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新編實用文言入門》0:文言簡介及入門須知
(於2016年7月25日發表於人人網日誌,人人網,中國領先的實名制SNS社交網路。加入人人網,找到老同學,結識新朋友。)
(節選並翻譯自Paul Rouzer《新編實用文言入門| A New Practical Primer of Literary Chinese》的「介紹| Introduction」及「使用說明| How to Use This Textbook」部分,有刪改)
一、文言的特點
從古代起直到二十世紀初期,文言一直是東亞書面交流的主要語言。文言源自中國最早的書面語言——商代甲骨文與商代及周早期的青銅銘文——以古文的形態為孔子一類的早期知識分子階層所讀識。到春秋後期,文言逐漸發展出規範的句法及語法規則。接下來的戰國時期是漢語文學的首個興盛期,其標誌為各大哲學家的著作彙編(例如《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以及早期史書(例如《左傳》《國語》《戰國策》)。
複雜的漢字書寫系統使得文言發展出一套靈活開放的語法,其規則極少且根本沒有屈折變化。要讀懂段落,不能靠所掌握的語法體系知識,而要依靠對議論、敘事的要點的推測能力以及漢字用法的知識。因此,在古代,學習文言時不會學習語法「體系」(比如像學拉丁語、梵語那樣);而是記憶「經典」文章並掌握其規律。這些古代文章成為後代寫作的樣板。
可以說,閱讀文言文主要靠掌握語義。學習文言語法的基本規則僅需數周,而熟悉字詞的用法則要花數年工夫。這是讀文言文時查辭典既不可避免又讓人沮喪的原因之一:你需要知道每個字的眾多意義,但是很多情況下你又不知道在你讀的這句話中是哪個意義。你用的辭典越大、越複雜,你越有可能查到你所需要的意義——然而可供你選擇的意義的數量也越有可能會成倍增長。在很多情況下,你會發現讀文言文需要猜——如果你能猜到這句話最可能在講什麼,然後就可以查看所要考慮的字在語境中是否有可成立的意義。
文言的這些特點又進一步導致以下結果:
首先,往往不把語法規則當作規則來對待——即沒有所謂的必須遵守的特定語法規則來使一句話不出錯。不少學者發現,在戰國時期,文言文通常遵守語法規則。之後,作家似乎沒有意識到語法規則,可能會為了滿足韻律而寫得不合語法;事實上,很多情況下作家不再理解古典語句如何組織。這意味著你必須記住規則但又要適度懷疑——不是所有句子都是按古典語法組織的。
其次,漢字多種的意義往往因文章類型而異;同一個字可能出現在法律文件、詩歌、哲學短文、佛經或醫學著作中,但是意義各不相同。於是有人會說,文言不是統一的語言,而是一大堆類型與風格不同的方言的總和。當你面對一類新的文章時,會發現突然難讀懂了——你或多或少能指出文章的韻律、句法結構是怎樣的,但是不知道在講什麼。面對每一種新的文章類型時,你需要一些耐心來熟悉其新的語義範圍。
然後問題來了:如何開始學習這樣一種開放的語言?既然有很多變體,看很多相應的入門書不是會更有用嗎?在某種程度上有用(然而不切實際)。例如,醫學語言和佛教理論與其他形式的文言相差太多,足以作為獨立的「方言」,最好單獨學習(現在高等大學經常開培訓班教這些)。然而,教師普遍認為,對所有學習不同文言「方言」的學生來說,從同一個基礎——戰國及秦漢時期的古典散文——開始學都是有用的。從此處開始有兩點理由。第一,那個時代的古典散文提供了一個語法規則的好基礎,其語法規則或多或少為後世文章所遵守。第二,其向讀者介紹了散文的風格,而散文是古代漢語文學中被認為(或許無可非議)是主流的文學體裁——短文、歷史/虛構敘事文學、哲學著作(詩歌或許也可納入,保留意見)——中最具代表性的。可以認為,從公元二世紀起,這些體裁的任何一個作者都在某種程度上閱讀、理解早期的文學作品,並有意模仿或下意識地重複其韻律與表述方法。
二、文言是一門國際語言
本書有一個重要設想:儘管文言最好從中國的傳統文章學起,但是這門語言本身是東亞地區的國際書面語,因此不能僅僅作為漢語官話或其他現代方言的一個早期階段來教學或考慮。
文言作為中國之外的書面交流形式有一個主要的優點:因為文言不是一門基於語音的語言,並且有大量表達複雜概念的辭彙,文言能被不同的新興文化採納,作為一個能顯示文化修養的系統,甚至可能促成跨文化交流(從此意義上講,其扮演的角色在更大程度上相當於拉丁語在中世紀及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的角色)。在二十世紀以前,韓國、日本、琉球群島以及越南的大多數受過教育的人基本都或多或少能閱讀(也往往能寫)文言。另外,也許更重要的是,文言也影響了這些國家語言的辭彙與風格,儘管其句法是外來的。
不幸的是,在始於十九世紀末的「現代化」時期,東亞教育的發展傾向於限制文言:中國知識分子往往宣稱文言是中國自己的、獨特的、古代的自我表現形式(經常將海外文言著作視為山寨貨而不屑一顧),與此同時,其他國家則往往將其本土的文言著作排除出本國經典,視其為外來物、人造物、國家被外來傳統奴役的象徵。然而最近,人們越來越重視文言這一將東亞聯繫成一個共同文化圈的紐帶,由此可見,獨立於現代漢語研究的文言研究對下一代的學者與學生大有裨益。
這個道理在本書中體現為兩方面。第一,盡量不使用官話來解釋文言的結構與意義——除非某些特定情況下官話學生會將官話意義與文言意義混淆(一個典型例子:〖走〗=文言「跑」,官話「走」)。雖然在官話與文言之間來回翻譯的習慣對於一些人(尤其是那些為了精通官話書面風格而學習文言的人)來說是個有用的練習,但是這會誤導將文言作為獨立交流形式的學生。
第二,文言可以用任一種其使用者所用的語言或方言念出來——換句話說,文言沒有「正統」發音。然而,對學生來說,漢字有讀音與之相聯繫時,學習起來往往更簡單。所以,建議你用自己最熟悉的語言/方言來學漢字。
三、辭典
經常有人問我:學習文言應該用什麼辭典?可惜沒有合理的答案。其部分問題源於語言學習的進程;在學生開始習慣於字詞如何使用與猜測段落要點之前,任何辭典,無論多好,都可能會誤導。當你查字時,你可能會面對十多個意義,而不知道哪個是最合適的。
東亞各大語言都有或大型或小型的幫助閱讀文言文的辭典。在中國和台灣尤其如此,文言使用手冊多達數百種,而其質量參差不齊。如果你精通某種東亞語言,建議試著找一找。
隨著文言能力提高,你很快會有能力使用有簡單文言釋義的大型學術辭典。但是,在此之前你可能要花至少一年工夫來提高自身能力。兩本最重要的辭典,是《漢語大辭典》,被認為是漢語辭典中的「牛津」(且容易搞到光碟格式),以及諸橋轍次的老版《大漢和辭典》,其釋義有日語,(通常)也有文言。台灣出的《中文大辭典》也有用,是諸橋轍次的辭典的文言譯本(有一些改動)。
至於漢英辭典,一些學者說沒有合適的文言漢英辭典。這話一定程度上是對的。但是如果你還沒準備好使用漢語辭典,需要一本過渡性的辭典的話,最好還是選《馬修斯漢英辭典| Mathews Chinese English Dictionary》(哈佛大學出版社|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美國修訂版,1943;在印)。Mathews的辭典有許多問題:篇幅過小,內容主要關於1930年代及40年代的文言用法,以及條目中沒有其用法的歷史情況(即不告訴你某個字最初的意義)。該辭典還用基於威妥瑪-翟理斯式拼音方案,按字音來編排漢字,而這套拼音基本已被漢語拼音取代。儘管如此,對初學的學生來說仍舊是個很好的資源。有隻漏水的救生艇總比什麼也沒有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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