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吳亦凡,你也會去美國出道
01
從《中國有嘻哈》上被大家認識的 Vava,前天在頒獎台上拒領了一個獎,還現場罵了一頓主辦方各種不專業,引來一片爭議。有說炒作的,也有罵主辦方的。
她拒領的這個獎,叫「全球華語金曲獎」,和台灣正牌的金曲獎固然是沒有關係了,關鍵是和另一個內地的「華語金曲獎」還不是一回事。
「華語金曲獎」是向雪懷和游威在 2008 年創立的,而今年兩人分道揚鑣,游威繼續做「華語金曲獎」,向雪懷則另立門戶做了「全球華語金曲獎」,就是 Vava 事件中的這個。
Vava 在台上說這個獎有 20 年歷史,是她誤會了——前天晚上過後,這個獎算是有 1 年歷史了。
向雪懷和游威,前者是經歷過香港樂壇黃金時期的「寶麗金」老監製、填詞人,內地對他不太熟悉,但在香港他還是有號召力的。從徐小鳳、鄧麗君,到譚詠麟、黎明、李克勤,他都參與過大量唱片監製或者填詞工作。游威則是個 90 年代開始寫稿的媒體人、樂評人,混跡在廣東,在奧美公關做過一些案例。
一個有行業資源,一個有媒介資源,對於一個民間頒獎典禮來說,搭配合理。
那倆人是怎麼鬧掰的呢。今年年初,游威性騷擾了一位醉酒的酒吧女負責人。6 分多鐘的監控視頻顯示游威對一位趴在辦公桌上的女性摟摟抱抱,毛手毛腳。事情曝光後游威發聲明說自己
「一直有些喜歡她,知道她最近和男朋友分了手,出於男人的本能,就情不自禁想呵護她一下,所以親吻了她一陣」。
向雪懷第一時間表示,和游威的合作就此結束,自己會重組「華語金曲獎」。所以有了今天兩個山寨「金曲獎」的局面。
游威的性騷擾當時應該是報了案的,起碼向雪懷是曬出過報警回執的。但最後應該是不了了之了,畢竟最近游威還在操辦新一屆「華語金曲獎」,昨天看到 Vava 事件發酵了,還發聲明指責向雪懷侵權。
游威性騷擾期間,香港電影人陳欣健曾經公開發表過意見。這個名字你可能陌生,但大家應該都看過他演的戲,《逃學威龍》、《九個女仔一隻鬼》裡面的警司就是他。當時陳欣健在社交網路上表示游威這個人已經在圈內肆虐多年了,
「他可以生存這麼久,就是因為他代表著廣東低迷的樂壇一個僅餘的利益——頒獎典禮,有些人想仗著他拿好處,就明知道他的惡行也不說,還視之為友。」
聽起來很像哈維·韋恩斯坦的翻版吧?
區別在於,在好萊塢的體系下,哈維是確實做出來過一些好電影的,他也的確有能力把一個年輕演員推向奧斯卡的巔峰。
但是游威這個老混子在中國的音樂行業里基本沒有什麼實際建樹,圈內包容這個齷齪佬,只是因為他手裡掌控著一個蹭了金曲獎名字的本土頒獎典禮,大家能圍著他分點肉吃。
02
國內大多數頒獎典禮其實就是大家圍起來分豬肉,這是老生常談了。
過去二十年,聲稱要做中國格萊美的頒獎典禮可能有一千個,但真正公認有公信力的頒獎典禮幾乎沒有。以前在摩登天空參與創辦了草莓音樂節的「黑刀」丁太升昨天發了條微博,
「今天聽了一個八卦,某頒獎禮想了一個生財有道的道,設立一百來個各種獎項,除了一些必須的獎項之外,大多數獎都可以談,談的標準就是價格,一般每個獎幾萬元,哪怕談成一半,也是百十萬元。主辦方就一個人,賺翻了。買獎的當然會來領獎,如果沒到場領獎的,主辦者會把獎盃寄過去,到付。長見識! 」
產業媒體「新音樂產業觀察」昨天在微博上發文介紹「音樂獎項怎麼樣才能辦得專業」,答案是,「並不是主辦方希望專業就能專業的」。他們舉了格萊美和台灣金曲獎的例子,一個主辦方是「The Recording Academy」,主要由音樂人、製作人和錄音師組成的民間組織,講究專業性和技術性;一個是台灣「文化部」主導的、代表著台灣臉面的音樂獎。
兩個主辦方都離行業和資本比較遠,角色比較中立,同時專業性又高。
而一旦你沒有足夠專業性和行政性的背書,哪怕你主辦方再想專業也很難做到。
宋柯這兩年曾經想做這個事情。他找了唱工委合作,有了一定程度的官方背書,同時又調動了自己在行業里大量人脈來為獎項的專業性保駕護航,搞了這個 CMA 音樂獎。這可能是宋柯這些年和高曉松輾轉大公司之餘,他所做過最認真的一件事了。
但結果是,因為沒有提前透露獎項,當天 90% 的獲獎藝人沒來現場,獲獎的大多由經紀人或公司老闆代領。一個沒有星光的音樂獎自然沒有在現在的傳播環境里得到多少關注,現場得獎者演唱環節無從安排,一些本想合作的電視台也拒絕播出。
南方周末寫過一篇詳盡的報道,裡面有這麼一個場景:「頒獎前幾天,有人打探『怎樣分獎』。CMA評委會主席徐毅說,『沒有。』對方又問,『別逗了,可以商量吧?』」報道里還提到頒獎禮在愛奇藝的播放只有十幾萬。
在整個價值體系都歪掉的音樂產業體系里,宋柯有足夠的能力和資本讓 CMA 堅持不提前透露獎項,還能撐著辦幾年再說。別的小獎哪怕有這個心,恐怕也沒這個能力。
做不成格萊美,擺著個姿態也沒用,倒不如利用所謂的「權威」去交換點利益。
哪怕是香港流行音樂鼎盛的時期,音樂類獎項的「買榜」醜聞也時有出現。1983 年張國榮的《風繼續吹》大受歡迎,風頭無兩,結果卻意外落選 84 年的第一屆「十大勁歌金曲」,張國榮還在《今夜不設防》里談到過當時在現場呆坐的自己有多失望。香港娛樂媒體當時熱議主辦方無線和一家唱片公司達成協議,加塞了另一首歌曲進十大,導致《風繼續吹》落選。
多年後華納唱片的陳澤杉公開承認自己有過買榜行為,又一次引起輿論熱議,當時還沒和游威合作的向雪懷,還對媒體說過,
「張國榮當年的《風繼續吹》是可以拿到獎的,但是沒拿到。這對當時很年輕的張國榮打擊非常大,我當時在他身邊,他非常沮喪,對我說不想再唱歌了。」
03
韓國音樂頒獎典禮的公信力其實也被質疑過。四年前 2014 屆 Mnet 亞洲音樂大獎舉辦後,權志龍在社交網路下寫了幾句歌詞——
「這是為了糊口而舉辦的年末釣魚,這是沒有魚餌就想釣大魚的釣客。都過了1年了,MAMA設了大獎,怕孩子們打架才每人都給一個。」
但是,雖然偶爾也有負面傳聞,韓國的音樂產業已經是東亞發展最良性的代表了。
吳亦凡鬧得沸沸揚揚的「刷榜事件」昨天迎來了新的進展,他的新專輯進入了 Billboard 200 專輯榜單,排名剛好 100。而榜單上第 66 位是上榜十周有餘的韓國團體 BTS 的專輯。
BTS 是近來在北美最熾手可熱的東亞偶像,他們今年早些時候還曾經登頂過 Billboard 200,這是時隔 12 年之後第一次有非英語專輯拿到這個成績。Metacritic、Pitchfork 這樣的專業樂評當時都給這張專輯打出了百分制下 70 分以上的評價。上個月他們還登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
同樣是誕生於東亞,帶著應援元素的流行音樂,K-Pop 還是比我們國內流行明星的東西更能受到國際認可。
這也不奇怪,韓國對流行文化輸出的支持是自上而下的。90 年代亞洲金融危機之後,韓國政府確定了「文化立國」,03 年韓國政府出台了《音樂產業振興五年計劃》,09 年又有《音樂產業振興中長期計劃》,裡面把「增加國際文化交流活動」作為三大主要戰略之一。
以往韓國流行文化商品最大的出口市場就是中國,以至於中國「限韓令」傳出來那幾天,韓國四大娛樂公司的市值都縮水了 10% 左右。而過去幾年中韓關係緊張,加上14年開始的韓團成員歸國和中國本土偶像崛起,讓很多韓國流行文化產品的目標市場鎖定了北美。
BTS 就是很早就鎖定北美市場的團體。今年 2 月的 BTS 的一場公開演講上他們放過一段視頻,視頻里是 BTS 的製作人方時赫買了一購物筐的南非音樂唱片,說要學習並且預測流行——要知道那個月《黑豹》剛準備上映,美國文藝界正熱議「非洲未來主義」這股美學潮流。
主動出擊的韓國流行音樂,從根子上就帶著國際嗅覺。相比起來,中國的流行音樂明星闖美國,更像是一種被迫選擇。
最近和吳亦凡同期在美國宣傳的還有張藝興。他在吳亦凡這次事件爆發的時候,還發過聲,「剛在美國出道 沒人認識正常 不認識的爭取拿音樂讓你們認識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榜單見不如舞台見 不相信中國人行的 可以滾遠點」。
張藝興上短視頻綜藝《理娛打挺疼》的時候,跟主持人大呲花說過一件事,那時候黃渤籌備《一出好戲》,正巧張藝興在全心準備自己的新專輯。然後黃渤一個電影過來,讓他去演戲,給他一天考慮時間。第二天黃渤又打電話,「藝興啊,那個劇本已經按照你的方向寫了啊,你準備一下啊」。
黃渤是前輩,也是影帝,被黃渤邀請演電影是榮幸。再加上黃渤的霸道總裁作風,誰能拒絕得了呢。
但張藝興又確實很在意他的新專輯。最後結果就是,在片場,晚上把所有台詞先背熟,白天拍片子的時候,抓住所有候場的機會跑回房間、車上,打開他的音頻軟體。有一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間里做音樂,吵著了隔壁的于和偉睡覺,于和偉還打電話給酒店前台投訴了。
當主持人問他,你這麼愛音樂,就安安靜靜當一個音樂人不行嗎,為什麼還要去做其他的,張藝興有點欲言又止,「拍一支好的MV,很貴」,「我得想辦法先讓別人聽到我的音樂」。
「回國之後,市場給我們(流量明星)的機會是影視,不是音樂。」
04
音樂獎的亂象和音樂評價體系的缺失其實都是縮影,它們反映出的是,音樂這件事情在我們這兒並不是一個太好的生意。
Netflix 現在的市值 1500 多億美元,是 Spotify 的六七倍。但在中國,影視和音樂的市場營收差距比這個倍數還要大得多。光看電影票房,2017 年 500 多億;而根據普華永道的數據,2017 中國音樂市場的錄製音樂和現場音樂收入加起來也只有 30 多億人民幣。
這還是「版權大戰」過後這幾年,國內音樂產業收入增長態勢很不錯的情況下,所拿到的數字。
和之前持續低迷、現在「穩中向好」的音樂產業態勢相反的是,電影市場早些年一路高歌,票補、小鮮肉、大IP 三板斧一起下,三四線城市和城鎮的院線鋪設在幾年裡迅速完成,2015 年全國總票房跑出了奇蹟般的增長曲線,單部電影不上十億票房好像都不好意思說話。
在這個背景下,流量明星超高身價和低階演技這些問題於是被暴露了出來。
但說到底,在中國娛樂市場極端資本化的那幾年,流量明星是作為工具存在的。鹿晗今年年中接受《南方周末》採訪,講了幾句大實話。記者問他有沒有想過留下好作品,鹿晗說從來沒有,「除非我們真的,把其他工作拋開,給我半年時間什麼都不幹,我從頭到尾,比如說從開始聊劇本、改劇本開始,才有可能。」
到過去一年,影視市場大震蕩,「流量退潮」的論調冒了出來,「愛騰優」這些新一代流量平台以及抖音為代表的新一代流量機器,讓傳統的流量明星生態受到一定程度打擊。
於是我們能看到一些流量明星努力把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落實到一個具體的賽道上,而不是當一個純粹的「流量」——比如李易峰在《動物世界》里的表演頗受好評,張藝興也抓緊時間做自己的音樂去美國出道,吳亦凡則忙於把 Chinese Hip Hop 這個標籤背在身上。
「流量」這個詞我們說著很輕鬆順口,但其實是市場、資本、飯圈三者構建的中國娛樂生態下蠻畸形的一個產物。尤其當這些明星想在中國這個並不好的音樂市場里好好做音樂的時候,他們會發現這個生態其實給不了太多空間和支撐,反而是枷鎖滿身——換句話說,要不是粉絲在 iTunes 上這麼操作了一波,吳亦凡的新專輯說不定得到的評價會更公正。
所以要是你是張藝興或者吳亦凡,你想用音樂作品而不是所謂流量來證明自己,那你肯定也會嘗試離開國內的娛樂環境,去更好的音樂市場闖一闖的。
當年吳亦凡演完周星馳監製、徐克導演的《西遊·伏妖篇》之後,跟著兩位大導演跑通告。有一次在TVB接受採訪的時候,主持人問為什麼在一部電影里找了這麼多帥哥來演,徐克假裝聽不懂,「誰是帥哥啊?」主持人指著吳亦凡,「這個還不帥?」吳亦凡配合地搖了搖頭。
周星馳瞪大了眼睛,「你再說一次,你覺不覺得自己帥?」吳亦凡說不覺得。周星馳再問,「那你覺得如果你不是帥哥,我們為什麼要找你呢?」
吳亦凡故作認真,「一定是因為我的演技」,然後和他們三個笑作一團。
作者:木村拓周。來源:老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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