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燒寒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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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又一次踏上回家的火車,從唐山到保定的K7716。
過去的兩年無數次踏上這趟回家的列車,五個小時的車程,晃晃悠悠一站走一站停,車上的乘客來了又走。
車窗外面的高樓越來越多,五環、三環……列車上的人紛紛站起來,北京站到了。
周圍的人只有我還坐著。
有一個東北的大哥問我:「妹子,你這是幹嘛去?」
「回家。」
十一月秋天的北京,湛藍的天空美的透亮。我透過玻璃看著北京的藍天。心裡默默回答:看我母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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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時間總是走的這麼快。
又是秋天。
去年的十月,媽媽的膠質瘤複發,也是這麼一個秋風落葉的天氣,我和妹妹一大早從保定登上來北京的高鐵。
和這次做火車一樣,我倆輕裝簡行,手裡只拿著媽媽剛剛拍出來的腦部核磁片子。
不一樣的是,這次我不到北京。
上周五爸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和新同事嘻嘻哈哈的笑著。
「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妹今天晚上回家。」
「回家?為什麼?」
「十月,燒寒衣的日子。你媽才走的第一年,得回家燒。」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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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下了火車。
火車站在一個小地方,下車的沒幾個人,冷冷清清零零散散幾個出站的人。
北方深秋的晚上,真冷。
爸爸等在出站口,歪著頭往站里看。
我裹裹大衣,幾步出了站。
「爸!」我笑著跟爸爸打了個招呼。
爸爸看看我,指著旁邊一個穿灰色大衣的阿姨說:「這是你王姨。」
我看看她,她也在打量我。
然後我聽她說:「老馬,你家姑娘長的好看。」
我抿著嘴笑笑:「阿姨您也很年輕。」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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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妹和他對象昨天下午才走,」爸爸上車後跟我說,「你們正好錯過了。」
「他們倆好嗎?」我選擇坐在后座,看著王姨坐在了副駕駛。
那以前是媽媽的位置。
爸爸在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好啊,他倆決定在北京買房了,共有產權的房子才3萬7一平,你妹說不管怎麼樣,搖上號了就買。」
「哦,那真好,北京的房價這麼貴,能搖上號肯定得買,便宜太多了。」
「可不,他們那周邊的房價都快7萬了。」
「他倆好就行,我有空帶孩子去北京找他倆玩。」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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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火車站到我家要開車一個小時,路上拐角的時候看到路口有燒寒衣的人。
那些有事回不了老家的人,就在路口畫個圈圈,燒上幾包燒紙,有傳說說:在路口燒會有鬼差把這些帶給陰間的親人。
沿著大路兩邊,一堆兒一堆兒的火光,火光中看到一個五十多的中年人對著火堆磕頭。我扭著頭一直看了很久。
「你媽才走,今年第一年就回家燒吧。」爸爸轉過彎兒,路口燒紙的人越來越遠,回頭看過去,只能看到一晃晃的火光。
「以後你忙了,不愛回來了,就像他們這樣在路口畫個圈燒一燒就行。」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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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來,七點多了,今天早點去墳上,不然你趕不上下午回唐山的火車。」
還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到了爸爸敲門的聲音。
我揉揉眼睛,看看周圍的環境,爸爸新換的壁紙,次卧用的淡粉色。
我竟然一下沒反應上來。
穿好衣服,疊好被子。
藍色的被罩,還是媽媽去年親手縫上去的。
「這個給你用,新做的被子,你回家了就蓋這個。」熟悉的針腳,熟悉的被子,我突然就記起來,媽媽把這被子抱給我說的話。
眼淚突然就溢出來。
再也蓋不上媽媽親手做的被子了。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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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著買好的紙錢,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爸爸後邊。
一路上我倆誰也沒說話。
媽媽葬在農村老家的墓地里,半年沒來,我差點沒找到。
在墳地里轉了兩個圈,我才看到媽媽墳前那棵白楊樹。
秋天到了,落了一地的楊樹葉,黃燦燦的顏色很好看。我居然有一種掏手機拍照的慾望。
樹下那個一人高的墳,埋的就是我媽。
爸爸站在墳前,我看看爸爸,看看那堆土,再看看那樹。好像一場電影的場景,但可惜我是這場景的主角。
我聽見爸爸說:「琴,大閨女回來看你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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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上撿了一根樹枝,在媽媽墳前畫了一圈,把買好的紙錢一沓一沓掏出來。
「弄散點兒,好燒。」爸爸一邊拆一邊告訴我。
我也拿一捆,拆開,一張一張的抖開。
「琴,冬天了,給你送點兒錢,別省著,多買點兒好看衣裳。」
爸爸絮絮叨叨的說了各種囑咐的話,我默默的一句都說不出。
冥幣、紙錢、元寶……
我拿出打火機,不一會兒火燒了上來。
火光寥寥,煙灰飛揚,遮住了我的目光。
無淚。
媽,我們都挺好的。
康少上學了。
我工作了。
妹妹和男朋友準備在北京買房了。
爸爸現在也有了一個聊得還不錯的阿姨。
還把家裡換了壁紙,你喜歡的粉色,康少亂畫的那些都看不到了。以前你總說太難看了,等康少長大也貼上壁紙。
就是還缺一個大鏡子,今天早上化好妝都沒地兒照一照。
我們都挺好的。
你好嗎?
你在那邊過的怎麼樣?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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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從唐山站出來,天色已晚。
又看到了路口燒寒衣的人,一個、兩個、幾個、火光映著人的面容,或肅穆或哀愁。
十月,
燒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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