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屆廢柴,都是社會逼出來的
「我們這代人在進入社會後,受到了上一代人的全面性找碴。沒有用處,沒有上進心,沒有骨氣,沒有競爭意識,沒有危機感……國家擅自告訴我們周六不用上課,把教科書變薄,然後把成績下降的我們當成廢物對待。」
By 山路一豐《寬鬆世代又如何》
在日本,有一代年輕人的口碑,比90後還慘。
2002年,一項名為「寬鬆教育」的革新,改寫了全日本小孩的命運:周六放假,課業驟減,連成績排名也取消了。曾經人人懼怕的老師彷彿換了一張面孔 —— 「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每個人都是最棒的!」
這樣的好日子持續了不到十年。2011年,日本政府宣布全面停止「寬鬆教育」,學習的本質又回到了應付考試上。
黯然落幕的改革更像一場大型社會實驗。只不過,那些接受過寬鬆教育的「實驗品」,被無差別地投放進了優勝劣汰的社會叢林中。
他們便是「寬鬆世代」。
寬鬆世代的都市傳說
日本職場上,流傳著許多寬鬆世代的都市傳說。
「圓周率只要背到3就好了。」
「連傳真也不會用。」
「被上司罵了兩句,隔天就拿著精神診斷說明書要求補償。」
此起彼伏的坊間傳聞,被日本鬼才編劇宮藤官九郎寫進了《寬鬆世代又如何》里。
1993年出生的山岸是個不折不扣的寬鬆世代。剛入社一年的他,遲到後依然慢悠悠地從計程車下來。「唉,因為不認識路嘛。」
當前輩反問道,「我不是把地址寫在郵件里了嗎?」
山岸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沒時間看郵件呢,下次麻煩發Line給我。」
難搞,是公司前輩對寬鬆世代的最大控訴。他們的到來,為曾經尊卑分明的日本職場注入了不安的氣息。
日本一檔綜藝節目整理了寬鬆世代在職場上的奇怪言行。其中一條,是果斷拒絕上司的聚餐邀約。
「聚餐是強制的嗎?」。
「誒?雖然不是……」
「那我就不參加了。」
1994年出生的現役偶像小池美由抱怨,「工作結束就想直接回家,我喜歡一個人呆著。」
與她年紀相仿的演員北村諒更加直接,「因為很累了嘛!」
曾經累到吐血也要拿命續攤的前輩們沒有想到,他們兢兢業業恪守了數十年的職場鐵律,居然被一句「我累了」給打發掉。
可無論再憤怒,也只能憋著,畢竟寬鬆世代還擁有一項終極大殺器 —— 辭職。
2018年,也是平成年代最後的春天,有93萬名新人踏入社會。在這之中,有相當多的年輕人,在參加入社儀式的當天直接辭了職。
「今天本來預定入職的新人,第一天就辭職了。」
「新人在詢問過工作時間安排後就辭職了,人類史上最快辭職速度 —— 兩小時。」
不過,對於這屆年輕人,老人早有心理準備。全因今年入社的新人,大多是「究極寬鬆世代」—— 即1995年出生,2002年上學,唯一一代從小學到高中,完完整整接受了寬鬆教育的「怪物」。
身為HR的北條小姐,早已經歷過寬鬆世代的千錘百鍊:「有人竟然直接用LINE和同事說一句「我不幹了」就完事了!」
還有年輕的孩子賭氣道,「與其要教我這種什麼都不會的人,還不如辭職,給你們省力算了!」
曾經,昭和世代用堅毅與汗水,將日本拉出了戰後的泥沼。而這群在和平年代長大的小孩,卻猶如溫室里的花朵,經不得一點風雨。
愛抱怨、情商低、學習能力差、抗壓能力弱、自我感覺良好……有苦難言的前輩只能暗戳戳Diss一句:「所以說,寬鬆世代就是不行啊!」
應試教育or寬鬆教育
一切混亂的源頭,要從1945年開始的「填鴨式教育」說起。
戰後,日本經濟逐步復甦,體力勞動逐漸被腦力勞動取代。「白領」的數目暴增,日本由此進入學歷社會。
為了提高升學率,學校和老師絞盡腦汁,無止境地給學生「增負」。
東京大學教授市川伸一回憶,「我們背英語單詞是需要背下一整本英和詞典的,一字一句都不能落下,要做到就像把字典吃了一樣的記住它們。」
這樣的教育持續了整整30年,雖然換來了日本崛起,也將整整一代人的青春埋葬在課本里。
1975年,日本社會已經完全陷入「以分數論高低」的桎梏。吊車尾的學生長期遭受歧視,甚至老師的體罰。厭學、逃課、暴力等惡性校園事件頻發,漸漸演變成了教師與學生之間的戰爭。
「經常有學生因為討厭學校,將課室玻璃打碎。還有學生在畢業典禮上攻擊老師,嚇得老師那天根本不敢出門。」
至此,整個日本社會不得不開始反思 —— 我們是不是給孩子太多壓力了?
不久後,「寬鬆教育」的理念開始被人們提起。
80年代初,中國剛恢復恢復久違的高考,日本政府開始了寬鬆教育的初次試水。
江見圭司剛好趕上了這場改革,小學課本變薄了不少。上了初中後,每周的英語課又比從前減少了一小時。
寬鬆教育的改革並非一蹴而就,口子一點點劃開,直到20多年後,才真正落實。
與以往的體量相比,學習內容與課時均減少了三成。另一個標誌性的改革是「周末兩休制」,星期六被還給了學生。
然而,與減負共同到來的,是日本學生成績的集體滑坡。像「3+2×4」這樣的四則運算,能正確回答的六年級學生只有六成。
質疑開始出現 —— 政府推行寬鬆教育的初衷,是告別填鴨教育,鼓勵獨立思考。假如不能連基礎知識都無法掌握,又何來進一步思考的能力呢?
2006年,一條新聞轟動了日本教育界。在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測試中,曾位居世界頂尖水平的日本學生成績出現大幅下滑。
一時間,原本怨聲載道的各界人士開始瘋狂諫言,要求馬上停止這場鬧劇。
經過數年的激烈爭論,寬鬆教育於2011年全面廢止。原本被刪去的內容,又逐漸加了回來。
黑格爾曾經說過,歷史永遠是在搖擺中趨向真理。 而日本的初中等教育也像鐘擺那樣,在填鴨式教育和寬鬆教育之間徘徊。
可被政府親自蓋章為「失敗品」的寬鬆世代,是註定被拋棄的一代嗎?
「努力……真的有用嗎?」
真正伴隨著寬鬆世代的,是一種宿命般的「無力感」。雖然學業輕鬆了,但所面臨的社會環境卻更加殘忍。
在百廢待興的戰後社會,努力必有回報。可出生在平成年代呢?階級固化、經濟危機、企業裁員……「參加實習、聽說明會、拜訪前輩,結果到頭來早就內定好了。」
高高在上的前輩,不過是搭上了時代的便車。每天猶如倉鼠般,在格子間不停奔忙,直到經濟衰落的那天,被企業、家庭、社會相繼拋棄,陷入「無緣社會」的困境。
連退休老人都感嘆,「以前那樣拚命工作,好像挺滑稽的。」
對企業、對社會早已失去了信任的寬鬆世代,忍耐的極限也開始提高。
工作不開心的話,換一份工作也是可以的。
再退一步,前輩口中所謂的「常識」,就一定是對的嗎?Line明明更方便,為什麼還用著上世紀的Email呢?既然是大家都不想參加的聚會,為什麼不能拒絕呢?
「馬虎對待私人生活的你們,才是最差勁的!」
既然歷史在搖擺中前進,為什麼不能以寬鬆的方式前進。前輩們所創造出來的這個社會,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吧。
「為了緩和自己對下一個世代的恐懼,最方便的辭彙就是寬鬆世代了。」被問及拍攝《寬鬆世代又如何》的初衷時,宮藤官九郎笑著說道。在他看來,寬鬆世代不是沒有努力,他們只是在嘗試用自己認可的方式努力。
「你們老是說著『這些寬鬆世代……』,我覺得太早了,等20年後再來說吧。」
參考資料 -----------------------------
[1]《ゆとり教育で不足した學力はどこで補完するのか~社會人になるために~》,江見圭司
[2]《入社初日に退職も…2018年の新卒社員たちに、先輩への不満を聞いてみた》,abematimes
[3]《日本は先進國の中で最低水準!ベンチャー(起業活動)を活性化するためには》,Diamond Online
[4]《小學校における「ゆとりの時間」は どのように設計されているか》,丸山 義主
[5]《OECD生徒の學習到達度調査 (PISA) 2006年調査國際結果の要約》, 文部科學省
[6]《「ゆとり教育」見直しと學習指導要領の在り方》,戸田 浩史
[7]《宮藤官九郎:ゆとり世代は脅威 「自分たちには未來がない」》,Mantanweb
[8]《脫ゆとり教育とは?內容や特徴は?何が変わった?文部科學省はどう考える?》,brave answer
[9]《日本的「寬鬆教育」失敗了嗎》,解放日報,徐蓓
[10]《就像我們叫做90後,日本叫做「寬鬆世代」》,好奇心日報
[11]日劇《寬鬆世代又如何》
綜合 周路平 羅熙臨 | 編輯 胡令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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