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全愈:中美教育的本質區別,「考」生和「學」生 !
如果創新是一個民族崛起的脊樑;那麼,創新教育就是這根脊樑的脊髓。
創新是中性的武器
許多人以為,創新永遠是正面的、積極的、正能量的。其實,就像核裂變一樣,創新是一種中性的武器,好人可以擁有它,壞人也可以利用它。可惜,在正面創新舉步維艱之時,負面創新卻花樣翻新。
據人民網報道,某日,某人在馬路上拾到一信封,裡面有一張帶密碼的銀行卡,插入ATM機,竟然有30萬餘額。信封里還有一封某公司的「行賄信」:
某處長:
感謝您在招標過程中對本公司的大力幫助,因不方便登門致謝,特附上銀行卡一張,裡面是我公司的一點心意。密碼是工程開工日期(160423),如果在取款中遇到問題,請諮詢開戶銀行(05168701XXXX)。
雖然銀行卡顯示有餘額30萬元,但當小某取款時,ATM機顯示「不予承兌」。撥打信上的「銀行」電話,「工作人員」耐心解釋:卡上有5000元滯納金,只要往裡面轉5000元,即可自由存取。5000元vs30萬,再說錢是打到這張卡里,能有啥問題?於是小某轉了5000元。轉賬成功後,小某再輸密碼,仍是「不予承兌」,再撥「銀行」電話,關機……
至於騙子是怎樣創新的,在此不贅。總之,既簡單又新穎,以致公安感嘆:這個騙局從未見過,連銀行都蒙了!
讀了這個讓人唏噓的負面創新,讓我們看一看湯森路透評選的2015全球創新企業百強的各國入圍數量:日本40家;美國35家;法國10家;德國4家;瑞士3家;韓國3家;瑞士、加拿大、比利時、中國台灣、荷蘭各1家。唯獨沒有佔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中國大陸。
這不得不促使我們反思我們的教育,特別是創新教育。
我們是怎樣把孩子教傻的
有一次,我應邀到南方一所很不錯的中學作報告。談到語文教學時,我說:「請在前排就座的領導不要回頭,我要問個敏感問題。」
校長大度地笑笑。
副校長說:「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怎麼回事兒。」
我說:「不喜歡語文的同學,請舉手!」
手臂林立,一片鬨笑。
朱自清的《背影》,聞一多的《最後一次演講》,魯迅的《葯》,還有唐詩宋詞……這些內容,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讓人無法忘懷。語文,實在是一門字裡行間都情趣盎然的學科,本來應該最能吸引孩子們,可是它怎麼就變成了一門最煩人的課呢?
《光明日報》曾刊文《這樣的語文標準答案很荒謬》,披露了何為「荒謬」: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匆匆》里,你最喜歡、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什麼?標準答案竟然是:「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返呢?」
明明問的是「你」(學生);而標準答案卻答的是「我」(老師)最喜歡、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並且以此為唯一正確的「標準」。據說,有學生選擇「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結果得了個大紅 「X」!這就迫使學生去尋找「標準」——去捉摸「老師在想什麼?」說其荒謬,是因為我們以老師的荒謬為標準去絞殺孩子的獨立思考,扼殺學生的批判性思維。
語文教學把充滿情感、洋溢想像、不應該有標準答案的內容硬生生地弄一個、規定一個並不標準的甚至極其荒謬的標準答案來桎梏學生的思維,能不讓人反感嗎!?
十多年前,一位家喻戶曉、離經叛道的年輕作者曾跟我說:有一次,在課堂上分析他的作品。先是劃分段落,然後是段落大意、中心思想什麼的。他反感極了,那些什麼中心思想、段落大意離他的本意十萬八千里。他說,「說實話,儘管我也搞不清什麼是我要表達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但他們弄的那套絕對不是我的本意……」
連作者都反感,讀者能不反感嗎?
我觀摩過國內不少老師的公開課:老師「裝」,學生「演」……儘管彼此台詞爛熟於心,仍一來一往地「演」……不知老師是學生的「代言人」抑或學生是老師的「代言人」?
為了得高分去揣摩,進而以老師的「印象」為己「印」,長此以往,高分低能是必然結果。所謂「高分低能」的「能」就包括了獨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維。也就是說,「高分」以「低能」為代價,高分以獨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維的萎縮、枯萎為代價。「分」和「能」呈反比例態勢!
Sage on the stage,意譯為中文:至尊的講台上站著聖人。把教師神聖化是獨立思考、批判性思維、創新意識的天敵。
人云亦云,亦步亦趨,讓別人的腦袋為自己思考——沒有獨立思考、沒有批判性思維、沒有創新意識的孩子,就是被教傻了。
可怕的是被教傻而不自知
然而,危害更大的「被教傻」,是在正確答案下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扼殺孩子的獨立思考、絞殺孩子的批判性思維、虐殺孩子的創新意識。
這裡有個美麗的陷阱。
要揭開這個陷阱的迷人面紗,得從我的「四區理論」說起。
我認為,人的行為有兩元性:
獨立行為
角色行為
社會是個大舞台,每個人都在上面扮演著各種角色。例如,和A碰面,你是作為家長與A這個老師交談;碰到B,你又成了B的上司;與C在菜市相遇,你們又是鄰居好友……
每一個社會、每一種文化,都為各種社會角色制定了一整套角色期待和行為準則。但人又有自己的思想,人與所扮演的角色既和諧又衝突。比如,作為一名教師,你在公開場合和大多數教師一樣,會倡導素質教育,會說要引導學生髮展創新思維,但在自己的課堂里,你可能又在塞應試教育的私貨。這就是人的行為的兩重性。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社會現象。
在漢語中,幾乎所有人稱都直接與人有關,唯獨第一人稱例外:「他」是「人也」,「你」是「人爾」,「她」是「女人也」,都與「人」直接有關。但「我」的古代象形字,根據顧頡剛先生考證,是一尊刑具。其部首是「戈」,是懲罰人的工具。
中國文化把「我」看作「自私」(連日本也受影響,把「我」寫成「私」),即為萬惡之源,得動用「刑具」。
然而,社會是由一個個的「我」組成的,如果把「我」趕盡殺絕,連對「我」施用刑具的社會都不復存在。
對這個兩難命題,中國文化巧妙地把「我」分為「自我」和「角色」,然後鼓勵「角色行為」,抑制「獨立行為」。
人的行為同時又具有兩重性:
有意識行為&無意識行為
有意識行為指主動的、有預謀的、經過深思熟慮的行為;無意識行為指下意識的、沒有預謀的本能動作。
當我們把人的行為的二元性和兩重性交叉為橫坐標和縱坐標時,就呈現出「人的行為的二元性與兩重性交叉圖解」:
第1區是「直覺行為」(即「獨立無意識行為」):指那些正常的「下意識」行為。如學生在課堂上講話,常常是無預謀、沒經深思熟慮、未考慮到「學生」角色的行為。
第2區為「習慣行為」(即「角色無意識行為」):是一種無預謀、未經深思熟慮的角色行為。比如,許多學生在發現自己的想法與老師不一致時,連想都不想就放棄自己的看法去認同老師的想法,因為 Sage on the stage (至尊的講台上站著聖人)。
第3區為「確認行為」(即「角色有意識行為」):是經過深思熟慮、有預謀、有目的、有計劃的角色行為。與上述例子相反,當學生髮現自己的想法與老師不一致時,經過深思熟慮後,想做一個「好」學生而放棄自己的想法去「附和」老師。
第4區是「自主行為」(即「獨立有意識行為」),是不被角色規範所約束的獨立行為。例如,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里,娜拉出走時說:「我相信在我是妻子和母親之前,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棄「妻子」和「母親」的角色而去……
這四個行為區的劃分僅揭示人的不同行為及特點,並不表示某一行為比另一行為好。例如,上述設計銀行卡的騙子就是在第4區設計的;而課堂秩序是在第3區運轉的。
另外,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成熟過程為:從第1區->第2區->第3區->第4區循序發展的。
例如:
第一階段:嬰兒出生後開始用直覺和本能感知世界,熱食燙人,哭叫引來安慰等。
第二階段:當孩子會叫「爸媽」後,就進入「角色無意識行為」。儘管還不完全理解「好孩子」的真實含義,但樂意在父母的指導下做「好孩子」。
第三階段:小孩理解「好孩子」的含義,願遵循有關角色期待,即「確認行為」。
第四階段:待他能反思某些角色期待時,已可能產生「自主行為」。
當然,這個成熟過程是複雜的、因人而異的,甚至是不斷反覆的。然而,如果一個人不願或不能進入「第4區」,因為缺乏獨立人格、自由思想、質疑精神、創新意識,其人格必然是有缺陷的。
同時,這四個區又是相互聯繫的。以第3區和第2區為例。在《日本、中國和美國三種文化的學前學校》一書(美國學者拿著錄像機到日、中、美幼兒園錄下真實鏡頭,然後邀請有關人員觀看,再把鏡頭和評論彙集成書,由耶魯大學出版)中,有個在中國幼兒園拍下的鏡頭:
十分鐘後,絕大部分孩子已經完成了他們的積木造型。老師們過來檢查,如果有一個造型完成得很好(也就是說,與圖片一模一樣),這個孩子就被告知去把造型一片一片地拆下來,然後又重新建構這個造型。
當孩子按照圖片去造型時,這是「確認行為」;但當造型完成得與圖片一模一樣,孩子又被要求去拆掉造型,再重新構造它,老師就是在推動孩子從「確認行為」回到「習慣行為」。
▲黃全愈老師和他的兒子礦礦
過去我讀書時,一寫作文就有人在馬路邊撿得一分錢,交給警察叔叔……還經常得到老師表揚。我也想撿呀,可是總撿不到……現在,連老師都知道交一分錢給警察有點滑稽,老師套路變了,就得再揣摩著寫……
如果老師不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作為第3區和第4區的橋樑,這就是一種可怕的養成教育,是培養動力定式驅使的定向思維。
雖然,從第2區到第3區是人的社會化的重要發展階段,但如果人只有清晰的角色意識,沒有對角色本身的批判性思維(比如,教育者一味推行應試教育),人還只是社會的工具。這種「養成教育」使得孩子乃至成人僅僅在第2區和第3區徘徊。
以正確的標準答案為誘餌,把人囿於第3區的「框框」內——這就是陷阱,但美麗而迷人,被教傻了都不自知。
離「錢學森之問」,
只差這一步
避免孩子被教傻,就要引導學生跨越第3區,進入第4區!要進入第4區,我們就必須在第3區和第4區之間,搭建一座「獨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維」的橋樑。
我們以「西安事變」的教學為例。老師繪聲繪色地講述史實後,讓學生記住時間、地點、人物、原因等知識點,何錯之有?陷阱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它冠冕堂皇。撩開其迷人的面紗……哦!錯就錯在僅限於對權威的「註疏解」;錯就錯在僅囿於已有的現成答案去翻來覆去地「炒舊飯」;錯就錯在以正確的答案冠冕堂皇地把孩子限制於「確認行為」的第3區。
「西安事變」是有正面意義的歷史事件;對於那些有負面意義的歷史事件,諸如「甲午戰爭」等,我們總是消極地讓學生去反覆確認:戰爭哪年爆發?簽了什麼條約?割讓了多少土地?賠償了多少銀兩?然而,據說(葛小琴,《雜文月刊》),有的日本教師卻在引導學生思考:如中日之間100年有一戰(19世紀的甲午戰爭;20世紀的抗戰);那麼,21世紀呢?若戰,遠因和近因?或勝或負的原因?我無意於煽動仇恨,也對橫店拍的神劇把戰爭娛樂化不以為然,但在我們的孩子忙於並樂於做已知答案的「錄音機」時,這道題不讓你覺得有點「瘮」嗎?
我認為,中美教育的本質區別,可以概括為兩字之差:「考」生或「學」生。
或者說,是第3區和第4區的一區之隔。兩字之差,一區之隔,卻是雲泥之別啊!
「考」生總是在第3區確認已知的現成答案;「學」生卻能跨進第4區去探索未知的答案。
因此,在第4區里,特別好的老師不像老師;同樣,特別好的學生也不像學生。
還是以「西安事變」的教學為例。關於這一課,老師可以有很多種教學設計。比如:老師什麼都不教,只給出幾個關於西安事變的辯論題目,每一個議題都有三組學生:正方、反方和評判。孩子們先進行研究,然後辯論,再對辯論進行評判。
學生要辯論,無論是正方、反方或評判,都必須熟知「西安事變」的知識點。教師採取這種「不教是為了教」(與葉聖陶先生的「教是為了不教」相反)的教學設計,就是要破「Sage on the stage」的思維,就為了引導學生「主動認知」,而不是「被動灌輸」。在學生主動認知「西安事變」的知識點,並進行辯論、評判後(當然,很多知識點可能是在辯論和評判中或辯論與評判後認知的),老師可以再用發散性思維的問題來啟發孩子們的創新性思維:
如果沒有「西安事變」,中國的歷史會怎樣發展?
如果共產黨沒有派周恩來去處理「西安事變」……如果蔣介石在逃跑時摔死了……如果張學良被日本或親日派的特務刺殺……如果國民黨內的親日派用飛機轟炸西安,把蔣介石炸死了……如果歷史上沒有張學良這個人,還會有「西安事變」嗎?如果歷史可以重演,你希望「西安事變」怎麼發展?……
最後,讓孩子們自己設想發散性思維的問題,請其他同學回答。
人類的知識有兩類:一類是已知的,另一類是未知的。上述關於「西安事變」的教學設計,除了採取「不教而教」的方式外,更重要的是它用許許多多的「如果」,把學生逐步引入到「第4區」去想像、去探索、去創造、去批判、去審視、去抗挫、去反省、去推理、去歸納……
這樣做的目的,是培養孩子的發散性思維、逆向思維、批判性思維、探索意識、獨立思考等影響孩子終身發展的創新教育的核心素質。
我在中美教育比較的報告中,總要著重對照:美國教育喜歡「破局」——破除現有格局去探索未知世界(即「自由意志的超越」);中國教育維護「格局」——恪守贏在現有格局內的思維。
所謂「破局」,就是「打破」第3區,跨進第4區。「錢學森之問」並非遙不可及……其實,我們離這個「世紀之問」,只差這一步!
創新教育時不我待、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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