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是面對明天的怯懦

其實熬夜已經是我短短二十幾年生命中養成了十幾年的老習慣了。

上小學時,不知為何開始尿床了。就這樣,我就開始像嬰兒一樣睡覺了。當然,並不是像嬰兒一樣睡得又好又久,而是半夜會被叫起來去撒尿,或者已經尿濕了屁股下面的棉花墊,奶奶就給我倒上一捧沙土再睡。那時候農村的娃娃還沒有流行用尿不濕,所以沙土就是濕炕的救星,晚上鋪完繼續睡,第二天在太陽下把被褥晒乾,然後用一個棍子抽打一陣,沙土就跟被褥分離了。雖然後來尿床的「毛病」不藥而癒了,但這也造成了我內向隱忍的性格,畢竟尿床的名聲說出去對一個小男孩的自尊心傷害還是蠻大的。有時候晚上不敢喝水,也不敢睡覺,但終於抵不過困意睡著了,後半夜就浸泡在尿水之中凍醒了。但身體的不舒服遠不如內心的痛苦,雖然家裡人除了媽媽罵過我幾次,原因是跟她一起睡尿濕了她的床,其他人並沒有責怪過我,但我自卑和恐懼的感情卻十分強烈,尤其是想到第二天要被發現自己又尿床了,就憂慮難挨。當著家人面自己把自己的濕被子抱出去,那可是要羞殺我了,被家人發現以後再幫我抱出去,也是非常愧疚。就這樣,好多次我都把自己的濕被子疊得好好的,不讓家人發現,晚上瑟瑟發抖地睡著以後又在昨晚的濕被子再尿一次。雖說夏天還好,至少不會挨凍,但在我的記憶里,寒冬咋就那麼長呦!

怕尿床不敢睡可能是我最開始熬夜的理由吧。

記得小時候不像現在的孩子有那麼重的課業負擔,更沒有感覺自己肩負著全家的希望,自己常常感覺就是家裡可有可無的一個,在各種一個人或者跟小夥伴一起的遊戲中消磨時光,只有吃飯和看電視的時候,才想起自己要回家了。

看電視確實是一件重要的事兒。小夥伴玩的遊戲扯的淡,還有歌詞本上抄的歌,都是電視上看的。而且電視不等人啊,只能到點兒看。晚上八點播的,就只能等到晚上八點,過時不候,吃晚飯才六點,只能慢慢地等。除非停電和上學,還有不情不願地幫家裡幹活的時候,否則看電視是絕不能錯過的。一部三十集電視劇,下午一集,晚上一集,每周一三五播,就一集一分鐘也不差地追完了。那時候不叫追劇,也不必追,看電視是自然的事兒,反覆看了幾百次廣告也不會錯過。有些電視劇重播的時候,就不會選擇黃金時段了,比如排在早上八點之前或者晚上九點之後。為了看完一集電視劇,也會熬到晚上十點鐘。

但這並不是問題,畢竟大人是不會任由你熬夜看電視的,明天他們還要幹活,縱容你多看一集,然後就得乖乖關燈睡覺了。問題是,第二天還有作業要交,沒寫完就得挨打罰站,雖然懲罰沒多重,還是自尊心受不了啊。說自己忘記帶吧,住的離得那麼近,讓回家取就露餡了。

所以打起小手電筒在被窩寫作業,就是我免與災禍的救命稻草,雖然這根稻草並不是很牢靠——要麼是自己不爭氣睡著了、要麼是被發現奪走了作案工具。

如果說小學時候在被窩打小手電筒寫作業是「被逼無奈」,那麼上了寄宿中學以後則是真的「甘心情願」了。

還記得當時想的自己第一次離家那麼遠上學時內心的忐忑不安,為了適應我想像中的「城市生活」,我在離家前的暑假每次看電視的時候都悄悄模仿電視上的人說普通話,就因為害怕自己一出口就被人看不起。事實上,在那個城市邊緣的破舊私立學校里,農村孩子才是主力軍,而且大部分還是下鄉拉生源的老師的戰利品,沒有誰會習慣滿口標準普通話,只有語文老師讓朗讀的時候,才拖著帶著方言味兒的普通話牙牙學語似的跟著大聲讀。

記得一次月考過後,班主任把按成績由高到低排的名單貼在了門口,而我的成績竟然名列前茅,年級三個班級一百多個學生中排名第五,這讓我的虛榮心暗地裡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每當學生自習老師在教室踱步,踱到成績單前面的時候,我都會想:他看到我的名字了!這並不是我傲嬌,對於初中入學被縣裡多所中學拒絕的我來說,確實算是奇蹟了。從此以後,每次考試成績張貼日就是我的節日。當然,為了迎接我的節日,付出全部的努力也是值得的,忍受同學的孤立和欺辱也是可以的,只要名單上的第一個名字是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那時候晚自習下課很早,回到寢室也無所事事,我獨自一個在教室又陪樓上的高中生上了一節自習,回到宿舍洗刷就睡覺還是太早,所以我就在自己的被窩裡繼續讀書學習。不只是讀課本,不久各種「名著」也成為了我的「窩中密友」。學校徵集需要購買中學生必讀叢書的名單,我是決定掏錢買書的其中一個,但我敢肯定,我是一本不剩全部讀完的唯一一個。

因為回家需要坐兩個多小時大巴,家裡人還要跑上二十里地去縣城接我,所以一般我在兩周一次的三天小假期去姨媽家借宿,每隔兩個或者一個小長假回家一次。在姨媽家借宿的時候,就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零花錢花在了新華書店。雖然課業沒有減輕,但我上課時間幾乎都是全身心投入學習,因此成績已經遠遠領先於其他同學了。此外我並沒有其他愛好,所以讀書當然就成了我最大的享受。雖然很多同學後來也迷上了讀小說,但他們讀的東西我是完全看不上的,在草床墊下面偶爾翻到幾張撕成散頁的小說,我看了看,發現文字粗鄙,人物可笑,情節更是毫無邏輯可言。我已經讀過那麼多如詩如畫的文字,認識了那麼多豐滿親近的書中朋友,腦子裡怎麼可能再裝得下那些東西。

如果我早知道自己高中時代是怎麼熬夜的,可以說之前所謂的熬夜看電視、熬夜寫作業、熬夜學習、熬夜讀書真的都不算上熬夜。

第一次去網吧是跟表弟一起,那時我在姨媽家過周末,他還在讀小學。那時候網吧並不需要身份證。後來還跟同學一起去過,我主要是看電影。我發現了網吧的好處,那就是可以下載無窮無盡的描繪「外面的世界」、「夢中的世界」的視頻。在高中時代,尤其是買了MP4、MP5以及被學校宿舍趕出來以後,幾乎夜夜都把時間花在了那個小屏幕上,雖然我至今不知道「MP」到底是什麼東西。

記得一次課間睡醒在桌子上,已經上午兩節課結束了,一位同學叫我去老師辦公司,老師和顏悅色地說:「睡醒啦?你爸媽給我打電話,讓你回電話給他們。好啦,你走吧。」其實前一晚,我幾乎一夜沒睡,在出租屋裡看了不下五部電影。

上大學和工作以後,除了因為出門、工作之類被動熬夜之外,每周也難免有一兩次主動熬夜。

主動熬夜都在幹什麼呢?極少情況下是因為最近已經或將要發生的事情,在腦海反覆播放,心裡一直裝著事,睡不著覺。而最多的情況還是花在熬夜看視頻上,電影、電視劇、綜藝等等各類視頻都有。每當看這些視頻的時候,自己就像一輛急駛的車,而剎車失了靈,只能任由它撒野到耗盡了油。

記得初中時,我有意識地讓自己養成睡前思考、睡前學習的習慣,俗稱在大腦里放電影兒,可沒想到,以前努力讓自己不關機,現在卻想關機的時候就遇到困難了。

我覺得,害怕早睡或者拖著不睡,與其說是要做的事沒做完不能睡,不如說是自己面對未來的一種怯懦表現,害怕自己一眠過後,失去所愛。

因此,自信而從容地看待未來,明白讓自己焦慮不安的正是焦慮不安本身,才是告別熬夜的根本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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