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男子圖鑑
金融街的男子比起女子來遠沒有那麼愛用英文名。
各行各業的男子都沒女子那麼愛用英文名。
不用英文名有個麻煩,那就是給他們起化名有點煩。
他如果平時叫Peter,我在這裡給他化名David就完了,因為英文名沒有意思。
中文化名就很有講究,既要影射,又不能射過頭,《金瓶梅》中「西門慶」影射「嚴東樓」(嚴世藩)我覺得就恰到好處。
牛金星是我起的第一個化名,他是我老闆。
這本圖鑑里的男子基本都是我老闆,因為我當時級別太低,只是第二年分析師(Analyst,投行中的第一級),工資稅後3萬的樣子。
我第一次見牛金星就看出此君有強迫症,沒事老喜歡眨眼睛,而且是那種用盡全力把眼皮往下猛懟的眨眼睛。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多半就是強迫症。
他當時的級別是副總裁(Vice President),他也很樂於對外介紹自己是公司副總裁,所有投行的副總裁都愛向外介紹自己是副總裁。
因為一般公司的副總裁就像副省長,是團隊高管,但投行的副總裁卻只是一個級別,而且這級別還不算高,只是第三級罷了。
牛金星有次開玩笑說,如果Vice President在投行里能翻譯成副總統就好了。
他當時36歲,月薪稅後6萬,他是北大本科清華碩士(還是反著?忘了),背後我們經常叫他清華北大。
我第一天報到後他就拉著我去參加一次併購項目的立項會了,會議室里還坐著法務部的孫濤,孫濤髮際線很高,卻有張極不相稱的娃娃臉,他大學是學法律的,畢業後去證監會呆了兩年,然後轉到投行。
我和他混熟了以後曾有過一次對話。
我:證監會能撈嗎?
他:撈也是那些大佬撈,哪兒輪得著我這種小爬蟲啊。
我:那幾千塊工資夠花嗎?
他:所以我就來這兒了啊。
孫濤當時30歲,是高級經理(Associate,投行中的第二級),稅後月薪4萬5。
這種背景(證監會)在我們公司並不鮮見,因為投行所有業務都要證監會過會審批,朝中認識些故舊總是好辦事。
那天的立項會由楊總主持,楊總是個女的,和牛金星同年,卻已做到了副總經理的位置(副總經理是公司高管,與副總裁兩個概念)
她之前也在證監會工作,是金融街出了名的美女。
其實我覺得只論顏值,她大致和徐靜蕾相當,並不算絕色美女。
這不奇怪,一個女孩光憑「漂亮」是火不久的,更何況楊總已36了,要想持續驚艷必須找到另一個爆點。
第一次與她見面,我就明白了她的另一個爆點。
當時她剛離開證監會,立項會上牛金星談到這次併購項目報到證監會那裡能否順利過審,楊總笑笑說,前幾天他們那個處吃飯歡送她時(楊總之前是處長),同事們都哭得稀里嘩啦,捨不得她走,所以這點這小事還是搞得定的。
大家都對楊總投去了欽佩的目光。
能讓同事們哭得稀里嘩啦的人格魅力,我在史書上見過兩次,一次是明英宗,另一位就是雍正的那位弟弟八爺,現實中直到今天,我也只在楊總身上見到過。
隨後我們幾個又嘮了會兒家常,大家聊起了隋總,牛金星笑著說此君挺神,有次聊天時隋總居然蹦出一句「我丈母娘和她老公不喜歡在外頭吃飯...」,大家被他這麼一說都愣住了,沒get到笑點,孫濤問:
「那不就是他丈母娘和他老丈人嗎?」
牛:「對啊,你不覺得他這麼說很有意思嗎?」
我眼看氣氛要僵,就接了句:
「有可能是因為隋總丈母娘和他老公不是原配。」
楊總聽了噗嗤一笑,大家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她看著我說:
「不愧是國外留學回來的。」
隨後大家就散會了,牛金星出門拍了拍我肩膀,估計是謝謝我剛才幫他解圍。
他結婚挺多年了,孩子兩歲多。
散會後回到座位上,我突然看見了修遠,他與我同年入職這家投行,只不過我去了新加坡他去了香港,如今我們一同被調回了北京。
他在北大讀的本科,後來去巴黎的HEC讀了研究生。
我看見他旁邊還有個年紀不小的同事,他給我介紹說這是劉總,是他在Hong Kong Office的Director,這次一起調回了北京。
Director(董事)是投行中的第四級,國內有時簡稱ED(Executive Director),但英語好點的ED都不會這麼簡稱,因為ED也是陽痿的簡稱,劉總在香港月薪差不多20萬港幣的樣子,為了回北京降到了大約稅後10萬人民幣的樣子。
沒聊幾句,修遠就嬲著我倆一起去吃飯,順便帶上了另一個分析師Jerry。
他是這本圖鑑里唯一一個用英文名的男子。
他今年剛畢業,總愛強調自己很帥。
愛強調自己帥的男孩,一般都有點小帥,不然他也不會強調,但基本都不會很帥,很帥的話也不用強調。
他本科在Berkeley讀的,以前我誤以為這所學校能和Stanford等量齊觀,認識他以後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剛剛入職分析師(Analyst),月薪稅後兩萬的樣子。
劉總提出要去Westin吃漢堡,我硬是要帶他們去洞庭楚鄉,能看出劉總有點不開心,修遠趕忙出來說:
「正好要回家換套衣服,就洞庭楚鄉吧。」
我:「你也住西城晶華?」
修:「沒,本來想的,但沒房了,就租了豐橋,現在後悔了。」
我:「豐橋不好嗎?」
修:「太暗。」
我們四個一路走著去了豐銘國際的洞庭楚鄉,我和修遠走在前面,他說他剛辦了金購頂層的健身卡,以後他不去的時候可以給我用。
我高興的一把把他抱起來轉了個圈。
後面的劉總和Jerry看了都笑了。
到飯店後我們才發現沒位置,劉總輕蔑的瞟了我一眼,我趕緊去拿了號。
等位時,劉總看著門口一桌四個女人吃完了還在聊天,就在嘴裡碎碎念:
「媽的,吃完了還聊JB聊,臭娘們兒。」
我聽後不禁皺皺眉頭。
好在等了沒多久就到我們了,我坐下來叫了一個砂鍋鮰魚,一個千頁豆腐一盤三鮮豆皮和其他一點小菜。
等菜時修遠問我:「皇總,你對喝果汁這件事感興趣嗎?」
我:「什麼果汁?」
修:「你這麼瘦,不用減肥,但我就想問你比如讓你斷食兩三天只喝果汁,你對這事兒有興趣嗎?」
我笑著搖搖頭。
他和劉總相視一笑。
修:「我和劉總在商量一個項目,關於減肥果汁的,就是剛才那麼個喝法。」
我:「原來你們也想著發財啊?」
劉總哈哈一笑:「我從開始干投行到現在一直在找好的項目,上班就是副業,隨時準備走人。」
我們幾個都笑了,Jerry笑的最厲害,笑完還不忘理理頭髮。
隨後菜上來了,劉總堅持讓服務生拿幾雙公筷,還說現在外面幽門螺桿菌和乙肝太多,大家一定要用公筷,為自己好也為大家好。
我真想告訴他吃飯是傳染不了乙肝的,但還是忍住沒講。
吃了幾塊鮰魚後,劉總也讚不絕口,說沒來錯地方,我頓時舒了口氣。
他說前段時間在淘寶上給老婆買了個愛馬仕的包包,花了8萬,本以為撿到便宜了,沒想到是假貨。
我:「然後呢?」
劉:「我就和他說你給我退貨,他說不退,我正好認識阿里的副總裁,就直接找他把那筆付款凍結了。」
我:「然後?」
劉:「他可能也沒想到我會有這種操作,知道我惹不起,就把錢退給我了。」
我:「包包也退回去了?」
劉:「我本來不想退,你坑了我,我憑什麼要退,但後來那店家一直央求,我老婆也說得饒人處且饒人,他還知道我們家地址,算了,於是我才給退了回去。」
我:「你老婆對,錢都退回來了,算了。」
過了一會兒劉總突然話鋒一轉問我和Jerry:「你們知道隋總怎麼走的嗎?」
我:「隋總到底是誰?」
Jerry:「咱們公司之前的CEO,剛走不到一個月。」
我:「他怎麼走的?」
他們三個都笑而不語,往椅背上一躺。
半晌劉總才說:「知道咱們公司是合資嗎?」
我點點頭,投行在中國是不允許純外資的,都要找一家中資合作。
劉:「我也是聽說啊,隋總是中資的人,咱們董事長元總也是中資的人,外方不高興,硬是把隋總搞下去換上了現在的唐總。」
修遠似笑非笑的說:「隋總只幹了三個月就走了。」
我來公司時隋總已經走了,但他卻好似陰魂不散,關於他和那場血雨腥風的政治鬥爭的故事一直流傳在公司各個角落。
這個男人就像《權力的遊戲》中的瘋王(the Mad King),雖然全劇開始前就死了,整部劇中也從未出現過,但卻存在感十足,每個人都在談論他,因為幾乎每個人都牽扯進了那場暴風驟雨。
唐總後來對我蠻好,他是個東北漢子,當時不過39歲光景,非常英俊,但缺點是愛抽煙,每次進他辦公室都是煙霧繚繞。
他年薪差不多500萬的樣子。
大家可能覺得他很年輕,但這在金融街並不稀奇,我們董事長元總當時也才34歲,比唐總還要小5歲。
元總平時不在公司,我只見過他兩次。
第一次是公司年會,唐總致辭後元總壓軸發言,他告訴我們最近他去外頭應酬一直和朋友們談論互聯網金融,並提醒大家一定要多關注互聯網金融,一定一定。
現在回頭看,他這段話似乎是叫我們去買比特幣,給人的感覺像是在說「我只能告訴你們這麼多,說再多就泄露天機了。」
還有一次則是我拿著一份合同去找他簽字,他當時不在公司(他從來不在公司),我給他發了簡訊才知道他在西二旗,就大老遠跑到西二旗去找他簽了個字。
簽字後沒兩天,我就在網易新聞上看見他被逮捕的消息。
當時我嚇的立刻把那條簡訊給刪了才能壓壓驚。
他一年能賺多少,我是完全不知曉的,可能就是因為賺的太多才會導致最後那種結果。
劉總隨後又說:「你們知道譚總是部長的女婿嗎?」
我:「卧槽,那他能力得多差啊,才混到個MD。」
他們仨都哈哈大笑起來,笑的我一頭霧水。
修遠邊笑邊看著我:「還是你敢說。」
MD(Managing Director)是投行里的第五級,譚總當時的年薪差不多300萬的樣子,這當然混的已經不算差了。
但他這種背景,如果有能力的話顯然能混的更好。
我們四個吃完飯,在飯店門口遇到了司馬俊。
司馬俊是公司亞太區的總裁,他在華爾街的地位大致相當於矽谷的陸奇。
他去年賺了6000萬港幣。
他可能是那天金融街上賺的最多的人。
他看見修遠和劉總,立刻過來寒暄,劉總頓時收斂起所有稜角,瞬間變身為一隻小乖貓。
他還與我寒暄了幾句,問我在北京適應不適應。
這種級別的大佬卻與我們幾個如此親切交流,在別的行業是不可想像的,在投行圈卻司空見慣。
因為這行業里的人員實在不多,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人。
修遠後來沒幹多久果然就去創業了,但他的果汁沒做起來,再後來輾轉了幾個行業,最後去了今日頭條。
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但成功有時候需要的並不是抄近道的聰明,而是深耕的笨拙。
出門後劉總提出去打德州,我說我要去金購。
修遠問:「買東西嗎?」
我:「理髮。」
修:「孫甲?」
我笑著點點頭。
孫甲是金融街最有型的男人,也是這本圖鑑中唯一沒用化名的男子。
我、修遠、甚至司馬俊的頭髮都要去找他打理,他也因此知道金融街所有的爾虞我詐,雲橘波詭、男盜女娼。
但他永遠只是靜靜傾聽。
各行各業里男子都沒女子那麼愛用英文名,理髮行業除外。
但他完全不屑於起一個「Tony」或「Kevin」之類的名字,他就是孫甲。
他從來不給我用啫喱或髮蠟,因為那樣「太複雜」。
我看他,就像《紙牌屋》里下木君看豬排店老闆那樣:
他不是不能改變自己,而是懶得改變。
那年我25歲。
(END)
老有讀者好奇我筆下女人的樣子
今天你在公眾號「皇太極在紐約」的後台回復「楊總」就能一睹楊總的真容~
(已徵得楊總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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