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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艾滋病男孩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只有十八歲

「快來收病人啦!凌晨的第一個,希望也是最後一個。」穿著藍色制服的男護工一副睡眼惺忪,揚著急診病人的病曆本朝我說道。

我接過病曆本苦笑,「借你吉言啊!」同時快速掃了眼病曆本上的信息:18歲男性,未婚。我心裡不禁嘀咕道,這麼年輕竟然半夜來急診,莫非有什麼情況?

跨過安靜的走廊,夾雜著家屬斷斷續續地低語聲以及病人忽高忽地的呼嚕聲,我來到了新病人的病房,看到一個瘦削的大男孩擰著痛苦的雙眉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一個中年女子,應該是患者的母親,焦灼地握著男孩的手,不停地安慰著。

還沒等我開口問,中年女子便焦急地說,「醫生,我兒子頭痛發燒一個多月了,實在受不了才過來。」

男孩半睜著眼睛,蒼白的臉色透露著身體虛弱的信號,我在心裡想著這般場景莫非是有什麼大的疾病才會如此。正想問,不想男孩先於我前微弱的說道:「能不能先給我止痛?」

望著溺水般的男孩,我心裡一個激靈,身上的瞌睡蟲全跑掉了,手伸到他的後腦勺一摸,全是水,脖子硬邦邦的。查體發現病人的腦膜刺激征陽性,病理征未引出,我隨意問道,「還上學嗎?」

女子回道,「早就沒上學了,在城東擺了個燒烤攤,賣賣烤串過日子。」

「交女朋友了嗎?」

男孩有氣無力地瞟了我眼「還沒呢。」

詳細問過病史後,我心裡大概得出個初步診斷:中樞神經系統感染。只是這麼年輕的男孩,免疫力得差到怎樣的地步才會引起中樞神經系統感染呢?又是什麼原因引起免疫力下降?結核、真菌、細菌、病毒,這四個疾病就像鉛球一樣不停地在我腦袋裡撞擊。又莫非是艾滋病?我看著溫順帥氣的男孩子,趕緊搖搖頭希望找出證據打消自己的念頭。

囑護士給予半量甘露醇和止痛等對症處理後,患者安靜入睡了。男孩的媽媽噙著眼淚來到辦公室,「醫生,我孩子命苦,5歲就失去了父親。我一手拉扯他長大,辛苦自不必多說,但看著他健康成長,一切都是值得的。他還這麼年輕,你們一定要查清楚病因,治好他的病啊」

她的目光寄予了太多期望,殷切到我不敢對視。在檢查結果出來之前,我不忍告訴她自己的猜想,只是用一貫官方的口吻和她保持著距離,「阿姨,等明天的檢查結果出來吧,綜合所有資料,我們科室會一起討論你兒子的病情。有任何結果,我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第二天交班的時候,我特意強調了這個年輕患者,囑管床醫生注意追蹤傳染病篩查結果。

回家補完覺醒來,已是太陽落山,我隨手刷起了微信,卻突然發現,科室群里艾特我的信息,「你夜班收的那個18歲男孩,HIV初篩報告是陽性的!」好吧,初篩報告是陽性的,結合男孩子的臨床表現,確診報告也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那他目前最可能的應該是隱球菌性腦膜炎,次之為結核性腦膜炎。不管是哪種,治療時間都極其漫長,花費也將十分昂貴。無論是在人力、物力和財力上,都不是他這種家庭能承擔得起的。

男孩最後的腰穿結果也出來了:結核性腦膜炎,HIV確診報告陽性。依照醫學法規,我們支開了病人的母親,小心翼翼地告訴了患者結果,只見到男孩聽到後呆愣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在微微顫抖著,眼淚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沒過一會,他便閉上眼睛,全身突然失去支撐般癱軟在床上。

不忍心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上級和我示意著出病房給他留點空間,剛準備走,男孩便喃喃地問道,「我這個是通過性傳播的嗎?」

上級點點頭,艾滋病的主要傳播途徑是性傳播、血液傳播以及母嬰傳播。患者雖然沒有透露冶遊史,但像他這個年齡,既往沒有輸血史,考慮還是性傳播導致的。

男孩眼神空洞地望著地板,「我從沒想過就那麼一次也會感染上。我以為我們這個小縣城,應該比東莞那些大城市安全,並且我也就第一次去那種地方,跟我朋友一起的。他們都說可以不用安全套,也沒關係。就那麼一念之間,我的後半生就毀了!」他說完後,眼淚順著他年輕的臉龐滑落下來。

後來,男孩的母親知道了男孩的病情。那段時間,她好像突然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只如提偶般為兒子送來一日三餐,照顧飲食起居。母子倆都一副面如死灰的樣子,整個病房也壓抑得無比寂靜。

在封閉的小山村裡,得了艾滋病是件很羞恥的事情。陸續地,也有很多人戴著口罩過來勸說男孩的母親放棄治療,因為治療就像個無底洞,不知何日是盡頭。並且,最主要的是,在村人狹隘的觀念里,家人什麼時候傳染上了都不知道。來探望的人都躲得他們遠遠的,彷彿連在同一個房間呼吸都會被傳染一般。

在後來的談話中,男孩的母親雖然帶著股絕望的情緒,但她在兒子面前也堅定地表示,我們會和以前一樣,一起堅持到最後,直到治癒為止。說這話的時候,她眼裡閃耀著光亮,那份堅定點燃了男孩內心的希望,我看見男孩眼角的點點淚光。

然而,儘管年輕的生命力很頑強,但男孩最終還是沒挺過這關。剛開始的半個月還能有氣無力地說直呼頭痛,雖然止痛效果差,但人總的來說還是有精神氣在的。但在後半個月的時候,男孩開始陷入半嗜睡中,連頭痛都不會再喊了,只是每天仍有低熱以及盜汗。他的母親戴著口罩,露出憔悴地鬢髮,每日為兒子擦身喂飯。每次查完房後,我們都不忍心直視她充滿血絲的雙眼,她也不再跟以往似地追問病情,常常躲在角落裡悄悄地抹眼淚。

他在走之前十天,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每次被叫醒不到十分鐘,便迅速地陷入嗜睡中了。他像是知道自己已經時限不多,每在清醒的片刻,便顛三倒四地和母親道歉,說對不起。他的母親早已苦幹了眼淚,也不再顧著疾病的傳染,只是把兒子當做還是小孩般,用力地摟著他的頭,想拚命留著兒子年輕的生命。

在一個清晨,男孩還是在安靜的睡夢中離去了,沒有再說頭痛。那一瞬間,他的母親像是燒枯了的燈芯,也隨之一塊幻滅了。一夜之間,男孩的母親一頭青絲變成了白頭。

她為兒子穿上了那套他生前最想買的阿迪達斯,還買了很多昂貴的安全套放在兒子衣服的口袋裡。她說,她希望才剛長大的孩子能在另一個地方健康成長,不要再做糊塗事,等著母子團聚。

曾目送過很多臨終病人,只有這一個是年紀最小的,還是因為艾滋病離去,我看著他母親顫抖著手為他扣上衣服時,哽咽著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但卻好像什麼都做不了。環顧這個病房,男孩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還像是昨天的時候,他客氣又有禮貌,誰都不曾想到他會以這種方式離去。

以前疾控中心上班的同學吐槽,現在的孩子太不懂事了,感染艾滋病的年輕患者越來越多,當時我還不以為意。在這個男孩剛確診艾滋病的時候,我曾想著難道他是男同?與疾控的同學溝通取經後,她說,目前資料都提示,患者多半是因為這種不安全性行為感染上傳染病的,而與病人的性取向無關。廣東省疾控中心給出的最新官方數據也提示,,廣東艾滋病90%以上是通過性傳播。其中,異性性傳播佔比六成,同性性傳播超過30%。

很多人都談「艾」色變,認為艾滋病易傳染、死亡率高。但事實並非如此,像男孩的媽媽和男孩一同生活那麼久,最後檢查結果也沒有問題。目前認為,通過握手甚至口水這些親密接觸並不會傳染HIV。並且,和所有疾病一樣,艾滋病需要早發現、早治療。像這個男孩,具體的性生活時間他沒細說,但他在家已經出現約1個月的併發症癥狀了,據他母親說,男孩近半年就出現體重消瘦表現。如果,男孩能早點發現身體的異常,早日檢測行抗病毒治療,他的路還會很長。但如果像男孩這樣出現嚴重併發症才來醫院,往往會耽誤治療。

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猝然地逝去,對這個家庭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但我想,隨著艾滋病的普及,越來越多的孩子會意識到,安全性生活是預防艾滋病的重要措施。在我們想要滿足生理的愉悅時,也應該對這份愉悅可能所帶來的相應風險予以警惕和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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