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工作日記-2018.11.2

今天上午沒有接到新的投訴,我倆倒也自在,去各個點位巡查了一圈,就回單位了。我進辦公室坐下,心裡想著這下可以歇歇了,瞟見指導員拿著幾張紙進來了,我的心裡猛地一沉,惶恐地盯著那些紙。

當然,又是違建。舉報人投訴XX路XX號二樓多年前搭建的彩鋼棚,空調滴落的水掉在棚子上的噪音影響了他。老舊違建是最煩人的,處理程序複雜,要花費很多時間精力去處理,所以我們接到這種投訴往往是先找到其中的矛盾,試著找到解決方法,儘可能地在保持現狀的情況下令投訴人滿意。這裡的噪音就是矛盾,我心裡想,還好不是個無法解決的問題。

下午,我倆去查看現場。在一幢樓的兩個單元中間,有一個五平米左右彩鋼棚,搭建在一樓的平台上,與東側單元的一個房間連著。我給舉報人打了電話,確認下地點是否準確。投訴人是被投訴人樓上住戶,在聽到他對水滴到棚子上產生的噪音有意見時,我試探性地建議是否能通過降低噪音來解決問題,他一口否決。

「我不要什麼減少噪音,我要這個違建拆掉!」他聽上去似乎跟樓下有什麼仇怨。我問他除了噪音是否還有其他矛盾需要化解,他一直強調既然是違建就必須拆除。看他態度這麼堅決,我心裡有些不愉快,又要分出時間來製作另一份案卷了。通話結束時,他一再強調,不能把個人信息透露給當事人。敢做不敢當,彷彿是現在「熱心市民」的標配,頓時我心裡一陣厭惡。

二樓家裡沒有人,我們只能去社區查詢聯繫方式。社區的人一聽地址,充滿同情地告訴我,他家戶主有精神病。「你們去搞吧。」原話是這樣的,意思是跟精神病打交道有些難度。我心裡想,已經有難度了,也不在乎什麼精神病了,臉上還是禮節性地作出驚訝的表情來。

社區的人告訴我們他家大人在菜場有個賣餛飩的攤位。我們找過去,他家媳婦在看攤子。

媳婦聽到有人投訴她家棚子,表示不能理解。

「下雨天的時候,你們在小房間里會不會感覺雨水打在棚子上的聲音有點大呢?」看她一臉的疑惑,我繼續試探道,「會不會就是這個噪音給周邊鄰居造成了影響呢?」

「聲音不大啊。」她聲音很平緩,哪怕聽到有人找她家麻煩,應該是個脾氣好的女人,「我們搭了十幾年了,有問題應該早就反映了啊。」

是啊,為什麼偏偏在現在提出這個問題呢。

「你們家最近有沒有跟別人發生矛盾?或者有沒有新搬來的住戶?」

「沒有啊。」她想了想,「我們鄰里關係都還可以啊,周圍換過很多租戶,最近兩三年沒有換過的。樓上之前租給了外地人,老是扔東西下來,現在是本地人住的,有個女兒,跟我們關係也還可以啊…」

我心裡一驚,心想她怎麼想到樓上人了。接著她又說到了隔壁的、對面的,一直在自言自語,眉頭有點簇擁,彷彿在排查著投訴嫌疑人。

我表示能否去家裡看看,她馬上打電話給了她婆婆。兩分鐘後,她婆婆來了。媳婦說我們是城管,想去家裡看看搭建的棚子,有人投訴了。

婆婆說都十幾年了,怎麼還會有人投訴,表情卻是和她媳婦一樣,沒什麼生氣的樣子。她一邊笑著一邊帶我們進了門。

「進來吧,家裡臟,不要脫鞋了。」映入眼帘的卻是乾淨的瓷磚,整齊的傢具。

基本上我問什麼,婆婆總是一臉笑容地回答我,反而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婆婆住在北側小房間,大概十平米不到的樣子,放了一張小床後,人就只能站著了。所以他們家就把小房間西側的窗戶擴大了,在外面平台上搭建了一個棚子,不鏽鋼骨架,彩鋼棚覆蓋。1999年,她兒子在電纜廠上班,身邊的工友被上面掉下來的鐵板砸死了,嚇得不輕,住了四個月醫院,落下了病根。她兒子結婚的時候,他們家隱瞞了兒子的病情,結果2012年兒子病發了,精神分裂症,又去住了幾個月醫院,出院後每天就在外面晃晃,到點了回家吃飯。2013年婆婆查出來得了白血病。

「她(媳婦)一直在說著要離婚呢。」她低聲說道。

「阿姨你看不出來有白血病啊!」我想緩解尷尬,「你的頭髮這麼多?」

「我情況不嚴重,用的藥劑量不多,每次化療完要隔一段時間的,查完白細胞再做下一次化療了。」她臉上又露出了微笑。

白血病、化療都是折磨人的東西,婆婆談論起來卻是這麼輕鬆。也許正是因為經歷過磨難,這種投訴對她來說,真的是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來之前,我本打算先開個責改書的。談著談著,暗自決定先擱一擱。

「阿姨,今天就到這裡吧。投訴的事情你不要放心上,我再去了解下具體情況。過幾天可能還要來打擾你。」

「沒有關係,你們直接來就行了。哦,最好下午來,上午我家老頭子在,他之前從7樓摔下來了之後一直有後遺症,聽到大點的聲音就會全身發抖…」

我楞了一下,這家人真是不幸啊。「好的,你留步。」

回去的路上,我感覺心情很沉重。我情不自禁地對婆婆一家產生了同情,心裡很自然地把投訴人划到了惡人的類別,這讓我很煩惱。從法律上來講,投訴人沒錯,婆婆家的的確確是做了違反規定的事情,我作為執法人員,竟然讓自己的情緒左右了行為,虧我還想著成為法官,成為檢察官,成為警察,恐怕是不能勝任的。果然還是適合做做動物園管理員什麼的工作啊。

「你覺不覺得投訴人有點心狠呢?」我問開車的小夥子。

「不會啊,人就要狠一點…」小夥子開始說起自己小時候殺雞殺鴨等等能證明自己殺心重的例子。

我扭過頭去,看著窗外的天空和雲彩,心想,人吶,還是要心存善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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