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足球40年
20世紀90年代有句很流行的話「東南西北中,發財到廣東」。
改革開放使得廣東「先富起來」,其實在廣東這片沃土上,吸引人的遠不止「金錢」,鍾靈毓秀的嶺南文化,敢為人先的嶺南精神,都是廣東的魅力所在。
繼福建之後,今天我們推出第二篇——廣東,給大家講一講「東南西北中,踢球到廣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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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球王」的故鄉
現代足球首先由香港登陸,繼而在廣東引領風氣之先。
現代足球起源於英國公學學生運動,隨著殖民者和商人的遠洋航行,英國人將足球的種子種在了世界各地。隨著英國殖民者來到香港,香港皇仁、聖約翰等學校的華人學生模仿起英國士兵踢足球,這項運動逐漸在香港地區發展起來。
伴隨傳教,足球運動被引入廣東梅州。1864年,德國巴色會傳教士畢安來到中國,到了廣東梅州元坑創辦學校。1873年,當時被稱為「中書館」的元坑中學開學,這所典型的西式中學,沒有四書五經,有的是文學、科學、哲學、神學、體育、音樂六科。
當時元坑中學最為獨特的一個科目,便是足球。有記載「當時下課鐘聲方歇,球場上已騰起一片打球爭奪喧鬧之聲,故足球技術水準,一般都造詣甚高,而體格強健,則是普遍現象」。
梅州不僅是早期中國足球普及之地,還孕育了最早的亞洲球王——李惠堂。李惠堂生於香港,長於梅州,活躍於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亞洲足壇,被球迷和香港媒體評為「亞洲球王」,是當時公認的中國足球第一人。
當時流傳「聽戲要聽梅蘭芳,踢球要看李惠堂」。
圖:中國內地現代足球的發源地——元坑「中書館」
來源:《恆之有道,廣東足球的史經子集》
改革開放,足球破冰
新中國成立後,曾一度封閉;改革開放之初,體育打開了對外交流的大門。
「乒乓外交」為人熟知,殊不知,足球也有這樣一段破冰之旅。
1978年12月18日,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早於大幕拉開的11天前,足球已經邁出了改革開放的第一步。時任國際足聯執行委的霍英東,不顧國際體壇限制和中國比賽的禁令,率領香港足球代表團,到廣州洽談創建省港杯足球賽制,和廣東足協代表團簽訂了省港杯足球賽協議書。
中國內地最「長壽」的跨區域性足球賽,就這樣誕生了。當時的省港杯代表了兩地足球最高水準的對抗,連夜排長隊「撲票」,萬人空巷觀戰的壯觀場面屢見不鮮。20世紀70年代是香港足球的又一個黃金時代,甚至可以代表亞洲的先進水平,廣東足球隊從那時起也十分兇猛;首屆省港杯,廣東足球隊兩回合均擊敗了對手。
省港杯還起到了「體育搭台,經濟唱戲」的作用。改革開放初期,手握大量資金的港商對大陸充滿興趣,但由於缺乏了解,不敢貿然在大陸投資經商。霍英東便利用每年的省港杯比賽,組織香港富商成立「嘉賓團」回內地觀看球賽,藉機與廣東的鄉鎮企業洽談「三來一補」業務。廣州人盡皆知的白天鵝賓館也是出自霍英東的果斷投資。
今年,95歲的霍英東先生被表彰為改革開放百傑。追根溯源,正是40年前的省港杯。
足球市場化的開始
足球市場化開端於廣東。
1984年,廣東足球大膽前進了一步。這一年,廣州白雲山製藥廠以每年贊助20萬元的條件與廣州市體委簽約,聯合組建廣州足球隊(簡稱:廣州白雲足球隊)。中國足球史上第一支政企合辦的足球隊誕生在廣州。
白雲山模式,引發了廣東企業贊助足球隊的熱情。廣東萬寶電器集團邁的步伐最大,把廣東青年足球隊、廣東少年足球隊、廣東女子足球隊歸為一體,還創辦了「萬寶兒童走訓班」。最有意思的是,財大氣粗的萬寶集團還拿下了北京球隊的冠名權,順德的神州燃氣把上海隊變成了「神州燃氣隊」。自此,廣東企業拿下了北上廣三地球隊的冠名權,可謂有錢有膽。
80年代末,在經歷了「5·19」、「黑色三分鐘」等事件後,中國足球職業化改革的議題被擺到了檯面上。1992年6月22日至27日,全國足球工作會議在北京紅山口召開,時任國家體委主任的伍紹祖表示,搞好足球是全國上上下下的一致期盼,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李鐵映也表態支持中國足球進行職業化改革。
脫離體制,擁抱市場。國家體委順利地通過了「中國足球運動改革總體方案」和其他二十一個文件,足球成為了中國體育體制改革的先行者。
這一場會議普遍被稱之為「紅山口會議」,也被業內認為是中國足球的「遵義會議」。
紅山口會議後,廣州與大連一起獲評為中國僅有的兩個足球特區,1991年1月8日,廣州市體委以公開招標的形式聯手廣東太陽神集團,正式成立了中國首家股份制職業足球俱樂部。18天後,「廣州足球特區管理委員會」在廣州正式掛牌成立。
廣州足球的改革繼續深化,球員也逐步開始職業化。1995年,廣州太陽神炒掉了主帥周穗安,這個在今天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舉動,當年可都是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甚至有報紙為此刊文《太陽神無權炒掉國家幹部》。同年,廣東宏遠以近1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引進黎兵、馬明宇兩位國腳,球員轉會這種今天看來再正常不過的事當年卻讓球隊主教練陳亦明得了「人販子」的綽號。
到1996年,領先足球改革的廣東足球到達了前恆大時代的巔峰。12支甲A球隊里有3支廣州球隊(廣州太陽神、廣東宏遠、廣州松日),1支深圳球隊(深圳飛亞達),算上甲B的佛山佛斯弟,一共5支職業隊伍,風光無二。廣東電視台專門製作了一檔節目,就叫《甲五風雲》。
市場化之路 起起伏伏
1993年,白雲山製藥廠退出廣州足球隊,保健品公司廣州太陽神接手。
廣州隊的這個新東家成立於1988年,1992年銷售額就達到了13億元,在保健品市場份額高達63%,1995年在香港掛牌上市。
太陽神集團投資在石油、房地產、化妝品等多個項目都有布局,卻業績平平,唯獨足球俱樂部經營得風生水起。
時任俱樂部總經理,中國足球職業化第一代經理人劉孝五回憶:
「當時的俱樂部完全可以自己養活自己,雖然說是買下了這支球隊的50%的股份,但是太陽神企業不用花一分錢」。
資金從哪裡來?當年俱樂部收入三分之一來自門票(190萬元),三分之一來自廣告(150萬元),三分之一來自電視轉播版權(140萬元)。這種「三三三」造血模式幾乎可以和歐洲足球俱樂部媲美。即便現在的中超中甲,還沒有哪只球隊可以像當年的廣州足球隊一樣「自給自足」。
廣東足球在太陽神時代的市場化佳績並不持久。進入90年代末,各地大型國企爭相入主俱樂部,不計成本的投入,令民營企業難以匹敵。
劉孝五回憶道:
「當時天津隊就是剛上來就拿出一百三十多萬美金到巴西挑了三個球員。當年一百多萬美金是很恐怖的是吧?然後主教練說這是水貨,不要了,一百多萬就浪費了,於是再花一百多萬又買三個。
於是,2001年太陽神退出廣州足球隊。
此後 ,廣州隊幾度易主,在吉利、香雪製藥、日之泉、廣葯手中輾轉,但始終因為民營資本的資金缺口而與「沖超」失之交臂。
回首中國足球職業化開始後的幾年,也就是90年代到21世紀初,足球背後資本力量的不斷變換,正是那個年代行業興衰的寫照。四川全興、青島頤中、雲南紅塔,背後是煙酒業;廣東太陽神、延邊敖東,背後是保健品和藥品;廣州松日、上海申花背後是家電;山東魯能、北京國安背後是電力、金融等國企。這些行業無一不是90年代最熱門、最賺錢的行業,它們不僅對於GDP增長和稅收貢獻不菲 ,更推動了足球業,豐富著人們的生活。
恆大入駐,彎道超車
2010年,廣葯集團退出廣州足球隊,廣東足球隊陷入困局。經過評估,廣州市體育局要歸還廣葯集團2100萬元用來回購股份。按照當年運營球隊的基本費用在3000萬元/年以上,加上教練和球員的欠薪,要5000-6000萬元才能重啟球隊。
艱難時刻,上市沒多久的恆大集團便出面接手了低谷中的廣州足球隊,沒有人能想到,一個新的王朝,即將開啟。
2010年2月28日,元宵佳節,廣州體育局、廣葯集團、恆大主席許家印相約在威斯汀酒店進行三方談判,廣州體育局向許家印提出了三個要求:一是主場必須留在廣州;二是如果有重大變化,必須與體育局溝通;三是如果恆大放棄,只能把球隊還給廣州體育局,不能轉賣給其他企業或機構。此外還有一點讓許家印感到唐突的要求是,必須在第二天發布會之前,向廣州足協打入1000萬元的保證金。
條件看似苛刻,但許家印下的是一盤大棋。
一天之內,許家印不僅撥付了2000萬元專款,將廣葯俱樂部拖欠球員的工資獎金全部付清,而且還將俱樂部對外的欠款也全部付清了。
廣州市政府、廣州市體育局和廣州市足協隨即召開新聞開發布會,恆大集團宣布以1億元收購廣州足球發展有限公司100%的股權,成為廣州足球史上第7任東家。
接下來的故事,很多人都熟悉了。恆大入主後,廣州恆大足球隊幾乎是一年一個里程碑。
2010年,中甲冠軍,沖超成功。
2011年,中超冠軍。
2012年,中超衛冕,首征亞冠。
2013年,中超三連冠,首奪亞冠。
2014年,中超四連冠,阿里入股。
2015年,中超五連冠,再奪亞冠。
2016年,中超六連冠,國內三冠王。
2017年,中超七連冠,國內兩冠王。
圖:2013年11月19日,廣州恆大奪得亞冠後慶祝
來源:新華社
廣州恆大隊能夠中超七連冠,僅僅「財大氣粗」是不夠的。
許家印收購球隊25天後,就用韓國「鐵帥」李章洙換掉了土帥彭偉國。李章洙帶領球隊順利獲得中甲、中超冠軍後,許家印開始把眼光放得更長遠,李章洙已經是明日黃花。
2012年5月,世界冠軍教練里皮登場,1年零4個月後,恆大拿下了中國足球的首個亞冠冠軍,宣告「恆大模式」走通了。
足球場外,以劉永灼為代表的新型管理模式讓眾人耳目一新。許家印曾有名言道:「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著名的513獎金方案(贏一場獎勵500萬,平一場獎勵100萬,輸一場扣300萬),就激發了恆大全隊上下的源動力。
輿論曾經議論紛紛,不少名宿都認為許家印純屬不懂球,在瞎搞。但事實證明,許家印的管理模式是有效的。這套的背後,是許家印對人性和慾望精準的把握。
足球,如房地產,也如其他所有商業活動,其成功經營的背後是對人性的把握、對商業規律的尊重。
體育搭台,經濟唱戲
遠觀,有義大利的貝盧斯科尼用AC米蘭招攬選票;近看,有朱駿借申花推廣第九城市。在許家印之前,大家對體育作為槓桿撬動實業頗有幾分疑慮,畢竟,趟過這渾水的萬達可是對此敬而遠之(萬達再次高調進軍體育,已經是後來的事了)。
與足球聯姻之前的恆大,地位遠不及今天。
恆大設立於1997年,從華南一隅的開發商,成長如今的行業龍頭,擴張之路並非順風順水。最難的那年是2008年,伴隨著經濟寒冬,恆大在港IPO暫停。
上市叫停後,恆大面臨100-150億的資金缺口,解決措施有三種,拋盤、合作、私募融資。為了公司的健康良性發展,雖然會稀釋個人股權,但許家印還是堅定選擇了第三種——私募融資。慶幸的是,香港大亨鄭裕彤、楊受成也非常願意鼎力相助,許家印最終籌得5.06億美元,熬過了那年的寒冬。
渡過險灘的恆大很快就恢復元氣,2008年就實現銷售收入118億元,順利跨入百億俱樂部。2009年恆大很快就重啟上市計劃,11月5日恆大地產正式登陸港交所,當天股價一路上揚,全天收漲34%。
上市次年,恆大就入主了廣州足球隊,隨著廣州恆大隊屢奪中超冠軍,給恆大帶來的品牌營銷也是不可估量的。許家印作為一個優秀的商人,投資足球、投資女排絕不僅是因為愛好。在2011年初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許家印在回答中超、排球投入時表示:
「投資足球其實是營銷的策略,比如說在中央台打廣告的話一秒鐘大概15萬元,那麼我們這一場球下來,比如說4月2日中超開幕式在廣州舉行,有25家電視台現場直播,有300多家媒體報道。11個運動員穿著印上了「恆大」兩個字的背心,你說是不是很值錢?一個半小時的直播時間如果做廣告要多少錢?我認為我們搞這個足球是非常正確的。」
品牌打造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恆大通過盛大的體育賽事投入不一定對短期銷售造成明顯影響,但從塑造品牌的角度可以讓人們對「恆大」這個名字留下深刻印象,實際是先在消費者心目中把公司的「實力」鑄就起來。有意思的是,在2011年中超開幕後,恆大股價連續拉出5根陽線,一度達到掛牌以來新高。
伴隨著廣州恆大隊屢奪中超冠軍,恆大集團也逐漸成長為中國地產商龍頭。2018年中期中國恆大(http://3333.HK)總資產1.77萬億,較上市當年增長了近30倍。就利潤來看,上半年凈利潤308億元,也就是平均每天賺1.7億元人民幣。
體育搭台,經濟唱戲,在廣東,在恆大,這條路走通了!
移民城市的勝利和低谷
體育與經濟的聯繫有多緊密?一城之隔的深圳,無意間成為了廣州最好的參照物。一條U字形拋物線,畫出了深圳足球的軌跡。
1991年名宿容志行出任深圳體委主任,深圳足球的發展就和這個城市一樣,創下足球界的「深圳速度」:
1994年,深足創立,當年即獲得乙級聯賽冠軍,次年甲B冠軍;
1996年,深足衝進甲A聯賽;
2002年,廣東健力寶集團全資收購深足俱樂部;
2004年,深足在7個月沒有發任何獎金和工資的情況下,仍然奪得首屆中超聯賽冠軍,成為一個奇蹟。
2013年的亞洲足球先生、現國腳鄭智,就是在深足開啟職業球員的第一站。
隨著健力寶的張海因為經濟問題鋃鐺入獄,健力寶也逐漸撤出,深足俱樂部的股權幾經易手,球隊陷入低谷。深足輝煌不再,2011年降級至中甲。
問題出在錢上,解決也在錢上。
2016年3月12日,深足的新東家佳兆業出場了。佳兆業還清了長期欠款,宣布每年6億元投資入主深足。在中甲征戰7年的深足,終於在2018年,重返中超。
圖:深足沖超,球迷慶祝
圖片來源:佳兆業集團控股官網
(然而在深足沖超的當天,廣州恆大卻未能連冠中超)
結語
現在,中超球隊背後的投資商幾乎找不見90年代火熱的保健品、食品糧油、家電等企業,取而代之的是地產商。
有人說,中超聯賽已成為地產商在「跑馬圈地」之外的另外一個角斗場。或許這也是改革開放40年以來中國經濟深刻發展變遷的自然結果。
改革開放的春風首先吹向南粵大地,上層建築自然是由經濟基礎所決定。吃飽穿暖之後,廣東的精神文明建設突飛猛進,就拿體育領域來說,其全運會成績一直是全國「班霸」,此外,籃球有宏遠,足球有恆大,軟實力出眾成為經濟上「秀肌肉」最高級的一種形式。
更有甚者,在深圳、東莞等經濟發達地區,村與村之間的籃球比賽竟然有外籍運動員加盟助陣,物質與精神上的豐盈可見一斑。
能率先過上好日子,廣東民眾除了對鄧公普遍表現出感激之情外,這也與他們勤奮、務實、好學、謙卑的等優點有著莫大關係。從黃光裕到馬化騰,從碧桂園到格力電器,廣東企業家與本土企業也在多個領域成為執牛耳者,直到今天,仍可以說廣東代表著中國發展的最高水平。
在廣東足球最艱難的日子裡,筆者曾經多次作為「遠征軍」的一員赴外地為球隊加油助威,即便大比分輸球,廣東球迷做客他鄉也能遵守不罵人、講衛生、守秩序等最基本的公民素質準則,贏得了不少球迷的讚譽。這一切的背後,都是廣東強大的經濟實力在做著支撐,底蘊的培養也依託於此。
即便有一天廣東足球再次遭遇低谷,相信大部分球迷也能處之泰然,吃過見過,一切都將會回到其應有的位置上。
一段足球冠名史,道盡資本多少事。
雲鋒金融改革開放40年系列
假鞋、安踏和寧德時代——福建的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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