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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觀測者

囈語

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經常展開想像,如果我能回到過去會怎麼樣?由於是在學生時代這麼想,所以也就只能回到再稍微靠前一點的學生時代。

於是最直觀的,我的成績會變好,思想成熟也會超過同齡人,這樣一來老師和家長都會喜歡我,當然同學就不一定了。我可能會對學過的課程感到厭倦,然後要求跳級,如果回溯的時代比較長,那麼一次跳個七八級都沒問題。這樣的話,我肯定會被當做神童一般的存在,甚至會上新聞。然後,好日子也許就到頭了。因為我的天分就那樣,再學一遍也成不了真正的天才。於是等升學到穿越前的年級時,分數便會回歸尋常,神童光環褪去,我除了小几歲並沒有任何不同,但卻會因為曾經被眾星拱月的經歷,而對普通的生活感到巨大的落差,身邊人也會對神童的隕落指指點點。

如果讓現在的我來評價這段腦洞,那大概能梳理出兩個點:一是沒有任何準備的穿越意義是不大的,至少要搜集到很長一段時間的中獎號碼以及股市走向,因為普通人就算帶著20年後的知識回去也開不了第二家淘寶;二是大概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個特殊的人,只是被環境所耽誤,否則我的想像應該是自己利用神童的影響進入了一流的學校,並開發出了自己的潛力,最終達到遠遠超過現在的成就。不過很可惜,這樣的臆想居然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在了解自己平凡的本質後,墮落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廢物奮鬥過後依然是廢物,何必每天做著白日夢把自己搞得很痛苦。

會輕易地這麼想,只是因為還不知道連白日夢都沒有的生活會痛苦的多。

那時的我也沒有空閑去做夢。這讓我想起《蟲師》里有個故事叫做《朝華夕露》,講到被一種特殊的蟲寄生的人會在一天內隨著蟲的形態而改變,而這種蟲是朝生夕死的,因而宿主會在早上從嬰兒的形態開始成長,中午即可成年,而晚上就會變成老人。寄生方的蟲死前產生幼蟲,第二天宿主又會消去記憶經歷新的相同人生。故事的轉折點在宿主被取走寄生蟲後,原本一天的人生瞬間變成了幾十年,這令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每天緊張有意義的生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長無盡的生活和未來,如同沉入大海中找不到落腳點,只能不停踩空並掙扎著。

曾經的我也是過著這種緊張充實又不用考慮未來的生活,因而在終於沉入大海之際,並不擅長鋪設軌道的我感到了某種程度的不安。原來可以輕易填滿的時光如今空了出來,背後卻是可以改變力場的黑洞,它改變了時間的快慢、計量,甚至拉伸了引力。新奇的世界消失了,一切彷彿靜止。

朝生夕死的世界自然沒有空閑留給白日夢,但力場改變後的世界呢?沒有支撐物的框架會逐漸趨向崩塌。這樣一來,曾經無法理解的事情現在看來也稀鬆平常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本就是由無數的白日夢所構成,姓名為代號,身份只是概念,情感建立於激素,大腦支配著一切。有何特別的呢?

念及於此,只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孤獨。他人抑或如是,我卻再難回頭。

窺探

世界也許是思考的集合,而人卻不是,人是思考的主體.

如果存在記憶克隆技術,那麼當我關係最好的人死去時,我一定會想辦法再克隆出保留了記憶和人格的他。而當我死去時他又會再克隆出一個這樣的我來,那麼這兩個克隆人所再經歷的一切,和我們兩個也可以說毫無關聯了。所以我無法認同人是思考的集合。

但人所感知到的世界卻逃脫不開思考的束縛。

大約是在初中快要畢業的時候,我在想回到過去會怎麼樣的問題時,所考慮的不是會經歷如何不同人生,而是怎樣做才能讓自己來到同樣的班級,例如裝傻、故意考低分等等。那是因為當時我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女生,那時的我想到如果不能再認識她,那麼再好的人生也是毫無樂趣的。即使不再喜歡這個女生之後,我的想法依然停留在了要經歷相同的人生上,因為朋友又代替了喜歡女生的存在。

因此,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束縛,越美好束縛越大,大到某種程度時會為了保存這份美好來消除遇到其他美好的可能性。這個過程中現實和感情便會相互促成,人會為了說服自己保留現狀而告訴自己未知的世界不會更好。但如果存在謊言破滅的那天,世界便就迎來了重生的機會。

這樣的世界只能說是思考的集合。

人的身心有太多基於生存的構造成分,例如會隨接受刺激量的增加而降低感覺閾限從而解放身體更多的感受機能。因而隨著年齡增長,人就會越發的麻木,曾經的我會因為吃不到一個蛋糕而大呼小叫,而現在即使是手機屏幕摔壞了也喚醒不了同等強烈的情緒。世界變得更無聊且煩躁,甚至在安靜的家中會感到不習慣而強迫打開音響。同樣變得遲鈍的還有對時間的感知,從曾經對一分鐘感到奇慢無比,到一節課難以忍耐,再到後來用一天、一周、一個月來當做計時單位。兩相疊加,難以想像老去後的人生。

用這樣的身心所去感知到的世界,自然難以說是純粹的世界,而只能說是容器里的世界。因此,我無法篤定地相信無神論,更無法相信有神論,因為兩者的共同點是相信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上正確的知識。但是,人是存在無知的部分的,我所了解的,僅僅是自己所觀測到的部分,若是以此作為基石,那麼所構建的事物當是多麼的脆弱?然而每個人卻又不得不如此。

我一度對這樣的事實感到不以為意,堅信只要看書,只要獲取更多的知識,人便會無限地得到加強。然而,書本或知識所激發的不過是人目前所能達到的狀態。讀書僅能讓人從不知天高地厚變得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而遇到超越智力所能及之事時,也是無能為力。例如課本能教會小學生一元一次方程,但教不會他們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售貨員。

所以現在如果再讓我回到過去的話,我所能想到最重要的事,還是先按情報買幾張中獎彩票。

殘響

文藝作品中的青春總是會在一場狂歡中結束,這是因為作品需要有牽動觀眾情緒的高潮。但很可惜生命是不能活給人看的,包括自己。因而這個高潮沒有來臨,而是在一片消無聲息中走開了,只在心中留下了也許會持續一生的殘響。

在這樣現實中,我感到了躊躇。這讓我試著去尋找他人的殘響,然而看到的是一張張或青澀或熟練的面孔在努力覆蓋著自己的內心。前人們常說,不要輕易立下flag,但我大概是快成插旗機了。畢竟人只能以當下的狀態作為終點並做出判斷,而這個點並非是真正的終點,自然容易出錯。有些事情,是不能夠替代他人去完成的。我會像《psycho-pass》里的宜野座伸元一樣輕易地否定著親身試驗的價值,然後又和他一樣倒在現實的面前。

最後,在現實面前不能不為了保證自己的存在選擇屈服。是世界改變了嗎?也許是容器被更換了。

每生活一段時間,人就會達到一個新的狀態,理解從前不能理解的事,煩惱以前所沒有的煩惱。這時候再去聽過去聽的歌,看過去看的書,都能感受到過去所沒有的新感受。然而人在達到這樣的狀態之後,卻很難再感受到過去的感受,彷彿曾經的喜悅、痛苦、期待、彷徨、緊張、興奮、失落、驚懼、熱愛等等全都沒有發生一般。人大概就是這麼走一路忘一路,走到最後發現一無所有。

在小時候,我常常把自己當做主角,所以我的任意一點經歷和變化都是主角的成長。後來我發現身邊的人也可能這麼想,而我卻拿不出自己身為主角的證據,便漸漸認同自己大概只是個配角。然而隨著劇情的推進,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在某出悲劇中充當起反派來。

這裡所說的反派自然不是許多作品中那種無惡不作,以阻擋主角為目的的惡之化身。如果我真能做到這個地步,那和成為主角也差別不大了。在王國維的三重悲劇理論中,這種屬於最低層次的悲劇,而最真實的悲劇中沒有惡毒的壞人,只是一群普通人放在特定的位置和關係之上,沒有特別的境遇和外力,所有人互相知道結局,卻不加阻攔任其發展,最終迎來悲劇的發生。

人若是如此怯懦,也便沒有了生存的價值。孤獨也許是被造物的特質,但不會是被造物的全部。

正因為如此,尋求理解的努力便會顯得格外的閃耀。

但這並非是人心不能坦誠這樣簡單的議題,而是人的存在本身就建立於心理滿足的基礎上。高級情感和低級情感的區別僅在於前者可以在不藉助外界物質的條件下達成自我滿足。例如,低級的愛會希望從對象身上索取到諸如交流的滿足、親密的接觸,但純粹的愛則會摒除一切利己的成分。我低級地愛著工作是因為它能帶來我所需要的保障,而無法升華到願意為了它而犧牲自己。

人們聰明地活在世上,抑制住了各種盲目的情緒,巧妙地發揮著自己低級的情感,不再受傷的同時也閃避過了所有高級的體驗。真是精明而又愚蠢的生活。

在這樣的前提下,尋求被他人理解自然成了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若是把自己心中醞釀的無數情緒當做理所當然的存在,就會體驗到想法被玩弄的挫敗感。人所需要的不過是排遣情緒的渠道。事實上,無論誰身邊的人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然而大家卻依然過得很好。

如此一來,殘響便只在自己身上回蕩著。

如果只是畏懼夜晚中的暗影,也就無法感受到月光的柔皎。即便是行將墜落,也定要朝向光芒而去,在無數的歲月里,共度黑夜、共迎朝陽、共歷白日、共賞星辰、共浴青空、共擁幻想、共觀春華、共扶夏葉、共沐秋水、共覽冬雪、共候時光、共扶清風、共踏塵土、共向遠方......

或許,在我並未察覺到的某一刻,生命的高潮早已來過,而我只是在尋溯著它所留下的似有似無的痕迹,來感受著此刻的一切。

18.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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