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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被班主任殺死

想要嚇唬一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兒,大概只需說,「人販子就喜歡你這種不聽話的小孩。」可是若恐嚇我,那隻要戴上一副黑框眼鏡,穿上紅色的格子襯衫,配搭一條黑色的松垮運動褲即可。如果條件允許還可以再蹬一雙灰色的旅遊鞋,這一套穿著足以讓我產生惴惴不安的感覺。如若以上亮瞎眼的服裝你一件也沒有,那倒也簡單,你只要喊出「王小林」三個字,我就像耳朵里進了螞蟻似的渾身痒痒。

但凡是在磐阜初中上過學的,多多少少都聽過這老傢伙的軼事。即使後來王小林不知所蹤,但他一手釀造的臭名聲還是讓他成為了這所中學的風雲人物。

▲河南欒川33歲男子將初中時的老師攔住扇耳光的視頻引發關注

他任教的那幾年教過我,那時的我還是一個不大博學的學生,對尊師重教多多少少有些耳聞。猶記得開學當日,幾個初二的男生滿面紅光地從樓上跑下來,對著我們的班牌指指點點私聲竊竊,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奇怪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這就是三班呀,真是羨慕死了!」一個對另一個捂嘴說道。可他那樣子根本看不出一點兒羨慕,倒像是有一種把入手的假幣成功轉讓出去般低俗的快樂。我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恰好能夠看到那幾個男生扭曲的笑臉。我立即覺得毛骨悚然,好像自己在看伊藤潤二的恐怖漫畫。窗外陽光明媚,在我看來也像是布滿了戰後廢墟的塵埃。

王小林夾著語文書,像個冰冷的殭屍出現在門口。「哪班的?」他問那幾個男生,聲音不大,卻隱隱有一種郊外野狼般陰險的咆哮。那幾個男生見大事不妙,飛也似的跑了,我隨即長舒一口氣,彷彿被從這幾個高二男生施加的沉重心理壓力中赦免了。可我高興得太早,王小林第一堂課就大發雷霆,把語文書往講台上一摔,對著班級的女生破口大罵,說她們不自愛,招蜂引蝶,開學第一天就勾搭外班的男生如何如何。

我知道他說的是剛剛門口的那幾個男生,我也知道這件事存在誤會,可偏偏懦弱的我連大氣都不敢喘,像個烏龜一般縮著頭。王小林因發怒而充血的臉在我的眼裡腫的像一個醜陋的青蛙,黑色的眼鏡框都快被撐斷了。

無端被罵的姑娘們逆來順受,她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王小林說的那個不自愛的女孩兒到底是誰。下課之後,有人率先注意到畫了淡妝的李同學,於是毫無證據地敲定讓王小林發火的對象就是李同學。李同學為此整整哭了一天,明眼人都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可王小林卻不這麼認為,他聽說此事後,居然說李同學流的是懺悔的眼淚。

從那件事開始,我對王小林的印象就很不好。

2

王小林的混賬事遠不及此。

李同學的烏龍事件剛剛平息,孫同學沒寫數學作業的事兒又引起了軒然大波。

王同學告訴數學老師,語文作業留的太多,所以沒時間寫數學作業。數學老師也是個鑽牛角尖的人,他當即把王小林叫到班級里,和他當面對質。

數學老師酸里酸氣地說:「你班學生,說你留的作業多,不寫數學作業。怪不得,科任老師就是比不上班主任!」

王小林那張肥油油的臉上青白交錯,彷彿被人抽了幾鞭子。

「誰說的,站起來。」王小林靠著門框,雙臂抱在胸前,用平靜而潛藏憤怒的口氣說。同學們不敢和他對視,都把頭深埋著,唯獨我不知天高地厚看著他,他一下子注意到了我。

「邱成,是你啊!」我看到王小林的眼裡閃過的冰霜一般的寒意,彷彿他的大手已經甩在了我的臉上——他不是沒打過人,他前幾天還因為張同學背不出課文而猛抽了他三個嘴巴,當時整個教室都被他抽安靜了。我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怎麼儘快洗清嫌疑。

「站起來!」王小林大吼一聲,我像個彈簧似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數學老師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他。」我聽完之後簡直感恩涕零,把她奉為神明。這時她走過去把王同學從座位上揪了起來,用輕蔑的口氣道:「怎麼,敢說不敢當啊!」

王同學緊握雙手,腮部肌肉不住抽搐,可他卻要面子,試圖做出一副無謂的表情。

王小林走過去,對著王同學來了兩腳,王同學的凳子受到波及,像個摔到在地的枯瘦老人,看著真讓人心疼。

那一天,我和王同學被罰站了四節課。我覺得冤枉,甚至連數學老師也為我打抱不平,可王小林卻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誰叫他看我來著,保證心裡有鬼。」

我無話可說,畢竟我的確認為語文作業留得多,他說我心裡有鬼,我承認。

這件事的影響持續了一周。我和王同學每天語文課罰站不說,周末還被勒令去他家裡收玉米,他明確告訴我們,不去的話就再加罰一個月。我和王同學毫不遲疑的選擇了去幫他收玉米。

我們周六一大早就趕到他家,像個奴隸似的辛苦工作,中午他妻子做好了香噴噴的飯菜,我和王同學才會被趕回家吃飯休息。下午的任務是寫作業,接下來的禮拜天照舊。我對那兩天的勞苦早已記不清了,唯獨對他妻子做的飯菜記憶猶新,可惜的是當時沒有吃到,這成了我人生中的一大憾事。

3

為王小林做過苦役之後,他沒有再過分地為難我。但王同學卻沒我這麼幸運,連我都發覺到了,王小林最近看王同學的時候,經常會用一種怨毒的眼神,似乎瞳孔里會釋放毒針。我感到好奇,私下裡問王同學,說:「你又做什麼錯事了?」

「咱倆周日在王小林家幹活的時候,我不是因為渴去他家喝了口水么?」

我瞪著眼睛,嘴巴張得碗大。「怎麼,你就喝了口水,他就懷恨在心了?」說完之後,我立刻覺得自己的驚訝莫名其妙,畢竟王小林是可以做出這種事情來的。

「我喝水的時候,在他家看到了一個怪物。」王同學很小心地回答,活像是劫後餘生的心有餘悸。

我吃了一驚,驚悚電影的恐怖畫面在我的腦海里飛快閃過,我哆嗦了一下。

「是王小林的兒子,他兒子是個畸形。」王同學臉色青灰,伸長脖子呲著牙說,一片烏雲籠罩在他的眉間。他還向我描述了一遍王小林的兒子。王同學的語文功底極差,不會用任何形容詞,因此他需要用肢體配合語言才能把當時所見較為貼切地闡述出來。比如當他給我講那孩子貼在身上,扭曲僵直如盤錯木根的乾瘦手臂時,他就努力地擰起手臂,並用語言加以修正。

「就像這樣,我掰不過去了,反正比這還要再嚴重一點……」

我從王同學的支離破碎的描述中拼湊出一個奇怪的人來,那個可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長時間影響著我。有好一陣子,我一看見到王小林都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他的兒子,而且我的腦子也根本不受控制地發散開去,猜測他兒子變成那個樣子,是不是源自他的暴力。

王小林的暴力我們有目共睹。一開始他僅僅會扇嘴巴,扔粉筆頭,罰站。後來他踹斷了拖布桿,大概擀麵杖長的一截拿著手裡,打我們的腿和手掌。後來他覺得不盡興,就從家裡的掃帚身上抽了一根竹條下來,我們的手掌立刻遭了秧。他似乎很喜歡抽手掌這項運動,每次打我們的時候他的臉上似乎都寫著大快人心四個字。

桌面不整潔被打,作業未完成被打,上課說悄悄話還被打。我知道我錯在哪裡,可是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不被打。其他班級都洋溢著青春的活潑氣息,只有我們班死氣沉沉,人滿為患的屋子裡靜得連時鐘的秒針嚓嚓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王小林似乎格外享受這樣壓抑的氣氛,他見我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就覺得心裡舒坦,若是哪個斗膽露出一星半點兒的開心,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毀滅這突兀的快樂。

4

臨近年末的時候,王小林請了一周的假。據說他那個畸形的兒子身體出了狀況,需要做手術。我們班沒有一個同情他的,私下裡都罵他活該。工作量相對較輕的數學老師成了我們的代理班主任,我們班的數學成績遠沒有語文成績好,常常徘徊在年級末尾,於是數學老師濫用職權,把所有的語文課都改成了數學課。

語文課代表在自習課上和我們苦口婆心地說道:「大家一定不要把這事兒告訴班主任,他家孩子今天做手術,千萬別叫他擔心。還有,你們回家都發個簡訊問候一下他,讓他心裡寬慰寬慰。」

我趁機問同桌:「你給他發簡訊嗎?」

同桌斬釘截鐵:「不發,不慣他毛病。」

我心裡瞬間有了底,說:「那我也不發了。」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最後全班同學只有我一個人沒發問候簡訊。王小林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辦公室,點了根煙把一團刺鼻的味道噴向我的臉,說:「你怎麼沒給我發問候簡訊?」

我嚇得雙股顫顫。王小林的眼睛有些腫,像是沒睡醒,可是瞳孔里的狠毒卻一覽無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胡亂想了個借口,道:「我爸手機欠費了。」

我祈禱老天保佑,王小林能夠相信我的借口,畢竟我一看到他的臉,就能想到講台前的那根磨得光滑的竹條。

我實在不想挨打了。

王小林注視著我深吸了口煙,在嘴裡含了一會兒,方緩緩地吐出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嗆的,他的眼睛竟然有一些憔悴的迷離。他兩根手指夾著香煙,對我指點著,一段焦灰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我跟你說,今天下午會有調查問捲髮到咱班同學手裡,是關於優秀班主任評比的。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都讓咱班同學給我打滿分,否則這事兒咱倆沒完,你清楚不?」

我呆立在那裡,眼神有些空曠。

「聽明白沒?」王小林有些不耐煩,他揚了一下手,那是他扇人嘴巴之前的習慣動作。我反射性地躲了一下,趕緊答道:「我聽到了。」

其實我根本不明白應該怎麼做,我想的很簡單。

我只不過不想挨打。

下午第二節課,調查問卷果然到達我們每一個人的手裡。王小林不放心,還特意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離開,我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明確地感受到他的眼神別有深意。

我感覺我離開了凳子。是的,我站了起來,可是我感受不到我四肢的存在,我彷彿活在一場虛浮的夢中。然後我開口了,儘管我不想開口,我恨不得把我的嘴巴用膠水粘起來,可是我做不到,我就像一個被人操縱的木偶,沒有靈魂也沒有思想,完完全全被別人擺布。

「班主任對我們很好,我們給他打滿分吧!」我聽見我的聲音在教室里響了起來,我多麼希望這句話不是出自我的嘴裡啊!無論是哪一個,班長也好,學委也好,只要不是我,我就可以和其他同學一樣用鄙視的眼神看著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遭受來自同學的鄙視!

我看見我的同桌露出輕蔑的笑容,我簡直羞愧欲死,後悔不已。如果我的面前擺放著一把刀子,我一定會趕在開口之前把自己戳啞。

評完分後,我忐忑不安地偷瞄了一眼我的同桌,只見整整一頁的問題,他都在最低分那一欄挑了勾。

我欲哭無淚,我想我的災難來了。

5

四天之後,面如爛醬的王小林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我沒有任何害怕,反倒感覺解脫。我為這件事擔憂了整整四天,十分清楚在未來的某一時刻王小林一定會找我麻煩。我那四天過得無比煎熬,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最嚴重的時候產生了幻聽——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寫作業,我居然聽到了王小林把我的名字咬碎之後吼出的陰森聲音。

我心裡坦然,推開辦公室的大門,面無表情地走到他的辦公桌前,他二話不說站起來

就給了我一腳。

一個醜陋的腳印落在我的大腿上,我低頭看了一眼,不慌不忙甩起袖子拍了拍。

他覺得驚詫,因為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表現出懦弱的樣子,我無動於衷的表情刺激到了他。他不甘心,又來了一腳,這一腳比剛才重不少,我差點因此跪在他面前。不過還好我控制住了平衡,並且故技重施,再次拍掉了腳印。

王小林沒有再踢第三腳,也許他覺得煩了。只見他背著手,挺直腰板瞪著我,陰狠狠地道:「我讓你動了嗎?」

我沒說話,我不知道我從哪裡獲得的勇氣,居然抬起臉來和他對視。他必是看見了我眼睛裡的冷漠,於是揚起手作勢要抽我,我伸手去擋,他反應頗快,用另一隻手擒住了我。王小林憤怒地瞪著我,就像餓狼盯著羊羔,

「你打我一下試試。」我看著他的眼睛冷冷說道。

王小林愣了一瞬,我看見他高高地揚起了手,我明白這一巴掌下來我將天旋地轉。同時一個惡毒的想法從我腦海中跳了出來。

我想到了死。他這一巴掌若是打了我,我立刻就從這五樓跳下去,我想藉此讓王小林吃槍子兒,如果他死不了,我也要讓王小林下半輩子因為我的死徹夜難眠。

正如我想的那樣,那巴掌毫不留情地打了下來,我的耳朵隨之一記響亮的嗡鳴,同時頭暈目眩。我一個趔趄,肚子重重撞在了桌角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疼,我那時只能想到這個。大概兩秒鐘後,我的腦海中火花似的蹦出一個慘烈的字眼:死。

我銘記這個字,把它當成我生命中最為絢爛的閉幕式。我想要站起來尋找窗戶,可是我暈頭轉向不辨方向,腦子混沌,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個時候,我聽見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一個男老師氣喘吁吁的聲音喊道:「王老師,你快回家吧,你兒子不行了。」

王小林立刻沖了出去,把我扔在那裡。可是太遲了,王小林的兒子在那一天死去了,死亡來得太突然,他沒有趕上兒子最後一面。

我慶幸他的死亡,如果他沒有在那天死去,也許我的屍體就會出現在教學樓的下方,警車和救護車嗚嗚作響,我的親人縱聲痛哭,而王小林則會戴上冰冷的手銬,在人前惺惺作態地懺悔。

王小林事後再次出現,兩鬢如霜,雙眼無神,如同害了不治之症。可我卻想笑,我對王小林,對他的兒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

兒子的死讓王小林的暴虐變本加厲,他的竹條幾乎從不離手,見到不順眼的同學就會抽兩下。

我們習以為常了。

後來王小林在走廊認錯了人,把隔壁班的男生看成了我們班的劉同學,從背後偷襲似的狠抽了他兩下。結果那個男生回過頭,一把將竹條奪了過來,咔擦一下掰成了兩段。

王小林目瞪口呆,氣得直哆嗦。他指著那男生的鼻子連說了幾個你字,也沒有憋出半句話。

這件事過去不久王小林就辭職了,具體去了哪裡我們全班沒有一個人知道。後來同學聚會提到他,我們都戲稱他為老人渣。昔日的語文課代表護著他,說:「王老師也許是因為兒子的病才脾氣變壞的呢?」

我冷哼了兩聲,反駁道:「你遭受的苦難,不能成為你傷害別人的理由。」

包間里安靜了片刻,不知誰帶頭說了個好字,起鬨的掌聲緊接著響了起來。

我沒有覺得我這句話說得多好,也沒有覺得這掌聲屬於我。我只是透過掌聲,感謝當年沒有從五樓跳下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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