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哪個地區的漢語方言更接近古漢語?
語言記錄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文化發展歷程,不同歷史時期發生的人口遷移促進了語言的變化與融合,這種變化或大或小,或深或淺,同時也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地方方言,那麼有沒有一個地方方言的發音更接近古代漢語呢?
謝邀。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中國的所有漢語方言,都有接近古漢語的一些特徵,但又都和古漢語出入甚大。然而這個答案要仔細分析起來,就又難免給大家科普一番了。
不過一開始就要強調,實際上沒有任何一門方言「接近」任何時代的古漢語。不論它是閩南語還是粵語,都不接近。這點還請大家注意,並據此認真辨別這個問題下的某些回答的可靠性。
以及,本回答的論證,歸根結底是在論證這個題目,也就是「哪個漢語方言更接近古漢語」的命題實際上本身就並不成立。特此註明以免誤會。
首先,古漢語也是分時代的,今天的漢語和古代的漢語不同,而同樣是古代,明代的漢語和唐代的漢語也不同。一般來說,漢語音韻學界把古代漢語語音發展史分為三期:上古漢語(商周-南北朝)、中古漢語(隋朝-南宋)、近古漢語(元朝-清中葉),而這些分期內部又有分期,你說說看,「像古漢語」具體是像什麼時候的古漢語呢?
如果有人堅持認為,漢語的方言就是可以保留某個特定時代的語音(假設這個語音就是當時的官方通用語),那麼我們來看看漢語方言的性質及其演變,以探究這個可能性有多大。所有的漢語方言都是上古漢語的後代,而大部分漢語方言是中古漢語的後代,閩語和漢語主體分離的時間比較早,因此語音里有一些上古層次。各位看到這裡可能會想了,那是不是閩語更接近上古漢語呢?那我們就用閩語做例子好了。嚴格來講,只能說閩語的一部分語音特徵保留了一些上古漢語的特點,比如說沒有唇齒音(也就是古人說的輕唇音),知組聲母讀塞音(也就是古人說的舌上音歸舌頭音)。但是這並不說明閩語就「接近上古漢語」了。為什麼呢?這裡要向各位介紹一個語言學的概念——「語音的歷史層次」。在我們的想像中,一門語言的發展,往往是線性的、獨立的,想像漢語方言的演變時,一般人也總是想當然的認為,某個方言,比如說閩語,就是某個時代的人在與世隔絕以後,他的後代一直獨立地居住在大山裡而不與外界接觸,因此語音也就不跟著外界變,於是就自然是「保留古音」了。但是現實的情況並非如此,事實上,我國漢語各方言的隔絕與否,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比如說南方的各方言,由於地形問題,的確比北方方言更與外界隔絕,變化的也的確更緩慢。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們是絕對與外界隔絕的,外界的語音,仍然會不斷傳入、影響其發展。一般來說我國歷史上這個傳入往往是由移民帶來,或者是在讀書時使用通用語作為「讀書音」(也就是文讀)而吸收。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閩語,事實上,閩語尤其是閩南語的文白異讀現象是非常明顯的。總之,不同時代的語音都會影響到這些相對隔絕的方言,當某個時代的外來新語音非常強勢的時候,對方言的影響也會是巨大的,因此就覆蓋掉了方言中一部分字的讀音,而這些字老的讀音,要麼消失,要麼作為異讀繼續存在下去。這個時候,我們就說這箇舊的字音和新的字音屬於不同的語音歷史層次。以閩南語為例,「學」這個字,有讀hak8的音,但是同時又有讀作oh8的場合(此處用的是閩語羅馬字,一種閩語拼音方案),這兩個讀音其實都是「學」這個字,但是由於它們的歷史層次不同,所以讀音不同。
明白了語音層次這個問題,我們再來看閩語,就會發現,上古漢語的特徵,在閩語里僅僅作為一個層次存在,在這個層次之上,還疊加了歷代的不同語音層次,而且很有可能,在上古漢語的層次下,還有一個閩地本來生活的少數民族語言的底層,在民族融合的過程中,這些民族放棄了本來的語言而轉用漢語,但是他們母語的一些語音特徵和辭彙還可能留在後代的語言中。也就是說,可以簡單的列出如下的一個式子:
今天的閩語≈(少數民族語言歷史層次+上古漢語晚期歷史層次+中古漢語早期歷史層次+中古漢語中期歷史層次+………不知道多少層次)×閩語內部的自然語音演變
嗯,毫無疑問,你是沒法把它和「上古漢語」或者任何時代的一個漢語通用語劃等號的。這個情況也適用於其他一切漢語方言。事實上,就算是歷史層次比較少的粵語,都有明顯的百越語底層,剩下的主要層次大約是唐晚期留下的,不幸的是,由於語音是會演變的,粵語的語音經歷了一千年的演變,也早就已經滄海桑田了。有人會問了,既然語音會改變,為什麼我們用方言讀古人的詩詞有時候會「更押韻」呢?這是因為,語音的演變永遠不會是單個字的演變,雖然一開始可能表現為單個字里的某個音(比方說,韻母)開始演變,但是不久之後這個音變就會推廣到其他的同韻母的字去。最終導致的就是整個韻都由一個音轉到了另一個音。這在語言學上稱為「音變的擴散」。於是這樣一來,可能一個韻,在中古漢語讀ɑ,今天方言里讀o,那麼押這個韻的詩今天讀起來當然是押韻的。至於為什麼有些詩詞不押韻了,這就和音變的條件以及語音歷史層次的問題有關了,可能非常複雜,這裡就不展開討論了。總之,只需要明白,自然的語音演變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就算一個方言的語音層次是單一的,一個方言也不可能在經歷了千年的變遷還能在整個語音面貌上「接近古漢語」。
但是,正因為所有的方言都可以說是古漢語的後代,所以這些後代身上,也就可能留下一些來自古漢語的特徵。比如說之前所說的,閩語保留的上古語音特徵。再比如粵語的入聲韻尾、北京話的捲舌音,這些都是繼承自中古漢語的特徵。
總結來說,古漢語和方言,就好比一個老爺爺的很多小孫子,小孫子們一個個長的肯定不一樣,但是必然有一些地方和爺爺長得像的,可能大孫子的眼睛像爺爺,小孫子的鼻子像爺爺,但是又肯定不會長成和爺爺一個樣,大家都是爺爺的孫子,沒必要去爭論誰才更像爺爺,因為這樣勢必就出現當大孫子說自己眼睛和爺爺一模一樣的時候,小孫子跳出來說大孫子的鼻子分明是他外公的樣子,自己才更像爺爺……這樣的爭論除了破壞這個大家族的和睦,讓平輩們反目成仇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歷史語言學告訴我們,一門語言,只要它還是活著的、還有人在使用的,那就必然是在不斷變化的,唯一不變的語言只有死了的、沒有人繼續使用的語言。地理上的隔絕不是語言「不變」的理由,恰恰相反,人類語言變化速度最快、最繁雜的地方正是與世隔絕的那些太平洋小島上。
正如明代音韻學家陳第所說:「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移,亦勢所必也。」數百年前的古人尚且有這樣的認知,知道語言是在不斷變化的,如果我們作為現代人卻還冥頑不靈,非要說某個方言就是百分之百的古音,那實在未免太過荒謬了。
如果以上科普還是不能說服一些固執認為自己的方言就是「古音」的朋友,那不妨用你的方言做做下面的測試:
山、刪二字是否韻母不同
曾、耕二字是否韻母不同
談、潭二字韻母是否不同
魚、宇二字是否韻母不同
東、冬二字是否韻母不同
張、章、裝三字的聲母是否各不相同
知、指、思三字的韻母是否各不相同
如果這七條的答案都是「是」,那請立刻聯繫我,因為那將會是方言學上重大的發現。順帶可以做一做這個加試題:埋、賣、邁三字韻母是否各不相同。如果這個答案也是肯定的話,那估計方言調查報告可以直接上核心期刊了……
如果不完全滿足或者全部都是否,那麼很抱歉,您的方言看來連隋代《切韻》音系的標準都達不到,起碼《切韻》記錄的當時金陵洛下的雅言是完全符合這七條的。明白了這一點,就請別再說自己的方言是「上古雅言」了。
補充:一個重要的問題,官話方言,也就是我國北方和西南、江淮一帶的方言,包括普通話在內,語音上(劃重點)是沒有受到所謂的「滿、蒙語言影響」的。很多人把北方的捲舌音、入聲消失歸結為「滿語、蒙古影響」,這麼說的人,一不懂滿語蒙古語,二不懂中古漢語和其演變歷程。捲舌音在中古漢語里是存在的,而且分平翹舌並不是北方的專利,根據早期傳教士留下的記錄和17世紀一本記錄粵語語音的書《分韻撮要》我們知道,至遲在19世紀粵語都還是分平翹舌的,試問那些說平翹舌是滿洲音的,難道粵語也被「滿化」了?何況平翹舌不是亂翹舌,翹舌的聲母和中古漢語知、章、庄三組聲母的對應關係非常分明。平翹舌對立現象是中古漢語的知、庄、章、精四組聲母演變的結果。入聲的消失從北宋的材料都能找到苗頭,北宋邵雍的《皇極經世聲音唱和圖》明顯的顯示出當時北方的入聲尾正在合併消失。這是北方漢語自然發展演進的結果。請大家對此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本回答用到的知識體系部分來自音韻學。如果對音韻學有興趣,可參考我的另一個回答: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2779106/answer/533824750
經評論區 @msoeg 指點:
我再從《全唐詩》里抽幾首唐朝胡語詩吧(並不
劉禹錫《唐鐃歌鼓吹曲十二篇·李靖滅高昌為高昌第十一》
麹氏雄西北,別絕臣外【區】。既恃遠且險,縱傲不我【虞】。烈烈王者師,熊螭以為【徒】。龍旂翻海浪,馹騎馳坤【隅】。賁育搏嬰兒,一掃不復【餘】。平沙際天極,但見黃雲【驅】。臣靖執長纓,智勇伏囚【拘】。文皇南面坐,夷狄千群【趨】。咸稱天子神,往古不得【俱】。獻號天可汗,以覆我國【都】。兵戎不交害,各保性與【軀】。
韓愈《縣齋有懷》(節選)
少小尚奇偉,平生足悲【吒】。猶嫌子夏儒,肯學樊遲【稼】。事業窺皋稷,文章蔑曹【謝】。濯纓起江湖,綴佩雜蘭【麝】。悠悠指長道,去去策高【駕】。誰為傾國謀,自許連城【價】。初隨計吏貢,屢入澤宮【射】。雖免十上勞,何能一戰【霸】。
白居易《胡旋女-戒近習也》(節選)
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颻轉蓬【舞】。
溫庭筠《李羽處士故里》
柳不成絲草帶煙,海槎東去鶴歸【天】。愁腸斷處春何限,病眼開時月正【圓】。花若有情還悵望,水應無事莫潺【湲】。
終知此恨銷難盡,辜負南華第一【篇】。
杜牧《即事》
小院無人雨長【苔】,滿庭修竹間疏【槐】。春愁兀兀成幽夢,又被流鶯喚醒【來】。
——————————————以下為原答案——————————————
大家別老抓著憫農不放了,來點新鮮的:
宋·周邦彥《瑞龍吟》(節選)
黯凝【佇】因念箇人痴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
盈盈笑【語】
宋·李憶《菩薩蠻》(節選)
香車河漢【路】。又是匆匆【去】。鸞扇護明妝。含情看綠楊。
唐·張九齡《感遇·孤鴻海上來》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今我遊冥冥,弋者何所【慕】。
(註:感謝評論區@清風明月 指正!)
唐·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南朝宋·顏延之《夕牲歌(宋南郊登歌)》
夤威寶命 嚴恭帝【祖】表海炳岱 系唐胄【楚】靈鑒濬文 民屬睿【武】奄受敷錫 宅中拓【宇】亙地稱皇 罄天作【主】
月竁來賓 日際奉【土】開元首正 禮交樂【舉】六典聯事 九官列【序】有牷在滌 有潔在【俎】以薦王衷 以答神【祜】
東漢·曹操《薤露行》
惟漢二十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彊】。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
蕩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考古學家正在研究恐龍化石,這時,一個閑人走了過來,問道:「我知道恐龍,你能告訴我現在的動物里鴨子,企鵝,蜥蜴,鱷魚哪個更像恐龍啊?」
實際仔細想想看,如果真的像的話,作為一個消失的東西來說,為什麼不把那個相似的事物定位成是消失事物本身的延伸呢?
古漢語到底指什麼「語」呢?
從時間跨度講,各朝各代都有變化;
從空間(地理)跨度講,如今各地交流融合速度比古代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尚存在各種方言。古代從可能開始「統一」的時候算,秦始皇並未推「語同音」;從清朝滅亡時候看,也沒有全國「通用普通話」。我不相信在古代有過通用型發音的一種「語言」全國普遍使用。
如果只討論「官話」,可能會簡單點。
首先,得定義題主所說的古代漢語呀。是指古代官話嗎?又具體到哪個朝代哪個時間段呢?上/中/近古?
其次,我必須得說,方言,我是說在坐被提及的不少方言可能都要比部分朋友想像中的變化大不少~
語言本身就是一種流動的存在呀,我們現在說一些方言更有古韻,大多是因為他們相比較而言更多地保留了一些特點。比如是否保留入聲,是否區分尖團清濁等。
但真論起具體語音,差距恐怕都不會小的。
一些地區方言更接近自己的地區的古方言倒是好像合理一些。可能因為地形文化等限制,受外來影響小一些,
但語言自身的演變速度(? ̄? ??  ̄??)哪怕是與世隔絕的地區,語言自誕生之日起便也會處在不斷的演變中的
即便只談方言自身,方言里的許多音的流變也是多到繁雜的程度了。現在哪怕對比僅僅百年前的記音材料,都會發現不少變化,遑論古音捏(? ̄? ??  ̄??)
綜上,在這種情況下,這題談哪種更接近是沒啥意義的~
1、沒有固定標準 2、大家都差挺遠的了。
各地方言的特點都挺有意思的,沒必要爭誰更接近,其實感興趣的話,仔細去看每一次改變可能更有趣呢,為什麼改變,變了哪裡,隨之而變的還有什麼?很有意思呀。(? ̄? ??  ̄??)
最後,防噴噴霧:
以上僅基於本人自身知識體系,主要個人也只能對部分方言較為熟知(但我比較了解一些出鏡率挺高der)。
中國之大不排除哪兒真有個我不知道超級超級接近的~(也許閩南語算比較接近的)
(不過那也還是得先解決古漢語定義問題)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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