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原創 | 方鴻漸的自我之城

作者：湯海鵬

方鴻漸是個壞人，他拗不過父親和岳丈的期待，硬是弄了張假博士文憑回來交差；他去家鄉的中學講演卻沒帶稿紙，結果只能大談鴉片和梅毒；他明明不愛蘇文紈，卻在月下鬼使神差地吻了她；他一心想著唐曉芙，卻只在窗戶下站了三分鐘而不是五分鐘；他沒有聽到趙辛楣的警告，結果躲來躲去卻掉到了孫柔嘉這隻鯨魚的牙縫裡。

方鴻漸運氣超好，不想接受媒妁之言，結果就死了未過門的老婆，還意外得了筆歐洲留學的費用；他自從出現在讀者的眼中，就桃花不斷，一路都有女人喜歡；他雖然不才，只是詼諧幽默討人心歡，卻總能謀到聊以糊口的差事。

這麼個人，按理說他該是過得舒舒服服，瀟瀟洒灑才對。可是方鴻漸躲來躲去卻始終逃不出他自己的自我之城，只是從一座城裡轉到另一座城裡。

錢鍾書這位才子的信手拈來之作，寫的絕不僅僅是婚姻之城，而是自我之城。我們都是在現世中為了找尋自我而出出進進的芸芸眾生，所以讀起圍城，才會是如此的有共鳴，有感覺！

方鴻漸是怎麼成功做到的呢，我把它稱之為躲避型的人格特質。在躲避型的人格特質下，方鴻漸保持了總是被好運眷顧，但是又鬱郁不得志的狀態。

在圍城電視劇的開頭，方鴻漸瀟洒地走上船上的夾板，和夾板上遇見的各式人等打招呼，笑容可掬。他原本是要去和鮑小姐約會，但苦於鮑小姐旁邊已經被人佔了位置，正在他無可奈何的時刻，他發現老同學蘇文紈正在熱切的召喚著他，於是他和蘇小姐攀談起來。過一會兒，蘇小姐主動要求為方鴻漸洗手帕，方鴻漸明知道這是太太為丈夫做的事情，卻還是沒法拒絕蘇文紈要讓他做丈夫的好意。再過一會兒，鮑小姐招呼方鴻漸過去，這下方鴻漸犯了難，正在猶豫之時，還是識大體的蘇小姐給他解了圍，主動讓方鴻漸去鮑小姐那邊，這下方鴻漸才如釋重負地帶著歉意去了鮑小姐那邊。

整個的過程中，方鴻漸似乎都在等著給他一個方向和道路。明明是自己決定好的事情，卻躲來躲去，不能去做，最終，好像誰能抓住他，喜歡他，他就靠向誰。

我們來想一下，什麼是造成他躲避的原因。

我姑且以這個上課時學員問到的，一個不起床學生的例子，來推導一下這個內心過程的形成。情形是這樣的，一個本來應該是七點起床去上學的初中男生，他的焦急的媽媽會在六點半的時候就給孩子一個提醒，接著是在六點四十，六點五十的提醒，但問題來了，七點孩子還是不會起床，七點二十孩子也還是沒能爬起來床，於是媽媽崩潰了，這又是一個遲到的早晨，又要被學校批評了。

在這個典型的母子共生性的關係里，孩子會形成如下的幾個部分的感受，首先是感覺被控制，他的睡眠的權利似乎是被剝奪的，不由自主的，由媽媽來管理的，在這個被控制的不自由的感覺里，同時孩子是感覺到安全的，媽媽會承擔責任，孩子不用擔心睡過頭，媽媽會去背黑鍋。其次的感覺是虛弱，或者說是無力感，因為在這個過程里，孩子會感覺到自己是無力承擔後果的，因為他總是被焦慮的媽媽拉著，躲在媽媽的身後，所以他從來沒有自己承擔過，他沒有經歷真實困難的感受過程，他只有一個被期望成為自主的人的願望，卻沒有這樣的力量，因為他沒有機會被訓練這種承擔。於是這種被期待，但同時感覺到虛弱無力，想要自主，逃避被控制，但又主動討好來尋求被控制里的安全感，通通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起床的過程每天發生，這樣就形成了成年後的躲避狀態。

我們把上述的心理過程套用在方鴻漸的行為上，我們就可以作出如下的解釋。方鴻漸走上夾板，此刻他正在搜尋者和早年共生行關係狀態里類似的感受，於是他主動向大家討好，內在里以一種喜歡被控制和被喜歡的姿態來和他見到的人建立關係。接著他選擇了一個有力量控制他，並且可以保障他的安全，也就是對他有愛的人，蘇文紈，在和蘇文紈的談話里，方鴻漸一方面被控制的很舒服，另外一方面他又想要掙脫這種控制，比如他想拒絕讓蘇小姐洗手帕，又比如他想過去鮑小姐那裡，但此時他的虛弱感起作用了，他未有自己做主過，所以他無力為自己做決定，所以他不能拒絕洗手帕，同時他介著另外一個更強大的鮑小姐的控制並且安全的力量離開了蘇文紈的懷抱，到了鮑小姐的港灣里。

綜上，我們就可以解釋方鴻漸的人生軌跡為什麼總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他躲來躲去了，但又躲不了，逃不脫。

方鴻漸的自我之城，也就是他的共生之城。我們都很難脫離母體，所以我們頗有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