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匪城8
上篇:
劉隱山:少年匪城718
「在抓捕過程中,何煒,跑掉了。」
「操。」花了一段時間消化後,東東心有不甘,一口氣憋在胸口。
「但好消息是,我們知道他去哪了。」王鴻緩緩道。
「是嗎?!」溫宇東仰著頭,眼裡有光。
「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沒辦法抓他。」
「為什麼?你在法庭上不是把證據都亮出來了?是不是要人證?我可以做人證!」東東一連串問題急急吐了出來。
「不是人證的問題,是程序的問題。」王鴻擺擺手,正色道,「現在我們的人正跟著他,不出意外的話,何煒已經出省了。你知道,跨省行動需要局長一級的官員才能調動,可現在......」
「沒,沒關係的吧。」東東想了想說道,「總會有新局長的,新局長會做到這件事的吧?」
東東沒什麼底氣,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事情比你想像中要複雜得多。何建平雖然倒了,但......」王鴻面露難色。
「那大軍就白死了?!」東東臉漲得通紅,胸口由於激烈的情緒而喘息著起伏。
王鴻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望著他。
「殺人償命。這是您親口說的。」東東輕聲道。
王鴻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片刻後,他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說道:「我可以保你不死。」
東東沒反應過來,他瞪著眼,瞧著王鴻,一副思索的樣子。
「你是說......」東東突然明白過來了,官家沒有公道,他東東便做了這公道。東東想到這,心下一凜,張著嘴,望著王鴻。
王鴻點點頭,慢慢說:「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不一定要那樣做。你,你還很年輕,現在走上正途也完全來得及。」
正途?他說的是讀書嗎?
東東只覺得想笑,他的人生早就這樣了。
老實說,王鴻的說法讓他很心動,相比讓何煒被關押個十幾年,東東更想親手殺了他。
可,那可是殺人啊。
東東只感覺臉上發燒,心怦怦跳著,一時心煩意亂。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我就讓我的人撤回來。」王鴻低聲說。
「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幾天。」王鴻的口氣如同慈父。
19
「怎麼樣?你現在算是自由了?」三虎王凌飛見東東從公安局走出來,急忙起身迎了過去,原處一地煙頭。
「大飛?你在這等了多久了?」東東吃了一驚,心裡有些感動。
大飛拎著個大包,繞著東東轉了一圈,一邊繞一邊感慨道:「好,好,出來就好。」
緊接著大飛給他拍了拍身上,雖然東東身上並沒有土。
「拍拍,去晦氣。」大飛一邊說,一邊彎腰給東東拍打著,讓東東多少有些不自在。
「大飛,你......」
「誒,別站在這地兒說。走著。」
大飛一把拉住東東就往外走。
「去哪啊?」東東笑道,但掩蓋不住的疲累。
「看見沒?我給你買了一身衣裳,從裡到外,都有!」大飛抬了抬手裡的大包,接著說,「那裡面的東西不能帶出來。咱倆先去洗個澡,沖沖晦氣,然後把新衣服換咯,你身上這些個,能扔的全扔了。」
剛過了元旦,天氣已經很冷了。內衣外衣,夾層保暖,鼓鼓裝了一大包,想必花了不少錢。
東東想了想,沒有多說什麼,笑吟吟跟著大飛便去了。
澡堂里,大飛很豪氣地要了個包間,包間里一左一右,兩個浴缸,浴缸上套著一次性塑料袋子,中間是淋浴。
東東泡在水裡,頓時覺得四肢百骸都泡開了,渾身暖洋洋的,一時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想。
「誒,你哪來的錢給我買衣服?」不知過了多久,東東打破了沉默。
「嗨,那你就不用管了。」大飛裝作輕鬆的口氣。
「別不是跟家偷的吧?你不怕你爸媽打死你?」東東閉著眼,隨口問道。
沉默,過了很久都沒有聲音。東東覺得奇怪,睜開眼瞟了大飛一眼。
大飛不知什麼時候坐了起來,用手捂著臉,肩膀抖動著。
「嘛呢?你。」東東不知該怎麼說,又不能裝看不見。
「對不起。」大飛帶著哭腔。
「啊,你別......」東東一時有些局促,努力搜刮著腦袋裡的辭彙。
「對不起!」大飛聲音越來越大,「我對不起大軍,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
狹小的浴室里,大飛嚎啕大哭。
東東想去拍拍他的肩膀,但起身到一半,想起自己還裸著,覺得過去怕是會顯得怪怪的,於是又坐回到水裡。
過了兩分鐘,東東乾脆又躺了下去,閉著眼,什麼都不想。
不知過了多久,大飛平穩了下來,開始絮絮叨叨,自說自話。
什麼「寧可被進去的是自己。」
什麼「沒想到大軍會死」之類的。
總而言之,大飛的意思是自從那天跑了之後,心裡就一直不安著,而大軍去世的消息,讓他心理的最後一道防線也崩潰了。
他一定要做些什麼。聽說那個律師在找人出庭作證,大飛主動去找了張誠,告知了自己的意願。
但家裡堅決不同意他這麼做。在昨天,他終於跟爹媽鬧翻了,甚至喊出了「大不了斷絕父子關係」這樣的話。
他摔門跑了出去,又扭頭回去偷了錢,然後就是今天了。
咳——
東東清了清嗓子,泡了許久,他感覺有些口渴,東東說:「大軍不在了。」
東東還是沒辦法很平穩地說出這句話,他只感覺到水壓在自己的胸口。
「大軍不在了。」東東調整了一下情緒,平靜說道,「我沒什麼資格替他原諒你。」
「但關於我,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你還幫了我這麼多。」
「別哭了,都是兄弟。」
「都過去了。」
20
東東從頭到腳換上了新行頭,舊衣服被打包扔進垃圾堆里。
他好說歹說才把大飛勸回了家,「大不了挨頓打,爹媽還得是爹媽。」東東笑著說。
兩人聊了很多,亦約好後天等劉冰和小鵬兩人回來之後,四人一起再聚聚。
東東心裡猶豫了許久,沒有說出王鴻給自己開的條件。
他推開門,屋裡一股霉味。他把窗戶都打開,把奶奶的照片擦了擦,又上了柱香。
屋裡沒有暖氣,東東脫去外衣,鑽進那凍成塊狀的被窩裡,睜著眼,睡不著。
腦袋裡過電影似的,一會兒是今天跟大飛的聊天,一會兒是他們五個人在學校打鬧,一會兒是王鴻說的話,一會兒又是奶奶跟在身後追著自己打......
東東一氣兒睡到了大中午,他爬起來,哈著白氣,裹在被窩裡發愣。
糾結了一會兒,他下定決心爬出被窩,然後洗漱,出門買飯。
吃完回來,東東手裡拿了個硬幣。他跪在奶奶相片面前,把香續上。然後自言自語道:「奶啊,這段時間讓你操心了。」
「你看,大軍你是見過的。就那個,個子高高的,笑起來帶點傻勁兒的那個。」
「他不能這麼白白死了,對不對?世界應該有一些道理的,是吧?」
東東跪得有點累了,他身子一歪,盤腿坐了起來。
「誒,官家能把這事兒辦了,肯定是最好的。可官家,太複雜了。」東東想起來自己的事兒,眼睛盯著遠處發愣。
「那個局長,我是信得過的。他說能保我的。」
「誒,這樣吧,你說話我現在也聽不見了。我扔個硬幣,花,我就去扎了他。字,我就不去了。您聽清了啊,花,我就去扎了他。」
東東說完,把硬幣拋向空中,拋得有點歪,東東去接的時候,只顧看著硬幣,不曾想一頭撞到了柜子上,奶奶的遺像被這麼一撞,直直拍了下來。
「誒喲!」東東捂著腦袋,看來是撞得不輕。
他低頭看了一眼硬幣,是「字」,不去。
東東吸著氣,把硬幣揣進口袋裡。緊接著他去扶奶奶的相框,不曾想就剛剛那麼一拍,相框的玻璃,碎了。
東東小心翼翼地把奶奶的照片取出來,放在一旁。
又小心翼翼地把碎玻璃收拾到垃圾桶里。
忙完了這些,東東拿著奶奶的照片,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了。」
東東揉著腦袋,把奶奶的照片先暫且收到了衣櫃里。
21
聚餐的地方正是東東退學時,請大家吃飯的地方。
那是他們五個人最後一次吃飯的地方,而今後是再也不可能湊齊了。
「操,沒想到上訪還真有用。」劉冰摸著腦袋,給東東大致講了一下去田雲市上訪的過程。
「你別嘚瑟啊。」劉冰佯怒,瞪了小鵬一樣,後者正露出一副「我早就說過」的表情。
眾人皆笑。
東東和大飛也大致講了一下庭審的過程,在講到班主任出場的時候,劉冰破口大罵:「這個老婊子!真他娘欠收拾!」
罵一陣又笑一陣,飯局逐漸進入了下半場。
聊到明年就要高考,到時候就要畢業了。劉冰先說自己肯定是考不上了,準備回家幫忙打理生意。
而小鵬那邊則表示打算跟劉冰在一起混。
至於大飛,那天回家後出乎意料,父母沒有打罵他,而是坐下來推心置腹好好聊了聊。
雖然話題依然是「好好學習,離這些人遠一點沒有壞處之類的」,但由於大飛心情不錯,嘴上便全都一一答應了,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
「我還是得念大學。」大飛感覺怪不好意思的,說完後就低下頭。
「牛逼!大學生到哪都吃香!放心考你的!」劉冰伸手去攬大飛的脖子,「以後畢了業,可以來哥這打工,哈哈哈。」
劉冰大笑著。
「要不,你也來我這幫忙唄?」劉冰笑盈盈對東東說。
「就是,你先去,高考完我就過去。」小鵬幫腔。
「再說吧。」東東想混過去,含糊應答道。
「話說,你們誰知道大軍葬在哪?我想去看看。」東東說。
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劉冰擦了擦嘴,起身把凳子上的外套拿起來說:「那走吧!」
東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眾人出了門,被劉冰領著打車過去。
墓地在城郊的地方,一排矮矮的石碑里,有一塊是屬於大軍的。
眾人來的匆忙,什麼也沒帶,東東點了根煙,吸了一口,放在石碑的基座上。風吹過,煙滾了起來,東東扭頭看了看了,找了塊小石頭,壓住。
天很冷,眾人手都揣在兜里,縮著脖子,但沒人說話。
「喏,東東出來了,何煒很快也會歸案了,你放心吧。」劉冰蹲下去,把墓碑前的枯花拿起來,手一捻,花碎成了粉,隨風飄去了。
東東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多想也跟大軍說兩句啊,他多想說「放心吧,何煒很快就會歸案了。」
但他說不出口。
「走吧。」東東說。
大飛走到墓前,鞠了三躬。其餘人見狀,也都沉默著束手,鞠了三躬。
剛離開沒兩步,正面迎上大軍的父親,鐵青著臉,從他們身邊路過。
「這不是......」大飛認了出來,想上前去打招呼。
劉冰回想起前些日子那個男人對自己的態度,拉住了大飛,輕笑著搖了搖頭。
「算啦,人家不喜歡我們。」話沒說完,只見東東深吸一口氣,追了上去。
「叔。」東東輕微喘著氣,李向民眼裡閃過一絲煩躁。
「有事?」李向民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
「如果,」東東其實沒有想好自己要說什麼,他支吾著,「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幫助的......」
「有啊,你給我兒子償命吧。」李向民口氣嘲諷。手自然下垂著,握著的花束在微微顫抖。
「大叔,那天開庭你也在呢吧,現在真兇已經明確就是何煒了啊,您怎麼還......」劉冰從後面冒出頭來說道。
「那何煒人呢?嗯?」李向民瞪著溫宇東,歪著頭,身子已經佝僂的他,比東東還要矮一些。
眾人不解其意,李向民也懶得啰嗦,緩步走到大軍的墓碑前。
「叔!」東東突然抬起頭,大聲喊道,「會有公道的!」
李向民似乎沒有聽見,他用腳輕輕把壓著香煙的石頭撥開,緊接著彎下腰去,用兩根手指捏著燒了一半的香煙,然後,像甩掉噁心的鼻涕一樣,把香煙丟得遠遠的。
下篇:劉隱山:少年匪城9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