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1.
父親貓著頭,弓著背,躲在樓頂的風箱後面。天漆黑的,一輪月光天上高照,樓底下是四處追趕的腳步聲和警笛聲,他眯著眼睛,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額頭往下落,他依稀看見羅冬、大狗幾個兄弟都沒逃脫。
他腦海里還是那恐怖的一幕,那血淋淋的手,血淋淋的刀,還有那少年慘白的臉。
那一刻他終於想通了,原來最幸福的生活叫安穩。
2.
父親18歲那年輟了學,做了一名職業混混,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小流氓。
按照父親的話說,小流氓也有春天,開始只能成群結隊的混,等混出一定名堂了,就能給人看場子,做打手,再往上就是自己作買賣,搞走私啊,開KTV啊,等有了自己的產業,那可就是一方諸侯,那時候就不叫小流氓了,叫大哥,社會大哥。
父親和爺爺的關係處得很差。上學那陣,父親厭學,在學校里別的沒幹,就架打的多,三天兩頭被學校請家長。爺爺大小在葯監局也是幹部,三番兩次的為這點事跑學校,老臉很快就掛不住了。就在畢業前夕,父親還鬧出了「學生運動」,帶著三五個小混混把班主任給打了一頓。這事在學校影響很惡劣,後果很嚴重,父親直接被學校開除,被開除他還洋洋得意,自認為只是自己混江湖的第一步。
爺爺差點氣出了心臟病,按照爺爺的話講:「根本不信老邢家還有這麼完蛋的玩意。」
父親不以為然,他認為那是事業。
羅冬是父親的第一個大哥,五短身材,在天津街開著一家燒烤店,大金鏈子小手錶,一樣不少,最令父親羨慕的是,他手上有一顆亮閃閃的藍寶石戒指。
那藍寶石戒指有三千塊,八幾年的時候,家家一個月收入也就一百來塊。羅冬每次提到他這款戒指,就能滔滔不絕的講一上午,講做工,講材質,叫打磨,給一群小弟講的心神嚮往。父親也不例外,喝酒擼串時,每次給羅冬點火,他眼裡就冒著和藍寶石一樣的光。
天津街臨著火車站,是城市的一條老街,在火車站旁邊有一橋墩,下面密密麻麻排滿了商販。橋上連著一處幾百米的步行街,有小賓館,小飯館,家家吆喝著。往來的旅人經常被沿海的海鮮吸引,大多下了車都會去附近的館子坐坐,來兩口海鮮燒烤。
需求多,燒烤店也就旺盛。幾十家烤串店排著一行,一家連著一家,一到晚上,那吆喝聲比火車開動的聲音還大。燒烤店多,競爭也就厲害,為了賺錢,羅冬就讓小混子到別的攤位鬧,砸。父親身高八尺,肩寬,拳頭像沙包,打起架來尤其兇猛,羅哥很看得上父親,經常讓他去帶頭砸場子。父親看著他的藍寶石戒指,以為下一秒羅冬就拍著他的肩膀,微笑著對他說道:「世界是你的」
事情轉機在1989年。
羅冬的燒烤店乾的很大,兩樓,橫排有十來米,足以容納百來號人。每到炎夏,各式各樣的遮陽傘打在前攤外面,一箱箱啤酒嘩啦嘩啦的運。晚上沒事兒的時候,父親就當服務員,裝酒倒酒,傍晚前,一輛大貨車拉來幾十箱啤酒,一群光膀子的壯漢就衝到車前卸貨,卸完了大卡車又開到下一個場所,繼續給下一家燒烤店卸貨。父親看著大卡車從步行街最東頭開到最西頭,那這一天得賣出多少箱啊?
父親心想到這,立馬就找到了冬哥。
「你瞅著,每天咱們進糖水、啤酒、得進多少?一瓶賺1毛,這一天得賣出個幾萬瓶吧,這買賣多划算!」
「你會進貨?你知道在哪進貨?而且弄這個貨物還得弄大皮卡,僱人,划不來。」羅冬當場拒絕了。
「進貨還不好找?都寫在瓶子上呢?」父親急了,指著瓶子上的出廠地址。
羅冬看著父親那急切的樣子,上去就是一腳。
「他媽的,跟著老子干不好么?整什麼買賣?」話罷,羅冬又鄙夷的掃了一眼父親。「做生意,你有那腦袋瓜么?」
父親挨了一腳,就像冰里塞著的滾燙岩漿,他默默的拿起他從瓶子里上撕下來的單據,也不答話。
父親那天照舊喝酒擼串,那一天,羅冬很高興,把兄弟幾個都邀了過來,在門口擺了好幾桌,父親這一次被隔的遠遠的。
「兵兒,咋不過去,在這喝悶酒啦?」王蒙湊到父親身邊,和父親碰了一杯。
王蒙是父親同學,綽號大狗,當年是一塊和羅冬混的。大狗人傻愣傻愣的,身高和父親差不多,但比父親大一圈,大狗是他的外號,因為他的臉圓,眼皮耷拉著,雙耳肥大,像羅冬養的哈巴,所以叫他大狗。大狗混社會是沒辦法,他家裡有個老母親,供讀書也供不起,早早的就出來打工賺錢,他平常和父親一樣,給羅冬當打手,平常時候就當搬運工。
「大狗,你想賺錢么?」
「廢屁,誰特么不想賺錢。」大狗咧著嘴傻樂。
「我能賺錢。」父親悄悄的說。「你和我幹麼?」
「兵兒哥,這話說的,和你,不賺錢也得干啊!」
父親看著大狗真誠的臉,心裡暖了一下。「行,等人散了你和我來。」
凌晨三點,各大燒烤攤都陸陸續續收了攤,關了門,天津街重回寂靜,晚上海風嗚嗚的吹,父親和王蒙跑到街道邊各個垃圾桶,翻包裝,翻瓶子,然後把瓶子和箱子上的地址和聯繫方式記下來。
父親拿出撕下來幾條聯繫方式。「回到家,你打這些,我打這些,跟他們拿貨,錢什麼的,我先出資墊著,明白么?」
王蒙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臨走之前,父親又叫回王蒙。「這事兒不能和冬哥說,你明白么?」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父親長吁一口氣。他沿著街道向家走去,空中月明星稀,前路影影綽綽,他那天走的很慢,滿腦子都是宏圖大志,他把所有的環節在腦子裡仔仔細細過了好幾遍,確保每一個環節都萬無一失。就這樣,一個小時的路讓他走了兩個多小時,等他到家的時候,雄雞鳴叫,東邊的天已微微發白。
3.
父親和爺爺要本錢。
爺爺死瞧不上父親流氓的德行,天到正午,父親才從客廳的沙發上醒來,他盡量讓自己看的虔誠些,態度誠懇些,他來到老爺子的卧室,老爺子正鐵著臉在床上聽收音機。
父親聽不懂戲曲,他坐在椅子邊上,看著躺在床上的爺爺,單刀直入。
「爸,我要錢。」
「要多少。」
「5000.」
「瘋了吧你,要5000?5000幹什麼?」爺爺兩眼一瞪。「給你錢,這些年給你錢給的少了么?哪一次不是和你的狐朋狗友出去瀟洒?沒錢,自己賺去,沒錢!」
父親的喉嚨像被白酒悶了一下,他特別反感爺爺說他的兄弟們是「狐朋狗友」,憑什麼他的朋友都是正經朋友,輪到自己就是狐朋狗友了?
他想盡量忘了這個措辭,他耐著性子,壓著嗓子。「不是,爸,這次是正經事。」
「沒錢。」
父親騰地站起來了,二話沒說就往門外走。他覺得他父親像和他對著干一樣,處處給自己添堵。他起來把椅子一踹。「老爺子,你愛給不給!你兒子想干點正事你就這樣整?你還算是個爹?」
爺爺不善言辭,臉被氣得通紅,他口裡嘟嘟囔囔著,從床上爬起來,想抬起手打這個不孝子,卻又像害怕什麼一樣沒有下去手。許久,他顫抖的身軀里抖動出這幾句話。
「混蛋,你滾,你滾!我老邢家沒有你這樣的種!」
「走就走,這個家,我還不想待了!」父親臨走前,狠狠的又踹了下凳子,把凳子踹倒了牆壁上,發出嘩啦的一聲響,隨後,他披起衣服,大踏步的往門口走,
沒有本錢,生意就像沒油的汽車,像沒風的帆船,坍在岸邊擱淺了。
父親又回到燒烤店,羅冬已經不怎麼待見他,偶爾吩咐父親去噹噹服務員,父親氣不過,又走不成,他知道這兒是他最後的經濟來源了,他把全身上下的錢放到一塊,也不足200塊,哪怕是想進最少的貨,也是杯水車薪。
大狗來安慰他,說天無絕人之路,兵兒哥你是干大事的人。
父親給原先同學們打電話,借錢,沒一個人借的,和羅冬的其他兄弟們借錢,也頂多借來幾百塊,多的沒有。他想先去廠家談,和人家空手套白狼,才談了一家就被廠子趕了出來,人家家大業大,不差你一個進貨商。
就這樣,父親又渾渾噩噩了半把月,終於還是回了家,那時候爺爺出去上班,家裡就奶奶一個,奶奶照舊給他做了點飯,吃完飯後,父親也不記得和奶奶聊了點啥,沒過一會,奶奶從房間里拿出個信封,厚厚的,沉甸甸的,塞進了父親的皮夾克里。
那錢滾燙滾燙,燒的父親心臟如裂開般疼。
4.
父親的第一單生意是和羅冬做的。
他和大狗上午來到羅冬的燒烤店,上午燒烤店一直是半歇業的狀態,沒啥人,羅冬就和他媳婦在房間里和些鄰居搓麻將。父親和大狗到了,就被叫喚進來,坐在一旁看,本地人叫「看眼兒」。
二人進屋,羅冬淡淡的掃了一眼。「行了,坐那兒吧。」羅冬努努嘴,叼上煙,父親趕緊給羅冬點上。
羅冬抽了一口。「你說吧,你能開什麼價?」
父親精神一振。「您說什麼價。」
「啤酒六毛,飲料五毛,不幹拉倒。」
父親咬著牙。
「干。」
「行,明兒先進一批,看看效果,好的話,咱們大規模進。」
「成。」
「沒什麼事兒就走吧。」羅冬揮揮手。
父親拉著大狗往門口走,秋天,父親從沒這麼失落過,他知道這個價格,除去交通費,自己基本賺不到2分。
他回頭瞅著那個小二樓的燒烤店,他明白了,這個社會,全他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
那天晚上,他買了一打啤酒,和大狗在自己家喝了起來,他邊喝邊罵,想著那幾年給羅冬衝鋒在前的歲月,想著他受過的傷,身上的疤,那都是曾經他炫耀的資本,可現在他知道,原來不是每一段義氣故事都是滾燙熱血,也許只是鎏金髮黑的鈔票。
第二天凌晨4點,父親帶著大狗開著卡車到民主街裝貨,父親承諾了個低價,啤酒七毛,飲料六毛,要知道在燒烤攤,啤酒都一塊五的往外賣,燒烤攤老闆又心動又猶豫,都是要父親先走小貨試試。第二周開始,父親和大狗起的更早了,每天小皮卡車要倒騰好幾趟,每個人每天都要搬上百箱啤酒飲料。漸漸的,父親生意火了起來,還招了很多混混幫手,一來二去竟讓他把生意做了起來。
就這樣,父親和大狗半年賺了3000塊。
父親沒想到成功來得這麼快,很多次回想那段歲月都覺得不敢置信。那真是一個肯乾的年代,肯付出,肯賣力,就有錢賺,只要動上那麼一點心思,就能甩出去一大批人。
1989年除夕,鞭炮聲中一歲除,父親回家過年,那年開春下的雪堆在家門口還沒化掉,父親和爺爺一同出去除雪,兩個人關係不好,也不如和講話,回去的路上,父親給爺爺貼了一記紅包,給完之後,說是要和那幫小弟出去喝酒,便沒再回應。
爺爺打開紅包,赫然是五千塊人民幣。
父親有錢後,來到一家珠寶店,看著櫃檯上那閃閃發亮的藍寶石戒指,他指了指。
「我要這個。」
這個藍寶石戒指陪伴了父親很多年,直到三年前,他還將這戒指戴在手上。
一切恍若一場大夢。如今只要他一句話,羅冬的燒烤店就進不來一瓶酒水。
5.
92年夏,劉家莊公園熱鬧非常,無數鮮嫩的肉體擠在一起,像下餃子般湧進大海。遮陽傘配著帳篷滿滿的佔滿了沙灘里的每個角落。
韓旭對父親說:「大哥,下海玩玩吧!」
韓旭是父親新收的小弟,機敏,俊俏,總是那麼有幹勁。邢兵慌忙拒絕。「不下,海有什麼可下的,不去。」
韓旭不依,激著父親。「大哥,你該不是怕下海吧!」
韓旭這麼一開口,其他小弟也來了興緻,紛紛起鬨讓父親下海玩玩。父親被人一激,臉猛的紅了。
「下就下,我他媽死都不怕,還怕這?」
父親顫顫巍巍的站起來,脫了他那藍寶石戒指,小心翼翼的踩著礁石往海里走。他不會水,心裡總是忐忑的,冰涼的水漫過他的腳踝,他踩著海水一點點往下,直到海水浸到了他的脖頸處。他一轉身,踩到了一條海帶。海帶在石頭上一滑,下一秒,邢兵就掉進了冰涼的海水中。
他四肢不停的掙扎著,腦子和耳朵里都是轟隆隆的水,當他好不容易再次站穩,滿臉的海水讓他看不清方向,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俏麗的聲音。
「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他眯開眼睛,看見了救他的姑娘。
陽光在他的身後打在平靜的海水上,波光熠熠。多少年以後,他都難忘那個場景,他看見譚華,就像看到一朵出水芙蓉。
譚華將失了魂的父親扶上了岸,一幫小弟猛地聚了過來,對著他噓寒問暖。倒是韓旭機敏。他對著譚華道。「你救了我們大哥,我們請你吃個飯吧!」
譚華被說的不好意思,也只好應承下來。這頓飯一吃,兩個人也就算認識了。之後就是正規流程,聊天,約會,一來二去,也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這段經歷平靜似水。譚華搬到了天津街,守著街道的門頭,順帶負責算算賬。父親就和兄弟們一起,早出運貨。其他的供貨商看父親賣的火熱,三天兩頭跑來騷擾,父親又是個急脾氣,三言兩語就得動起手來。有時候父親掛了彩,回到門頭裡就要挨上一譚華一頓訓。第一次見刀傷的那回,譚華看了直掉眼淚。她喃喃著對父親說。
「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父親看著譚華梨花帶雨的臉,心疼了。在那一刻,他打開了自己的存款賬戶,足有近30萬。那個年代的30萬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這些年,他把這筆錢都存在銀行里,93年銀行的利息有百分之6,一年就能有2萬塊。2萬塊足夠一個三口之家的基本花銷。
「要不然收手了吧,就這就挺好,好好過日子。」父親想。
一天傍晚,父親、羅冬還有一群兄弟們吃飯,正準備聊聊交接生意的想法。那幾年改革開放,海上的生意好做。父親想拿著本錢跑跑走私的活兒。酒過三巡,一行人晃晃悠悠的走出飯店。突然,父親看見前方有一群烏壓壓的人。這群人父親認得,都是街上做生意結的或大或小的仇家。那群人提著甩棍,鐵棒,殺氣騰騰的向父親奔來。
「跑!快跑!」
父親吼著,但是腳下卻使不上力。沒跑兩步就被後面一棍子跟上,敲在了他的後背。他悶哼一聲,回首就和來者廝打在一起。
幾個小弟先是挨了幾下,怒氣一下子就頂上來了,也不管身上有沒有傢伙,也不管對手有什麼人,身邊有什麼撿什麼,對著來者就是一頓亂砸。父親打倒了幾個,也挨了幾棍子,只感覺身上的骨頭咯吱咯吱的亂顫,手上軟綿綿的,連胳膊也抬不起來。又是一拳,他栽在地上任由無數雙腳踩在自己身上。他沒了時間概念,也許幾分鐘過後,猛地聽見一嗓子。
「殺人啦!!!」
一群人都停了手。
父親掙扎著爬了起來,在他看見前面有個人圍起來小圈子,圈子中心是一個連衣帽的少年,那少年渾身上下止不住的抖,手裡的一把匕首還淌著血。是韓旭。
在他的前面躺著一位壯漢,在他的脖子上有一處深深地刀痕。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一群人亂做一團,只剩下韓旭還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父親跑過去拉他,走近了看,才發現韓旭臉上全是淚。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哥,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看見父親,眼淚就像決堤了一般。父親就摟著他,撫著他的背。「我知道,我知道,沒事的。」
安撫了一陣,遠處響起了警笛聲。他想讓韓旭跑,拉了幾下發下韓旭還是傻站著不動。眼看著警察就要衝過來,他嗨呀的嘆了一聲,和其餘人群一起跑進了茫茫夜色中。
在父親身後,是紅藍閃爍的燈光,震蕩刺耳的鳴笛聲。他不敢回頭看韓旭,他不敢,他就一個勁兒的跑。他跑上了一個居民樓樓頂,他貓著頭,弓著背,躲在樓頂的風箱後面。天漆黑的,一輪月光天上高照,樓底下是四處追趕的腳步聲和警笛聲,他眯著眼睛,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額頭往下落,他依稀看見羅冬、大狗幾個兄弟都沒逃脫。
他腦海里還是那恐怖的一幕,那血淋淋的手,血淋淋的刀,還有那少年慘白的臉。
那一刻他終於想通了,原來最幸福的生活叫安穩。他在樓頂上躲了一宿,也想了一宿,第二天給譚華打了電話,然後買了一張去天津的票,他想先躲一陣子,回來就找份零工,好好和譚華過日子。
6
94年11月2日,一名嬰兒在人民醫院呱呱墜地,他的媽媽在病床上,他的父親不知所蹤。
我出生那天,父親並不在身邊。
譚華沒有想到,父親這一次旅遊,整整走了大半年。
嬰兒的名字早就起好了,是他爺爺起的,他爺爺想了很久,最後起名叫萬里。配上一個邢字,行萬里,取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父親走後,譚華在那座天津街的小房裡哭了很久,摸著她漸漸隆起的肚子,聽著另外一個小生命的心跳。
她決定生下我,不為任何人,只為我。
那幾年城市嚴打,地痞流氓和社會頭子都得到了整治。韓旭的事算頂風作案,但韓旭未滿十八歲,且情形複雜,最後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父親再回來時,已經過了風頭,曾經的小弟該走的走,散的散。母親搬出了天津街的小門頭房,自己找了一份工作賺我的奶粉錢。
再後來,父親與母親離了婚。
譚華想起很久之前,她第一次在大海里見到這個魁梧的男子時,她心動極了,就像童話里的公主遇到了白馬王子。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她義無反顧。她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他,但時間沒有,她以為孩子可以改變他,但孩子也沒有。
沒什麼能改變他,也許他就是個永遠也管不住的浪子。
他們分開了,母親將我一個人拉扯大。
後來,父親經歷了一段很難受的歲月,銀行利率暴跌,那幾年錢又花的所剩無幾。想投奔,發現舉目無親,想回家,但又不願意看爺爺的臉色。
從88年到95年,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
再後來,父親再婚,和再婚的阿姨重新創業。他真的適合做生意,這一次他們做房地產,這一次父親又繼承了混混不要命的狠勁,又十多年,他又富了。有了賓士車,有了小別墅。
那十多年,我見他的次數很少,只知道我有一個混混父親,這個混混一次,是姥姥告訴我的,母親很少說父親壞話,甚至說,她很少提及父親。
大一那年,他開車來接我,我和母親請示了下,母親同意了。他帶著我去轉了天津街、去看了大狗叔、去看了劉家莊的海,看著水天一色,聽他說和母親初遇的經歷。
聽他說完所有的故事,父親把我送到母親樓下,他問了問我們的近況,我說很好。臨走時,在我家樓的窗戶邊,看見了我母親的身影。不知她是在看我,又或是在看誰。
7 番外
大三那年,奶奶走了。
奶奶的去世,對父親影響很大,那一段時間,父親的精神狀態都很不好,整個人都頹了下來。
父親倒車時,與後面的車輛相撞。父親下車剛想道歉,沒想到司機剛下車就問候了一句髒話。
是問候了奶奶。
父親不做大哥三十年,但三十年的歲月沒有磨平他的稜角,也沒有熄滅他的火氣。
他憋下那幾句道歉的話,手指捏成拳頭,狠狠的打在了後面司機的臉上,只一拳,便打的司機鮮血直流。
那一天,司機臉上多處骨折。這一次,父親也沒有那麼幸運,因為現在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打輸了架自己忍著的時代了。
父親被告上了法院,賠了好多錢,終是沒進牢獄,現仍處在緩刑期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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