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左右晚清政局的四個屬羊人之二: 曾國藩

太平天國起義以前,清朝並沒有私人軍隊,只有官軍,即八旗和綠營。八旗兵以騎兵為主,戰鬥力甚強,是清朝軍隊的主力。綠營則是各省地方軍隊,以綠色旗幟為標誌,以營為基本建制單位,故名。

騎兵不適於在江南水鄉活動,以步兵為主的綠營兵逐漸取代八旗兵而成為正規軍的主力,極盛時兵力曾達66萬。鴉片戰爭前夕,仍有40餘萬。鴉片戰爭以後,與八旗兵一樣,綠營兵亦逐漸喪失了戰鬥力。

官軍不僅暮氣日重,腐敗也與政界相埒。但這種軍隊儘管極端腐化,卻仍是統一的國家軍隊,不是私人的武裝力量。太平天國起義以前,地方大吏無一人敢擁兵自重。統兵武將亦不敢憑藉軍隊割據一方。

太平軍興,官兵不堪戰守,清朝兵制陷於瓦解,地方武裝在政治活動中的作用日益顯要。

咸豐帝先是默認了各地舉辦武裝團練的舉措,後又賞曾國藩兵部尚書銜,繼而實授兩江總督,命為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大江南北諸軍均歸其節制。

清制,總督與巡撫皆非武官,都不直接統率軍隊作戰。各省巡撫大多沒有兵權,總督雖有兵權,但全國軍隊的編製額數、駐紮地點、布防調遣,皆根據統一的軍制,最高軍權悉操於皇帝手中。遇有重要軍事行動,輒由皇帝特簡欽差大臣,總司兵符。

曾國藩取得的欽差大臣,是名實相符的頭銜。因為他的軍隊是他自己編練的,他的權力地位是靠自己的武裝力量取得的。這就是以後著稱於世的湘軍。

曾國藩利用宗族觀念與鄉土觀念來增強湘軍的戰鬥力。官佐幾乎全是湖南人,且大半是他的同鄉---湘鄉人。

湘軍大規模徵募純撲平民入伍,與八旗綠營的世兵制判若兩途。湘軍士兵以農民為主體,應募為勇,遣散歸民,來去均取決於己。

募兵制雖與世兵制長期並存,但基本上是作為一項應急措施。湘軍之募兵

「兼得徵兵的好處」。(羅爾綱《湘軍兵志》)

湘軍以民為兵,來自民間,復歸社會,類似近代意義的兵,與其相比,「以兵為民」的八旗綠營,反而顯得不倫不類。

湘軍的特色表現在官兵的素質上。這支軍隊保存了鄉民固有的誠實和勇敢,也未曾沾染軍營浮華習氣,故比較容易訓練。此其一。

其二在編製上,鄉勇原是民間自衛的武裝力量,乃是務正業的武裝農民藉以抵抗不務正業的遊民土匪,故無編製一說。及曾國藩辦團練,始頌訂營制,以360人為一營。營分四哨,哨分八隊……水師每營380人,船長、炮手、篙、舵、櫓、槳,各有定製。與「莫知營制」的綠營將領相比,湘軍的優勢明顯得多了。

其三在訓練上,湘軍仿明將戚繼光束伍成法,逐日操練,陣法技擊,無不演習。曾國藩特別重視精神訓練,「每逢三八操練,集諸勇而教之,反覆開說至千百語,但令其無擾百姓」。

其四在選拔將領上,湘軍選拔營官極其慎重。曾國藩說:「帶勇之人,第一要才堪冶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急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四者似過於求備,而苟闕其一,則萬不可以帶勇。帶勇須智深勇沉之士,文經武緯之才。」

其五在糧餉供應上,湘軍考慮得特別周到,比綠營的餉銀差不多加了一倍,且按期實餉實發,向無剋扣緩欠之弊。

其六在團結上,湘軍齊心相顧,不肯輕棄伴侶。呼朋引類,互助精神濃厚。這種團結互助精神有「人懷忠憤,如報私仇,千磨百折,有進無休」的氣概。

凡此六端為湘軍獨具之特色,而那時的官軍一無精神,二無主義,連組織訓練也沒有,更不用說軍紀了。

「將與將不和,卒與卒不習,勝則相忌,敗不相救。」(參見蕭一山《曾國藩傳》)

咸豐帝任命曾國藩為欽差大臣,不僅徹底解決了以往曾氏有兵無權、糧餉自籌的困境,而且開了重用漢族統兵大員以保皇朝之先例。

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後,遵例而行,又從曾氏之請,命左宗棠督辦浙江軍務,繼而又任其為浙江巡撫。同時,任命李鴻章為署江蘇巡撫,旋又實授江蘇巡撫。

從此往後,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三人把長江以南戰場的態勢控制在手中,清王朝也由此開始擺脫困境,朝著「中興」的願景蹣跚而行了!

曾國藩使用人才的宗旨一向是:「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即以慧眼識才,盡量拔擢人才,各以其才器大小短長,分布適當,使人才皆能揚其所長而無遺恨。

1861年攻克安慶後,曾國藩命弟國荃進攻太平天國首府南京,委左宗棠以援浙之任,委李鴻章以援蘇之任。

李氏本為曾國藩門生,曾入安徽巡撫福濟的幕府,因不得志乃轉投曾氏大營,專司章奏公牘。因參劾李元度一事,師生鬧得不歡而散,李到江西閑住了一年。安慶克複後,李寫信道賀,雖隻字未提重投師門,但言外之意自然默喻,曾即複信說:「在江西無事,可即前來」,還匯了旅費。於是,李鴻章欣然到了安慶大營。

一年未見,曾發覺李神情肅穆,勁氣內斂,遂留他在左右參贊軍務。大凡布陳方略、事涉安危大計的奏疏,都由他擬稿。

曾國藩對這位門生期望甚高,但他年僅三十八,尚欠歷練,料事太易,求功太切,因而要下一番陶冶功夫,挫挫他的虛驕之氣,乃保薦於朝廷,稱李「才大心細,勁氣內斂,堪膺封疆重寄」,即將援蘇之任交給李鴻章,而把援浙之任交給左宗棠。

曾國藩深知左的才具足當方面,但亦知其好大喜功,不受羈勒,最好給他一個不受各方牽制,可以放手大幹的局面。在曾看來,他人視若棘手的浙江恰恰是左的用武之地。

援蘇不同於援浙。浙江已成糜爛之勢,人人皆知事不可為,故隨左氏怎麼搞都不打緊。而援蘇則必先保上海。上海一旦失守,東南餉源十失七八,關係太重。

而浙江方面望援軍如大旱之望雲霓。浙江巡撫王有齡已表示願交出軍務指揮權,左一到必拱手相讓,而上海則不同,情況相當複雜,事權紛歧,加上洋務煩劇,縱有精兵良將,能否如意指揮,亦成疑問。

其時恰逢江蘇乞援的專使雲集安慶,蘇(州)、松(江)、太(倉)三地士紳死纏曾氏非發兵不可。

曾國藩順水推舟,即命李鴻章往淮南招募淮勇數千,悉仿湘軍編製,又選湘軍一部授李統率,馳援上海。

部署停當後,曾國藩坐鎮安慶,命曾國荃部沿江東下,直逼南京;命左宗棠部自江西進擊浙江;命李鴻章部自上海進攻蘇南,從四面八方對太平天國實施戰略包圍。

湘軍的包圍圈漸逼漸緊,太平軍將領驕佚,軍無鬥志。天王洪秀全困處天京,一籌莫展。

李鴻章部先後攻陷蘇州、常州;左宗棠部攻陷杭州,控制浙江全境;曾國荃部與太平軍激戰於天京城外。戰至1864年7月,終於攻破天京城池,一舉蕩平持續十四年之久的太平天國起義。

朝廷褒功,封曾國藩一等侯爵,曾國荃、李鴻章、左宗棠三人一等伯爵。是年國藩53歲,宗棠52歲,鴻章41歲,國荃40歲。

曾國藩的過人之處在於:功高不居傲,始終保持清醒頭腦。且看他的家書:

「聲聞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頗著清望。近年軍營亦獲虛譽。善始者不必善終,行百里者半九十。譽望一損,遠近滋疑。弟(指國荃)目下名顯正隆,務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世局日變,物論日淆,吾兄弟高爵顯官,為天下第一指目之家,總須於奏疏中加意檢點,不求獲福,但求免禍。」

同治七年,曾國藩調授直隸總督,入京陛見,與慈禧太后的幾次對答,頗可尋味:

是年十二月十四日,慈禧在養心殿召見曾氏詢問江南撤勇及直隸練兵事宜。曾入門跪奏稱:「臣曾國藩恭請聖安!」旋免冠叩頭,奏稱:「臣曾國藩叩謝天恩。」畢,起行數步,跪於墊上。

慈禧問:「汝在江南,事都辦完了。」

曾氏對:「辦完了。」

問:「勇(即地方性的民兵,又稱「鄉勇」,湘軍為其佼佼者---引者注)都撤完了?」

對:「都撤完了。」

問:「遣散幾多勇?」

對:「撤的二萬人,留的尚三萬。」

問:「何處人多?」

對:「安徽人多。湖南人也有些,不過數千;安徽人極多。」

問:「撤得安靜?」

對:「安靜。」

問:「汝一路來可安靜?」

對:「路上很安靜。先恐有游勇滋事,卻倒平安無事。」

問:「汝出京多少年?」

對:「臣出京十七年了。」

問:「汝帶兵多少年?」

對:「從前總是帶兵,這兩年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

問:「汝從前在禮部?」

對:「臣前在禮部當差。」

問:「在部幾年?」

對:「四年。道光二十九年到禮部侍郎任,咸豐二年出京。」

問:「曾國荃是汝胞弟?」

對:「是臣胞弟。」

問:「汝兄弟幾個?」

對:「臣兄弟五個。有兩個在軍營死的,曾蒙皇上非常天恩。」

問:「汝從前在京,直隸的事自然知道。」

對:「直隸的事,臣也曉得些。」

問:「直隸甚是空虛,汝須好好練兵!」

對:「臣的才力怕辦不好。」旋叩頭而出。

同月十五日復召見,慈禧問製造輪船之事。次日復召見,問歷年將才優劣,並勖以直隸吏治、練兵兩事。

慈禧說:「直隸空虛,地方是要緊的,汝須好好練兵。吏治也極廢弛,汝須認真整頓。」

對:「臣世知直隸要緊。臣要去時總是先講練兵,吏治也該整頓。但是臣之精力現在不好,不能多說話,不能多見屬員。這兩年在江南見屬員太少,臣心甚是抱愧。」

慈禧說:「汝實心實力去辦。」

對:「遵旨竭力去辦,但恐怕辦不到。」

慈禧說:「盡心竭力,沒有辦不好的。」

曾國藩何以兢業自持、如履薄冰?個中緣由,從上述慈禧三次召見可略知一二。因為宦途「有夷必有險,有興必有衰」,也因「富貴常蹈危機」。他雖在同治六年補授大學士,號為宰輔,但實際上並未入閣視事,執掌權柄。再說滿人的政權向來不輕易託付漢人。「手無斧柯,奈龜山何?」他既不能退縮避事,只好逆來順受,臨深履薄了。

同治七年調直隸總督,一年間清結積案凡三萬餘件。朝廷褒獎他「辦事認真,於吏治民風,實心整頓,力挽敝習」。

同治九年,天津出了教案。曾國藩奏誅為首滋事之人,不料輿論大嘩,說他偏袒洋人,甚至稱其為「賣國賊」。在天津時,曾氏左目失明,並患暈眩症,自然都是積勞成疾所致。

查辦教案期間,兩江總督馬新貽遇刺身亡,詔以曾調補兩江總督。他具疏懇辭。上諭稱:「曾國藩老成宿望,曾在兩江多年,情形熟悉,措置咸宜。現雖目疾未痊,但能坐鎮其間,諸事自可就理。」

聖命不可違。曾氏只得自天津啟程,赴南京就任。

同治十一年,曾出城迎接一位朋友,忽口噤不能言,旋愈旋發,猶力疾辦事看書。一天午後,到花園散步,兒紀澤跟隨奉侍,突連呼足麻,扶回書房,端坐而逝於任所—兩江總督府。太平天國時曾為天王府,天王洪秀全也病故於此。曾國藩終年六十有二。(1811.11.26—1872.3.12)

曾國藩一生最難能可貴的是,能於功成名就之際,善保自己的人格,全始全終。故所以攻陷天京後,曾國藩即著手作急流勇退之計。

平定太平軍之役,皆統兵將領就地籌餉。朝廷既未發庫帑以充軍餉,自即不能按律論法。話雖如此,倘若言官群起攻之,為清議所難容,即為國法所易伸,曾氏亟待於解散湘軍的陸勇,緣故就在這裡。

而水師未得地利,贓污較輕,猶可浣滌而用。此即南京克複後,曾國荃帶隊返湘,曾國藩重定長江水師章程之由來。

南京雖復,捻軍待剿,湘軍陸勇盡撤,須有接替防務之師,淮軍遂代湘軍而起。李鴻章以曾師「門生之長」自居,猶如武林中的掌門人,實有保全師門之職責。

淮軍營制餉章悉法湘軍,又自成一軍。馳援江蘇後大力擴軍,特別是採用西方新式槍炮,兩年內由六千多人增至六七萬人,戰鬥力也得以大幅提升,成為清朝軍隊中裝備精良、戰鬥力較強的一支地方武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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