是從傳統神棍中尋找依據。而是客觀、理性、平靜的對待西方思想並從中汲取營養。一步一個腳印,發展出自己的現代化路線,最終實現科學技術、人文社科理論和文化輸出的全面反超。
因為一些現狀的原因,我對這個前景的實現並不看好。但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絕大多數人的理想最終也都落空了。這不妨礙我們朝著這個方向努力,也正是為了這種第三條道路的嚮往,我們必須既反對「康有為路線」,也反對「辜鴻銘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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