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的原生家庭的孩子

一直很想為我的過去留下點兒什麼，值得給後來人看的，給經歷過類似經歷的我們抱團取暖的

一個重男輕女的家族，我父親是家族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那會兒六七十年代窮極了，我父親連學都沒上過 - 據說我父親小時候跑到學校門口都被我奶奶拎回去，要照顧弟妹所以不能上學。我以後長大的日子裡，總能感覺到，沒文化是我父親心底深處的一份自卑。相對的，弟妹都有機會上學的，但是都沒這心，只有兩個弟弟讀了幾年小學。 說到這，搞笑的是， 再推久遠點兒，我爺爺那輩可都算是高學歷了，大爺爺，我爺爺，我姑奶奶還是高中畢業呢，想像下那可是四幾年出生的人。可是我爺爺年輕時不顧家，說白了估計也是好吃懶做吧，所以我父親得早早的幫家裡跑生計。

據說，我爸年輕時候也是儀錶堂堂的，賺錢也可以，但是也是窮大方死要面子那種吧。那個年代，就是家裡吃糠，外面也不能讓人看出來會掉面子的。而且他那會兒認不認字不那麼重要，因為反正是個閉塞小地方，有出息的沒幾個，也沒那麼重要。不像現在，不會用智能手機都快要成文盲了。不過聽我奶奶後來說起，我爸小時候也是苦的很，十幾歲就得早出晚歸每天騎車百十公里去跑小生意了。而且那時候我爸對他的小妹妹很是照顧，聽說那會兒流行什麼也都願意給小妹妹買。

待到談婚論嫁年紀了，可惜那時候大概八十年代初吧，家裡還是包辦婚姻制。我爸和我媽結婚前都好像見過一面吧。更可怕的是，那會兒我爸心裡有中意的人了，可是我爺爺不同意，我爸因此還氣的離家出走了一陣子，回來據說被我爺爺狠揍一頓。這裡添一句，我爸在這方面比較迂腐，覺得不能忤逆父母，一定程度上他是同意我爺爺那種家族家長制的。反正後來我爸媽就結婚了，也因為這種種吧，導致我爸媽以後的幾十年都是互相折磨，就是包辦婚姻的犧牲品。

這裡順便提下我媽，那隻也是亂的很，我真的很願意相信貧窮是很多罪惡的根源。我外公也是重男輕女，我外婆人都說聽和善的。我媽上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目前看，我媽跟下面的兩個弟弟一直感情比較好。我媽也是小時候被學校拉回來的那種，不讓讀書，家裡男孩子都可以，就是女孩子不行。

所以可能小時候我媽心裡就痛恨重男輕女吧。我媽也是家裡苦力勞動力一元，公社掙積分，去下地幹活挖河道都干過。也很苦。年輕時候，談婚論嫁年紀了，家裡有惡嫂子，我舅舅們都是軟包，我外公外婆也偏軟，我媽自己心裡也沒底，自己年紀也漸漸大了心裡也沒底，家裡惡嫂整天陰陽怪氣還惡語罵罵咧咧，有了我爸這頭提相親的，我媽就應了。所以直到今天我也認為，我媽這幾十年苦難的婚姻，也是她當年自己答應的，她每每再重提舊事怨別人的時候，我總會提醒她這點。

說回我爸媽，我哥和我這支吧。支離破碎。

不想長篇大段，就來一些一直到現在都還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片段吧，從遠到近來。

片段一：很小的時候三四歲吧，我在一個鄰居好奶奶的懷裡抱著，站在河堆上，看著我媽媽哭著要投河。(長大些聽他們還原，是我爸我媽又吵架了，我爸打我媽，我媽心傷要跳河，最後是我二叔把我媽救上來的，救我媽時候，我爸在岸上罵罵咧咧說死就死了，揚言不讓救)；

片段二：也是小時候，我可能還沒上幼兒園吧，家裡新建房子，我在臨時搭的棚子里，看著有鄰居關係不錯的年長叔叔來幫忙；同期的回憶起在那箇舊房子里，曾經有親戚來吃飯，小孩子尤其是我這種小女孩當時上不了桌，一來桌子小，二來重男輕女，得大人吃完了我才能吃。等我吃飯時，我心心念念想吃的一盤菜，被吃的光光的；

片段三：大概上小學時候了，我爸媽又一頓惡吵，肯定我媽受傷最多，被家暴那種。大體都是我媽抱怨或是指責我爸不去賺錢但是流連牌場麻將桌，我爸就會動暴力。小時候經歷過我和我哥被關在門外，聽著門內我媽的哭聲罵聲和我爸打人的動靜聲，寫到這裡我的眼睛濕潤。其中一次是暑假裡，他們打架完第二天，沒人起來做飯，我先起來了，先去燒一鍋稀飯，依稀記得前一天他們打架是因為什麼農活。我就自己去田裡給玉米地拔草去了，在田裡干著活碰到鄰居大嬸也來幹活的，問為什麼是我在這裡，我就說了我家情況，她就好像寬慰我幾句。雖然我那會兒小，也覺得丟人的。

片段四：大概初一時候吧，我過生日了，很想有個儀式感，我媽就做了麵條還給炒了給芹菜炒肉，算那個時候伙食不錯的了。但是也記得，我生日前一兩天吧我爸媽又是吵架了還是打架的，反正那天吃飯時候氣氛還是很陰沉的。

片段五：我媽經常在我面前抱怨，會說我爸的不好。會說要我好好學習，要爭氣。雖然她說我爸種種不好，但是但凡我爸有認真掙錢了，就什麼好吃的都緊著我爸，早上會做比較好的早飯給我爸。

片段六：一次小學期末考試我考的很好很開心，放學回家在麻將場看到我爸，跟他邀寵要點兒零花錢，記得他面色不好看讓我回家去，我也識相就回家了。我媽跟我說，賭桌上要錢是會輸錢的。小時候一大家族的小孩都怕我爸，他會比較凶。

片段七：上初中時候，我爸媽還是保持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隔月打一架的頻率吧，那會兒天天要上晚自習，回家就已經八點了。我記得我每天下完晚自習就小跑回家，就害怕他們在家吵架打架。我媽經常在我面前抱怨訴苦，也說過很多次要不是因為我和我哥，擔心我們在家受苦，她早就走了，這裡走的意思是要麼離家出走要麼去死。真的說的太多次了，潛移默化讓我內心特別的煎熬，在我那個年紀，我對她有很大的虧欠感。

片段八：一天我媽被人撞了。我媽是小商販，每天早上去趕集，下午兩三點道具匆匆吃完午飯再去批貨的地方拿貨，晚上六七點通常到家。吃完飯八九點了再在家裡挨個把蘋果洗乾淨裝好盼望著隔天賣個好價錢。即便這個辛苦，二十年前時候也就一天掙個二三十算好的了，即便這樣，我媽也很拼很認真。同期，我爸看不上我媽做這個小生意，我還感覺他好像覺得我媽做這個讓他丟臉了，但是他自己沒有掙錢好途徑，總是巴望著能有賺大點兒錢機會。說回我媽被撞的事情，肇事者是一個年輕男人，我媽騎著自行車拖著一百多斤水果，那個男人騎電動三輪車。最後都沒錢送我媽去好點兒的醫院，我爸也是」大仁大善「，都沒有驚動派出所。我媽就在鎮上的衛生所清洗傷口縫針，那晚我在醫院牆黑暗的角落裡害怕的哭：我媽一側鎖骨斷了，腿上有兩個雞蛋大的窟窿，我看著醫生在縫針，我害怕。我媽命大，就此休養了3個月吧，才好差不多吧。

片段九：我中考考的還行，能上重點中學。大家族雖然是重男輕女，但是因為我爸從小沒能讀書，他自己懊惱。能說過只要我們能讀書就砸鍋賣鐵也供。我讀初中時候我哥讀高中，眼見家裡這副光景，我哥成績也沒好到能讀大學，就自己算放棄了，高考好像都沒去參加，因為參加考試也要交錢的那時候。我中考成績算鎮上不錯的，能讀好高中，我爸甚是高興，即便學費也要交好幾千。他沒那麼多錢，他最後從銀行貸款的。讀高中要寄宿的，送我去學校的路上，我記得我挽著他胳膊，那幾乎是第一次那麼跟他那麼近距離，他路上跟我說，以後一個人在外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片段十：大約也還是初中時候，這裡插一小段。我爸從來沒有給我買過什麼，就有一次，他去哪裡玩的給我買了一件藍色T恤，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當時多麼珍惜那件衣服，每次穿上都覺得很特別。再往回很小的時候，貌似是我跟我哥去鄰居家玩，鄰居給了我倆什麼好吃的具體什麼忘記了，回來後看到我爸，我哥哥自顧自吃著，我就問了句爸爸你吃嗎作勢要給他嘗嘗，我爸就來了句具體記不清了但是意思是說我哥哥不如我，說我比較孝順。

片段十一：高中時候了，這算是家裡比較太平的幾年吧。我媽後來跟我說，那幾年，我爸比較認真賺錢，一來可能因為我學習好讓他覺得面子有光他也沒有振奮一點兒，二來聽我媽說好像有一次我說了我爸什麼什麼的，那話可能入我爸的心了，我印象中我可能大體說了他不該打我媽吧。 高中都很苦，我因為心裡負擔重，畢竟家裡窮的要貸款給我讀書，我必須真的努力才對得起他們，此外我還要儘力的省錢。省錢之一就是吃飯，經常就是到校門口小攤上吃比較便宜，三個包子外加一碗稀飯才一塊錢。那時候經常生活費一個月不到一百塊，2003年左右的時候。因為這，我爺爺在世時候還經常跟別人炫耀說我懂事也會省錢，其實我每次聽到都會更難過。

片段十一：後補一段，大概我初一時候吧，我媽想跟熟人去外地市裡打工賺錢，雖然不識字，但是為了賺錢又有熟人帶著，她就很想去。最後要去時候，就說更擔心我，怕影響我學習成績，因為擔心我爸把什麼家務都讓我做。等我媽真的去了後，我爸其實沒有，以前我媽做的家務，我爸都自己做了，沒有要求我做。一兩個月我媽回來了，說就是擔心我成績。那會兒沒有手機電話，我媽也沒法跟家裡確認。

說說我爸媽吧，我一直覺得我爸不是好男人，不是好丈夫，也不算是好爸爸。自我讀了大學，對了，說到我讀大學，我爸確實揚眉吐氣了似的，還請客了，但也收了紅包的。我讀大學的學費是我自己想辦法貸款的，但是大學的生活費還是家裡給的，也是不小的負擔，畢竟文盲的農民家庭。助學貸款在我畢業時候借錢還上了，借的錢也在我工作後一兩年還掉了。

自此我的經濟生活終於獨立了，終於不用在因為花了父母的血汗錢而感到不安甚至愧疚。而且自此，我賺的錢都沒有自己存著，家裡斷斷續續因為我或者因為這那兒的從親戚家也借過不少錢，工作後幾年就都幫著還清了。

從我的成長經歷來說，我自己的感受是非常疼痛的，現在回頭看還有很多時刻我都內心不能平靜。因為從我有意識一來，直到我工作後好幾年，我都在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幫我爸媽，以前我一直以為是因為窮，可是後來我有能力了，不欠別人錢了，可以小康了。我父母的關係還是那麼緊張，互相折磨也離不開彼此那種，尤其是我媽吧，抱怨最多的是她，說難聽話最多的也是她，對我們包括我爸真心好的也是她。我痛苦絕望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我發現原來任憑我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幫到他們，我也不可能擁有別人家那樣的父母。

這導致我很久的以下癥狀：

第一，不相信感情，不相信婚姻。內心對婚姻充滿排斥和恐懼。

第二，對我父親的感情很複雜，他對老婆不好，他對家不負責任，對子女不夠關心。但是我也心疼他，畢竟他還是我爸，他的小時候成長過程中又得到過多少愛呢？但是我也做不到完全無視過去。

第三，對我母親，我愛她，我心疼她，我也氣她。她受的苦最多，但是她說出傷人的話也很多，而且喜歡把她受過多少苦說多少次都感覺她記憶猶新，也喜歡說給我聽。她可能沒說一次她心裡會好受一些，可是我每聽一次，我就覺得是要麼加深我被桎梏的感覺，要麼就是覺得她要把我逼瘋，因為她說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跟我父親有關。可是能如何，我理解她，萬分理解，可是難道要我去殺了我父親嗎？她說不是，她只是希望我理解她，可是她不知道她每燙搜飯一次，就是對我的一次折磨，就是我知道她很苦，但是那個人是我爸，我該怎麼調整心態？我現在是害怕回家，害怕給家裡打電話但是不得不還得每周打一個因為怕他們擔心，更害怕突然接到家裡的電話怕家裡發生什麼我不想的事情。

希望我的故事對你們有用，尤其當我們有子女的時候，希望不要讓子女過的太痛苦。生孩子，養孩子，應該是基於你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