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燒了單位大樓

一個平淡的上午。

距離午休吃飯11點半還有1小時8分鐘。

我刷知乎,右下角QQ小人一跳一跳。Let it be。冷冰冰不理。

三分鐘以后座機響,嘟嚕嚕嚕嚕嚕,接起來,對面呼吸急促,俞小姐,我QQ上發你的東西看到了嗎?

哦,剛剛去了趟廁所,哪能?我嘆口氣。

哎呀有個事情很急的呀,麻煩你幫我處理下。

好的。我關掉知乎。滑鼠被我狠狠攥了一記。

坐在後排的領導啪嗒把手機撳在桌上。無出納媽只筆啊。

股票虧了。one-hundred-percent。我心想。

戒股了戒股了。領導自言自語。伊椅子在地上發出重金屬般的摩擦聲。沒人睬他,鍵盤聲突然來自四面八方高低不一作響,像一首波浪般起伏的交響樂。

他的負能量被拒收,不爽,起立,踱步到我身邊。重心全部放在腳後跟上。

鴨子。又老又胖的鴨子才會這麼走路。我想。

小俞啊。領導笑嘻嘻。我頭皮一緊,無戳那,港幣樣伐開心又要拿我尋開心了。

領導,撒事體?

儂長白頭髮了呀。年紀輕輕哪能會得長白頭髮的啊?伊對著我頭頂心某個區域指指點點。

家族遺傳。我十幾歲就長白頭髮了。

是伐,看儂無憂無慮的,不應該呀。

鍵盤聲戛然而止。

如果你38歲,大齡未婚,就已經長白頭髮了,儂哪能辦?

我躲進廁所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染黑嗎?Really?38歲就開始把白頭髮染黑,接下來呢,接下來跟一幫穿緊身衣臉上寫著歲月靜好的女人擠一個小房間練瑜伽普拉提,inhale,exhale,寄希望於每呼出一口空氣能減0.2公斤。烘焙。只做不吃,咔嚓咔嚓拍下來發朋友圈,再配標題,全吃光了呢,又要胖啦。後綴一個吐舌頭的表情。學插花,肢解謀殺植物,玫瑰花只留頭。或者畫油畫,100塊一堂課的那種,每張畫紙都複印好了線條只要顏色刷刷塗上去。Everybody is莫奈。旅行。巴黎。羅馬。土耳其。西藏。尼泊爾。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你看過了許多美女

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

你品嘗了夜的巴黎,你踏過下雪的北京

你熟記書本里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

我輕輕哼起了陳綺貞《旅行的意義》。文藝,清新,好聽,最關鍵是不用花錢。

跑題了。我拍拍自己的臉。

Something burned inside me.

老俞,38歲的老俞,長白頭髮的老俞,衝到公司隔壁的理髮店,仰天長嘯:FREEEZE!

理髮師TONY手一抖,剪刀掉下來,戳破了顧客的耳朵,顧客嘰里呱啦亂叫,反手抽了TONY一記耳光。

小姐,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前台接待戰戰兢兢。

染白。全部的頭髮。統統染白。

我給了前台一個莊嚴肅穆的眼神。手指指腰間,暗示那裡存在一把並不存在的手槍。

Dont ask any questions unless u wanna get killed!意念傳遞。

您有熟悉的理髮師嗎?伊GET不到。

Tony!Everybody knows fucking Tony!

十七八個理髮師頂著十七八種髮型齊刷刷起立,每人一句十七嘴十八舌,小姐,辦卡嗎,小姐,需要做護理嗎,小姐,本店優惠活動388套餐,小姐。。。

Shut the fuck up!我咆哮。空氣突然安靜。被另一名顧客的尖叫聲打破,因為伊頭髮剛剪完照了照鏡子。

隨便誰都行,except motherfucking TONY!我獰笑。

前台小姐哇地一聲哭出來。那怎麼辦啦,我們店裡只有叫TONY的理髮師啊。

我讓前台小姐給我染了一頭白髮。大波浪,像魔女輕輕吻過,像一場大雪落滿少年頭。Everlasting。Neverending。在凜冽的風中飛旋到半空。

我從來沒有在上海見過如此美麗的雪。

回到單位。

Everybody freeze.我的頭髮也許有魔法。我想。有一秒鐘,所有人都在空氣中凝固不動。

一直到領導的手機吧嗒掉落在桌面,宛若按下了turn on的開關,同事們低下頭重新開始工作。

小俞!儂頭髮哪能回事體!領導沖我咆哮。

家族遺傳。I told u so.

儂染這個顏色哪能好來上班!阿拉這裡是國企!伊聲嘶力竭。如果不聽內容我會錯覺他是pink floyd的主唱。震顫,爆炸般的衝擊力。

國企。所以上班的時候可以織毛衣。手機上看股票。上班八個小時里七個小時聊自己家的狗拉的屎。或者小孩的。軋姘頭,討論下了班去中山公園哪班酒店開房。但是染白頭髮就不行。Tell me why.

說著說著我激動起來。Just tell me fucking why?

領導不幫我多啰嗦,一本厚厚的冊子往我面前一摜。儂自己翻翻看,員工手冊上哪能寫的?

三個小時過去,我終於看到有一條,不能穿奇裝異服,頭髮不能染淺咖啡以外的顏色。

哦,可是我不喜歡淺咖啡。大地色不襯我的皮膚。我冷冰冰。

Who fucking cares?領導爆出一句粗口。國企,要體面的,儂這個形象客戶跑進來一看不要嚇得昏古七啊。

我們沒有客戶。從上上個世紀就沒有客戶拜訪過。每年虧損兩個億。腦子被槍打過的才選我們單位合作,然後投訴,在投訴的過程中氣出心臟病來,中風癱瘓,血管爆掉,沒有行動能力衝到公司來砍死我們。You sould all be grateful。我環顧了一圈,同事們爆發了熱烈的掌聲,老俞儂總結得太到位了。

領導冷笑。個儂辭職好來,我們這裡噶垃圾儂還賴在這裡不走。

我被說中痛點,像被高跟鞋踩中尾巴的貓,嗷地一聲躥得離地三尺高,托馬斯後旋兩周半,穩穩地降落在辦公桌上。女,三十八歲,未婚未育,出去找工作,跟HR跪在地板上指天發誓自己這輩子絕無嫁出去的可能,伊喊保安把我叉出去。我在這裡做了噶長時間,青春青春沒有了,白頭髮白頭髮長出來了,難道還換不回被辭退嗎?Fire me!我染了白頭髮違反了公司法律,Just fire me and give me一筆bloody遣散費!

我痛哭流涕。領導嘆口氣,放了軟檔。

小俞,在這點上我們所有人都和你一個立場。我怕是熬不到公司倒閉了,儂還有希望啊。

國企的政策儂則曉得的。除非儂酒駕,或者嫖娼,哦還要有群眾舉報儂,那還有被開除的希望。儂是女的個么只有酒駕了。但是不管酒駕還是嫖娼都不划算的,要拘留還要留案底的。伊拍了拍我肩膀,指了指我頭髮。

Nice try though.

我衝到樓梯間點了根煙。按公司手冊規定不好在樓梯間抽煙的,但fuck it。

手機QQ亂響。俞小姐,客戶說系統登不進去了,委託書錄到一半突然黑屏了,麻煩看看哪能回事。

去宛平南路600號看腦子!我對著手機咆哮。找我們公司的都急需電擊治療!

領導發來一段微信語音。小俞,頭髮染回去,儂離開了這裡也沒地方去的,大家太平點混日子。

我無力地垂了手,軟得像沒有骨頭。就算拿到遣散費,然後耐,沒有然後了呀。錢花光也找不到工作,最後死在家裡,屍檢的時候發現死因為耳膜穿孔。我媽每天在耳邊叨逼叨。水滴石穿。

總辦經理嗖地打開樓梯間的門。小俞,到處找不到你,儂果然在這裡。要西。

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不曉得先屌我的頭髮還是手裡的煙,最後決定先處理正在進行時。抽煙到底樓去,樓梯間里安全隱患,著火了哪能辦?

還有儂的頭髮,下班了染回去,這裡是國企。

她停頓了一秒鐘。又重複了一遍。國企。

多麼神聖而莊嚴的辭彙啊!

Damn!

我翻出一把剪刀。再一次衝到樓梯間,把全部能剪的頭髮都剪掉。

抱著一把白髮。死掉的白髮。沒有溫度的雪。

點了根煙。

打火機不滅,直接把頭髮燒著,髮絲發出焦香味,還有綿柔的滋滋聲。

這是一場葬禮。但不僅僅是頭髮的葬禮。

燃燒的頭髮直接扔進垃圾桶,轟地一聲,整塊區域聖火熊熊燃燒。

We should all burn together.

If this is to end in fire,

Then we should all burn together,

Watch the flames climb high into the night,

Calling our father oh, stand by and we will,

watch the flames burn on and on,the mountain side.

我從來沒有在上海見過這麼美麗的火焰。

一個平淡的上午。

我趴在辦公桌上醒來,吸了一口冷氣。

屏幕右下角顯示距離午休吃飯11點半還有1小時8分鐘。

QQ小人一跳一跳。我點開,回復同事的工作消息。

三分鐘以後領導把手機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

我離開工位,躲到廁所。

對著鏡子照了照。還好,白頭髮也不算太多。

小心翼翼地拔掉。

每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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