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以後的求婚詞將是：你願意和我一起協同進化嗎？
這個周末，我聽說了一例「最完美的離婚」,來自一個朋友的表哥。
這哥們兒原來是美院里的青年教師，教授室內設計，2015年的時候，搭上「雙創」的風潮，辭職下海創業了，開了一家設計裝修公司。
他從來沒有做過經營管理，開頭碰到的兩個客戶又拖欠款項，導致創業半年時間就搞得彈盡糧絕了。
最苦的時候，連一套單身公寓都租不起，只能去住群租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
沒想到，事業失意情場得意，合租房裡居然有一個女孩愛上了他，不管他回來多晚，每天都做好晚飯等他回來吃。
那段時間，女孩是他生活里唯一的亮光。
他曾問過她，「我連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你喜歡我什麼呢？」女孩說，「喜歡你長得帥。」
2016年之後，整個房地產行業快速上升，他也時來運轉，接到了幾個大項目，一年賺的錢相當於過去年收入的十幾倍。
他心想，這一切簡直是命中注定，不會再碰到更單純更愛他的女人了，就像不會再碰到更完美的創業機遇了。
他很快買好了房子，向女朋友求婚成功，兩個人歡歡喜喜地，直接從群租房搬到共同的家裡去了。
事業上了軌道，不再每天日夜加班焦頭爛額了，當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都不叫問題的時候，真正的問題開始出現了。
結婚前，他認為每天逛街追劇就是大部分女孩的日常，她還有一份工作，基本面已經很不錯了，加上兩人是患難見真情，以後碰到任何問題都可以克服。
她花錢大手大家，婚前是月光族，婚後他給了她一筆錢，還幫她報班學習理財。
但她聽了兩節就不聽了，錢拿去買了一些包包鞋子。
男生曾經是大學教師，又算是搞藝術的，閑時喜歡看展覽看文藝電影，女孩陪著去過幾次，因為實在不喜歡後來也不去了。
家中書房裡，一本屬於女方的書都沒有，兩人幾乎沒有共同愛好。
結婚半年後，話題就只剩「物業費你別忘了去交」、「周末不用加班吧」這些表表面面的話。
自認精神世界更高深的那個，絕不可能由奢入儉；被比下去的那個，也沒有意願去靠近或迎合，自動佛了。
婚姻持續兩年，沒有孩子，他們把日子變成了同一個屋檐下的兩條平行線。
後來男方提出離婚，把剛剛投資的一套小公寓寫了她的名字，作為補償贈給了妻子。
原以為對方會不同意，想不到女生立刻接受了，「你每天躲在書房裡，我也已經很累了。」
當然，我們聽到的是男方的版本，說不定這個故事在女方口中會變成：
他就喜歡那些特小眾的看不懂的東西，不懂現代年輕人的娛樂，一點兒都不有趣。明明大錢都抓在自己手上，還要我學這個學那個，又不支持我的愛好。每天像教導主任一樣地要求我，其實是從來沒欣賞我本來的樣子。閑著也從來不幹家務，不體貼我上班也辛苦……
聽朋友說，他們分手時倒很平和，一個說「祝你幸福」，一個說「有空來玩」。
為什麼說是完美的離婚呢？
因為結婚的時候，他們是出於愛情而不是條件。
婚後發現之前的了解不夠多，兩個人都為共同的生活做過努力，雖然沒有成功。
離婚的時候，沒有任何狗血撕逼，純粹就是覺得過不到一起去了。
雙方都既不後悔結婚，也不後悔離婚。雖然失敗，但並非一無所得。
2
這一對的情形，讓我想起胡適的婚姻故事。
胡適故去後，蔣介石送上輓聯一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
當年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多數都是從舊式家庭中走出，在海外接受高等教育後回國，承擔的歷史使命就是把新思想新風潮介紹進來。
可令人尷尬的一件事是，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有父母安排的婚姻，被迫娶了毫無感情可言的舊式妻子。
比較好一點的，像魯迅先生，他不喜歡原配朱安，後來也有了許廣平，但還是養了朱安一輩子。
絕一點的，像郭沫若，婚後幾天就遠赴日本，幾十年沒有回老家，讓父母包辦的妻子守了一輩子活寡。
當然還有徐志摩那種戲精，把舊婚姻比作「小腳與西服」，誓要當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把懷著二胎的老婆拋棄了。
只有胡適，他接受了母親安排的小腳太太江冬秀，成為他真正意義上的妻子，即使對其他人動過心，也從未停妻再娶。
兩人十四五歲就被雙方家長定下了娃娃親，不曾見過一面，胡適就到上海讀書再留學美國，一走就是十幾年。
胡適寫信回家，常囑咐母親督促江冬秀識文斷字，還鼓勵她寫信，他親自批改。
他不指望她有多高的文化素養，但必須能認字能看書，以後才有教學相長、共同生活的基礎。
作為文人，胡適並非十足的浪漫主義，曾說過，「愛情只是生命中的一件事，不是唯一的事。」
二十七歲那年，他回國過暑假，跟著親戚去江村想見未來妻子一面，可江冬秀堅持遵照傳統，拒不見面。
他白跑了一趟，母親聽說後很生氣，他反而勸她不要怪女方，那不過是被舊傳統舊家庭禁錮了，他也不想拿這個當悔婚的借口。
半年之後，他們在沒有見過面的情況下直接結婚。
胡適堅持用新儀式，雙方交換金戒指，證婚人講話，沒有拜天地。向長輩行禮和新夫婦交拜禮，都是以鞠躬代替叩頭。
他曾經在日記寫過，很多人恭維我做了大犧牲，其實當初我並不曾準備什麼犧牲，我不過是不忍傷幾個人的心罷了。
兩個人成長環境和教育背景天差地別，要說多相愛，未必是真，況且胡適婚後也有幾次出軌。
但這對神奇的是，他們真的能過到一起去，多次危機都能化險為夷。
江冬秀做菜水平了得，胡適喜歡待客，覺得很有面子。
胡適將他的藏書看作最重要的財產，江冬秀不懂學問，卻很支持他，被迫分隔兩地的戰爭歲月里，她每次逃難都把幾十箱書帶上。
胡適在信中發自內心地稱讚：「北平出來的教書先生，都沒有帶書。只有我的柒拾箱書全出來了。這都是你一個人的大功勞。」
江冬秀喜歡打麻將，三缺一的時候胡適就頂上。晚年最拮据的日子裡，還把太太打牌收入算進家用。
幾十年的婚姻歷程中，江冬秀從一個沒讀過書的小腳女人，到跟著胡適去美國去台灣，學會了讀書寫信，愛看金庸小說，成了受人尊敬的「胡師母」。
這是兩個起初天差地別，但靠著從不給對方和自己設限，都做好各自能做的，最後命運交融的人物。
因為白頭到老，所以人們傳頌起來，總是說其美麗的一面，其實故事也有另一面。
舊時代，女人若被男人拋棄，沒有謀生能力，就只能終身在孤苦中度過，可能是死路一條，胡適不忍。
假設她有獨立的能力，說不定他也會賠上一套房子，說一句「祝你幸福」然後離開。
如果換到現在來，也許就是上面那對朋友的結局。
正是因為知道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了，所以他們念著對方的好，弱勢的一方盡全力融入，強者試著接納和欣賞，一切都在不讓畫面破碎的框架下進行。
晚年的胡適曾對秘書說過這樣一番話：「娶太太，一定要受過高等教育的；受了高等教育的太太，就是別的方面有缺點，但對子女一定會好好管理教養的。」
這說明，他雖然擁有完整的婚姻生活，但對於太太的智識，仍然是覺得遺憾的。
江冬秀當然有所成長，那成長足以一起生活，但他還是覺得不夠。
3
這周我去看了一部《摘金奇緣》，深深感受到高智識女孩的魅力，什麼叫做smart is the new sexy.
這是一部愛情喜劇，由全亞裔陣容出演。
女主設定為跟著單親媽媽長大的華裔，是紐約大學最年輕的經濟學教授，主攻博弈學，智白美一枚。
男主是新加坡最大的家族企業繼承人，兩人在他到紐約讀書期間相識相愛，直到他帶她回家，她才知道知道他的誇張背景。
這一趟旅程，既是愛情爭奪戰，也是東西方文化對撞，兩代人之間的攻守撕逼。
即使是高學歷的知識女性，即使在故事開始之前就已經被男友深愛的女孩，也不能避免剛下飛機，就感受到整個環境對她挑剔拒絕的態度。
當地N多名媛，對她男友虎視眈眈，把她視為綠茶拜金女。
男方親戚們，嫌她沒家世，配不上豪門。
作為族長的奶奶，不滿她沒有個完整的原生家庭，怕她有品性上的問題。
幾輪大戰之後，女主敏銳地發現，所有人之中，那位美麗強大的准婆婆，才是最棘手的人物。
這位由楊紫瓊扮演的大家族中年太太，年輕時畢業於劍橋法律系，一天律師都沒做，結婚後就跟老公一起打江山了。
為了得到婆婆認可，她不惜把兒子送去給奶奶養，使他在眾多孫輩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長輩欽定的繼承人。
新加坡魏瓔珞。
她表面上波瀾不驚，端莊從容，實際上其他人的負面態度都與她有關。
而她身為母親，對這個未來媳婦的嫌棄，似乎也與眾不同。
電影結尾，女主把准婆婆約到麻將館談判，用一招以退為進，展現出博弈學教授的人格魅力。
先是打出了一手好麻將，不斷給男友老媽遞牌，暗示「我雖然在美國長大，但東方傳統我媽媽都教給我了，我也懂得取捨與合作。」
接著告訴她，如果你一定要棒打鴛鴦，也許你會成功，但他以後一定會怨懟你，這對我們而言，將是三方皆輸的局面。
然後面對準婆婆「你們美國人只顧自己的想法，不懂得為家人創造長久幸福」的質疑，她坦率相告，其實他已經求過婚了，但我拒絕了，因為不想他再次失去母愛。
最後女主給男友媽媽點炮，故意讓她和牌，順便告知：「我離開不是因為我害怕了，也不是我認為自己不配，而是人生第一次，我知道了自己是誰。」
整個過程中，既堅守了自我，又對準婆婆顧私家偵探調查她的事情表達了理解，並充分暗示：我與你不該敵對，因為我和你一樣，深深愛他。
從頭到尾，這位灰姑娘都沒有「傻白甜」過，她始終智商在線，快速適應陌生環境，懂得看人和分析局勢，對不熟悉的人與事有著尊重與探索欲，亦從來沒有靠委屈自我去妥協退讓。
雖只是喜劇電影，但看完就覺得，頂級高帥富只有愛上這樣的女人才有說服力。
不管續集里他們生活在美國還是新加坡，是追求夢想還是繼承家業，他們都會是共同進退的一對。
4
羅胖有一次在節目里引用一位社會學家的話：
傳統婚姻，是一個人進入成年後的第一件事。而現在的婚姻，是一個人進入成年之後，把自己所有事務捋順後的最後一件事。
緊接著他得出結論；
這個時代的結婚，已經不是你有什麼條件我有什麼條件，我們一起來湊個板子，或者是做個交換了。
現在的婚姻是協調進化，是協調進化發出的一個邀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變成更好的自己呢？
按這個邏輯，第一對朋友夫妻，雖然是因為愛情結的婚，但相愛時他們都還沒捋順自己，後來也的確發現無法協作，進化停止，越過越壓抑。
胡適夫婦，因為時代的幫忙，彼此存有很高的包容和適應意願，配合著走完了一生，但並非十分圓滿，畢竟始終不在同一個智識高度上。
電影里那對理想的情侶，正是在各自的人生都已圓滿，又都有無數選擇權的情況下，選擇了與對方一起組隊打怪。
說不定以後最真誠的求婚詞就是：你要和我一起協同進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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