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聞到鐵觀音,你一定想不到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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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鐵觀音是什麼樣?和你認知中的鐵觀音有什麼區別嗎?無法記錄茶的香氣,卻可以記錄茶的採制、工藝等等……

我們和吉木一起回到曾經,或許你能嗅到鐵觀音的香氣。

歷歷在目,沒有說歷歷在鼻的。

所以氣息和味道,微妙地存留在記憶里,卻無法記錄。

小時候北方人家裡常喝的,無非是綠茶或者花茶,柔嫩細碎,並不濃釅。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姥爺過來小住,大玻璃茶杯里出現了另一種茶葉,巨大厚實的葉片佔據了半杯的體積,湯色也更深,淺棕透亮。

很多人在客廳聊天,我走過去捧起姥爺的茶杯咕咚喝了一口,這時有人看見說這是鐵觀音茶如何如何。

並不苦,也不算香,獨特濃郁的滋味齒舌間微妙的收斂感,加上耳邊初次聽說的「鐵觀音」的奇怪名字,以至於現在還記憶猶新。

我姥爺肯定想不到,這咕咚一口之後的十年,我成為了茶的愛好者,結識了許多茶友茶商甚至茶農,我的第一次茶旅,恰巧也就是去出產鐵觀音的福建安溪。

驅車抵達茶商老王家時已經入夜,之前半小時,我們幾個沒見識的把車停在旁邊山頂最高處,看到漆黑的山谷中我們的目的地——那座小鎮,燈火通明——彷彿一把碎金熠熠放光,激動得又跳又叫又錄又照。

燈火通明這詞不是亂用的,因為在半個多月的制茶季,整個小鎮都是不眠不休的,吃過晚飯已近午夜,老王家院子的廊下,還聚集著十幾個人在試茶,那是今天新制的鐵觀音毛茶。

白熾燈幾十盞地亮著,院門敞開著,也不斷有人進來,加入試茶的人群,或者帶來新的茶,大聲喧嘩著,沒人有一絲睡意。

事實上不只我們的朋友老王家,整個鎮子上,所有白熾燈都敞亮著,所有院門都大開著,所有大家都毫無睡意,男人們、女人們、老人、嬰兒、狗,都很興奮,到處喧嘩——原來是這樣的制茶季啊。

我最終被舟車勞頓擊倒,睡到第二天大亮。

大家似乎早已開始忙碌起來,老王的太太做了一桌豐盛的本地菜,看上去油油的,吃起來無比香,我們每天都喝過多的茶,所以飯量也大,而且這些菜也實在好吃,我最喜歡一種帶菜帶肉的菜飯,曾經連吃三碗。

今天可以參觀制茶的全過程了,首先是採茶,老王招呼來三位「表哥」 帶我們上山採茶。

閩南人家族觀念很重,首先要生兒子,五十多歲的老王就有五個兒子,親戚也很多。

其次要修祖屋,即便很多人家建造實惠的小洋樓,有條件的人家一定會修紅磚厝,稱為「祖屋」有著高高翹起的燕尾脊,一方面確是炫奇鬥富,另一方面更是閩南人宗族觀念的體現,誰家的祖屋燕脊更高挑,肯定搶佔了風水,老王的生意風生水起,祖屋也是附近最氣派的。

表哥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個電話便騎摩托趕來,打算一個載一個地送我們去茶園——誰想到上山只有陡峭的羊腸小道?誰想到表哥們騎摩托個個風馳電掣?

同去的老師恐高,到了茶園已經臉色煞白腿腳發軟了。我倒不恐高,一路尖叫狂笑。

只是我那位表哥太熱愛生活,在快到山頂的急轉彎處急剎車,左腳抵住左邊的石壁,拉長身體費力摘下幾個野果,回手遞給我,說:「誒,你嘗嘗這個,可以吃的,我們小時候經常摘來吃,哈哈!」這時右腳簡直就是懸空的,下面就是百丈山崖。

終於見到茶園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茶園,肥厚油亮的葉子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北方人簡直要激動得落淚了!

採摘鐵觀音,一般是一芽兩三葉,開面采,也就是已經成熟開展的葉片。

這時茶梗也已經相對成熟,不易采斷,採茶工人有的在食指上綁一個小刀片,有的聽說還用一種微型的小鐮刀。

我們被提醒採下的茶青不能大把握在手裡,以防損傷芽葉,要蓬鬆放入茶簍和茶袋。

而且採摘過程中要要分開不同樹齡、不同時段、不同嫩度、不同乾濕度、不同地塊的鮮葉,以便加工掌握火候。

第三,要防止在太陽下暴晒或者雨淋,防止悶袋時間過長而出現發熱「流汗」甚至紅變死青。

正午只是一小會,我們手裡只是假模假式地采了一小把茶青,還不知道是否合格,就已經汗流浹背頭暈目眩了,表哥們趕緊招呼,載我們下山看做茶了。

採回的茶青,要馬上攤晾和萎凋,一是降低從茶園運回時產生的熱量,二是使茶葉含水量降低。

接著就要在下午的陽光下進行短暫的曬青(沒有太陽的天氣,要進行室內加溫萎凋)。

鐵觀音初制過程最核心的工序就是接下來的「做青」了,也就是反覆搖青和晾青的過程,簡單地說,攤在大竹扁上晾青時葉子們蔫下去,放進捅型搖青機搖青時葉子們被喚醒重新精神起來~

如此反覆,神奇的發酵也同時進行。具體多少次多少分鐘?當然沒有歐式的菜譜!

做茶要看茶做茶,看天做茶,當天的溫度濕度,茶青的產地、老嫩、含水量各不相同,師傅們做茶的時候要一一去判斷和調節,才能做出完美的茶。

當時已是十月下旬,晾青的房間是開空調的。

老王的徒弟還教我們手工搖青,徒手去抖動大竹扁上的茶青,我們試了試,表示投降。

發酵好的茶青投入茶青機殺青,其間要不停機檢驗兩到三次,之後利用揉捻機、球茶機、松包機等來完成鐵觀音「蜻蜓頭」一般形狀塑造。

在這些制茶機械普及之前,很難想像全人工完成制茶師多麼辛苦的事情。

中間有個插曲,是老王帶我們參觀包揉工序的時候,說到清香型鐵觀音已經不再延續過去「綠葉紅鑲邊」的風格了,這時從身後衝出一位「表叔」,拎起一個包茶的布團向地面連續猛擊,好像打鐵一樣。

我們都嚇了一大跳,這是翻臉了要打架嗎?老王也愣了一下,然後大笑道:「他普通話不太好,是想告訴你們這樣把茶葉發酵的紅邊打落,再進入烘乾的程序吧。」

鐵觀音一鍋只做五斤左右,所以即使是一片茶園,同一天同一個廠加工出來的,滋味也不盡相同。

眼見了做茶的過程,也更樂於參與到試茶中去,這一鍋比那一鍋,我家的比你家的好,好在哪裡,好在哪步。

不知不覺又到了深夜,而所有人家依舊燈火通明,所有人還是毫無困意。

我第二天起大早,參觀了茶葉交易集市,很多茶農背著大塑料袋,試泡台上總是幾隻白瓷蓋碗,幾隻白碗里胡亂放著幾把不鏽鋼勺,討價還價,十分壯觀。

老人們坐在小凳子上安靜地挑茶梗。

在那之前,我覺得茶是清高的,出世的,寂靜的。但在安溪,我看到了即便清香的鐵觀音,也是煙火氣十足的,熾烈的,激情澎湃的。

寫起來竟然都是十幾年之前的事情了。

茶商老王肯定也想不到,連吃三碗菜肉飯的我,多年後成為了專業的茶文化從業者。

我們走了很多茶山,也喝到很多好茶,其中的故事成百上千。

偶爾再喝到鐵觀音,那獨特的香氣迅速鑽入鼻腔,還是不斷有初學者為之驚艷,甚至由此成為愛茶人,而在我,眼前必然就會自動浮現出山頂俯瞰的那座燈火通明的小鎮,浮現出雕樑畫棟的「祖屋」門口的大紅燈籠,更會浮現出制茶季不眠不休的人們。

每當這時候我都會想,對於過去,比如第一次的茶山行,我可能還有些像素極低的照片,視頻和錄音,甚至在哪本書里夾著幾片已經褪色的葉片,沒有什麼可以記錄的只是香氣吧,但是香氣往往可以激發其它感官的記憶。

所以最獨特的記憶,對花,對茶,對環境,對親近的人,應該在那些獨特的氣息。

而一切的回憶,只是瞬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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