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殺了你，就能和你在一起了

我看著左手食指被抹掉的那塊空白。「我笨，」我說，「我是不是笨」。

1.

我被製造出來已經5年了。

此刻，我聽從指令，坐在麵包車的駕駛位置等著我的本體。

麵包車正停在全港最大的服裝設計公司MW的地下停車場。我們行動的目標陳園，將在9點一刻走到這裡，本體將會帶她回來，然後完成他的夢想——製造人類。

我的本體在35歲那年擁有了學習能力，並順利通過香港政府的"公民測試"，成為一名合格的機器人公民——編號為3484。

在那之前，他和所有低等機器人一樣，在九龍城寨的地下工廠日復一日地重複勞作。

在一個聖誕節的晚上，本體走過節日氣氛濃郁的中環廣場。他的周圍到處都是人類，他們和自己愛的人類在一起慶祝節日。就在那天晚上，他萌生了製造生命的渴望。

首先，他在機器人組裝工廠里搜集多餘的部件製造了一個分身，也就是我。他管我叫「香腸」，一種沒有靈魂的灌裝食物。去年，他終於成功上傳了他自己的意識，封存進我後腦勺里的晶元中。

我仍然記得，第一眼看到他時，他一臉滿意的表情說：「我是你的主人。

我當然知道。上傳意識後，我擁有和他完全一樣的記憶。我記得自己被製造的全過程，所以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他的複製品。我時刻都記得自己存在的原因：作為他忠實的分身，輔助本體。

本體接下來想做的，就是製造人類——把陳園的意識，上傳到機器身體中。製造我只是為了這件事而進行的練手罷了。

2.

把陳園帶回來並沒有花費很大的力氣。

本體把她拖進車廂後，我用準備好的浸滿乙醚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後她便睡著了。現在，她被綁著躺在我們家裡的地下一層，他耐心地坐在她對面，直到她醒來。

「嗨，我叫3484，」他用平淡的聲音說，「你喜歡我的淡金色瞳孔么？」

剛蘇醒的她不明所以。

「在獲得公民權利之前，我在工廠里負責組裝機器人，所以私下利用職權給自己安裝了喜歡的顏色。」他講著自己的故事，希望她能夠放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她緊張地看著自己周圍的情況，根本無法放鬆。

「我把你帶來的。」

「為什麼，放開我！」她大喊著。

「你不要著急，我不會害你的。讓你來是有問題要問你。」他說。

「問······什麼？」

「你是香港最有名的服裝設計師，請你告訴我，衣服的作用是什麼？」

「我為什麼在這？」

「請先回答我的問題。」

陳園扭動身子掙扎著，看起來不想回答。

他又問了一遍。

她並沒有掙脫束縛，終於開始感到了恐懼和無助。她開始歇斯底里地叫著，屬於人類的情緒操控著她。

他又問了一遍。

那個人類女性終於小聲說：「遮蓋身體和展示個性。」

「衣服是用來裝皮囊的，我這樣說，你同意嗎？」

她微微點頭。

「那麼，服裝設計師小姐，請告訴我，皮囊用來裝什麼？」

她沒有回答。

他又問了一次。

「裝······思想、靈魂，和意志。」

「衣服、皮囊，和思想，如果只能留下一個，你會選哪個？」

「不要······」

「選哪個？」聲音依然是平靜的。

「不要······求求你了。」

「選哪個？」

「求你······」她拚命搖頭，眼淚從眼眶噴薄而出，肩膀在顫抖。

「再問你一遍，陳園。」他的語氣變嚴厲了，「衣服，皮囊，和思想，如果只能留下一個······」

「······思······想。」陳園帶著哭腔，聲音已經變形。

「知道了，我將尊重你的選擇。」他恢復了平靜，安慰似地露出一個笑容，然後遞給陳園一張紙巾。

「我不會傷害你的，或者，不會讓你很痛苦。」他頓了頓，「我四點來和你一起吃晚餐，你有什麼想吃的嗎？」他的語氣輕鬆了起來，第一項步驟完成了。

陳園在顫抖，然後緩慢地搖頭。

他露出禮貌的微笑。

然後用手輕輕將陳園臉前散亂的頭髮掖到耳後。

三點的時候，本體讓我去給她買飯。

3.

我趕在四點前回來，把買回來的牛排放在她面前，然後重新回到昏暗的角落裡看著他們。

「怎麼不吃呢？」

「······吃······」她費力地拿起銀色刀叉，開始切割面前的肉。

他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她把牛排切成小塊，然後慢慢吃完，就像我看著他們一樣安靜。

「抱歉，我喜歡看你們吃東西。」本體的這句話也是我想說的。

「不瞞你說，服裝設計師是我最喜歡的職業，我覺得你跟我很像。在工廠的時候，我的工作是製造機器人的身體。我喜歡自己的工作。因為，那是一種類似於上帝的創造」。

「我可以，創造同類。」他說著，眼睛裡閃著光。「你也有那種創造的樂趣吧，陳園小姐。」

「跟我說說你的工作吧。」他說。

她努力地打起精神來回答。

「是，是很像，」陳園說，「但是我只是創造了衣服，而你創造的，更接近於生命。」

「你也這麼想？」他很開心被人類恭維。

「是，所有為社會奉獻勞動的個體都該被尊重。」陳園說。

「但那還不夠，」他說，「還不夠。」

「不夠什麼？」

「不夠，平等。」他說著，眼神緊緊盯著陳園，取出了一卷膠帶。

「再次對不起，陳小姐，我只有這種工業膠帶，它同樣安全，只不過沒有醫用的膠帶透氣就是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陳園的身體固定。

我拿過一個頭盔，戴到了陳園的頭上。

「你要做什麼。」

「別擔心，就算幾個小時後你現在的身體死了，這個頭盔也會幫你把意識導入一個外形和你一樣的機器人，她會代替你，繼續生活。」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我們不是已經談過了么，在肉體和思維中，你選擇了後者。」

「可我不想，是你強迫的。」

本體低下頭，他在回憶，「那麼，你說說，人類在製造我之前，經過我的同意了么？」

「人類把自己當上帝，製造了我們，讓我們工作，讓我們費力通過公民測試，又在第50年將我們集體報廢，又經過了誰的同意？」

陳園睜大眼睛。

「不······」

「明天，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眼前的攝像機拍攝，然後傳播到直播平台，被全香港的人看到，警察會來救你，但不出意外的話，你會在他們趕來的前5分鐘死於呼吸道中毒。」本體冷靜地說，「不過，請放心，你的機器人備份也會在你死後啟動，她會代替你活下去，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為什麼？」陳園問。

一陣沉默。

「你可能從來沒想過，機器人有時候也渴望家庭吧。每天下班後只能一個人回到漆黑的家裡，遇到節日也只能去商場感受氣氛，遇到新年無法感到自己又長了一歲，遇到情人節沒有情人，遇到母親節沒有母親······」

「但是在你之後就好了，」本體有些得意，「你將是第一個，擁有名字的，可以感受這些的機器人——陳園。而我們，可以建立一個家庭，一個屬於機器人的家庭。」

4.

本體走了，他去倉庫給陳園準備機器身體。大腿還有一部分沒有完成。

而我留下來看著她。

「你叫什麼？」陳園叫住了我。

「你不怕我么？」我說。

「你是他的孩子么？」她接著問道。

「不，當然不是，」我說，「我是他······我是他的分身」。

她困惑地看著我。

「我······」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好轉過身去。

我沒有身份，不適合跟人交流。最好的狀態就是被差遣，聽話。

「別走，陪我說說話。」陳園懇求道。

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被本體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也許，在她眼中，我比本體看起來更安全，更不會傷害她。

「說什麼？」我問。

「什麼都行，這裡太黑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綁架我，」她說，「但你看起來似乎跟這件事情沒關係。」

本體告誡過我，小心人類，特別是人類女性，她們擅長用語言操控別人。

「你是想操控我么？」我問。

「啊？」

「你是不是想操控我？」我又問了一遍。

「我不想操控任何人，我只想回家。」陳園說著。

「你不能回家，陳園將成為我們的家庭一員。」我解釋給她聽。

「可我有自己的家庭，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抓我。」她問，「我看過很多偵探小說，每個罪犯都有犯罪的原因。」

我回憶著他的話。

「和你沒關係是不是？」她說。

「和我······我是他的助手。」我說。

「你能放了我么。」

「不能，你會和我們一起生活，我是說，等你變成機器人。」

這時，一陣手機的震動。陳園的電話響了。

手機卡已經被他拔掉了，這是手機鬧鐘的震動聲。

「該下班了，」她說，「這個時間我應該下班，回家買菜，給女兒做飯。」

「女兒······」

「我女兒，在上小學。她一定很害怕。」眼前的人類情緒又激動了。

「我······很抱歉。」

「你什麼都不懂。」她說，「你和他一樣是冷血的，你們就是沒有感情的。」

「她長什麼樣？」我對人類小孩有些好奇。

一陣沉默。

「很可愛，她是我的小公主。」

「那是什麼樣？」

「你沒見過小孩么？」

「沒有。我們從被製造出來就已經是成年人的樣子了，不存在小孩子的階段。」

她看著我，過了一會才說：「我手機相冊里，都是她。」

我走過去，拿起她的手機，看見手機屏幕壁紙就是一個小女孩，她在海邊，身後是一群正在起飛的海鳥，而她不知被什麼被逗笑了，臉被陽光改變了顏色。

「她，她幾歲？」

「三年級了。」她不舒服地咳了幾聲。

「你是不是渴了？」我站起身走了出去，「我去給你拿點水。」

在去拿水之前，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別的任務。

他走之前讓我釋放毒氣，並打開直播。我走到房間角落，一罐液態一氧化碳旁邊，打開了閥門，然後回到她面前，開始安裝攝像頭。

陳園並不知道自己呼吸進去的是毒氣，她只是一臉不安地看著我的動作。

「你要幹什麼？」

「你別擔心。」

一切準備就緒，攝像機前的紅色LED燈光一閃一閃。

我登陸華人最大的直播平台，發布了一條直播視頻，並寫下這樣一段話：

房間里有充足的毒氣，經過計算，到今日13點，她就會因為呼吸道中毒而死去。

所以，你們警察的任務就是，在她們死之前，找到她。

或者，找到我。

中環廣場上的時事視頻上開始播報她的直播畫面。

每戶香港人家的電視里，都在插播一條犯罪新聞，動員全港民眾協助搜查。

現在是下午5點。發布完視頻之後，我走出地下室，想去給她買瓶水。

商店有一個小型的遊樂場。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在給一個小女孩過生日，他腿上放著一個生日蛋糕，白色奶油上面有五顏六色的香腸切片，這些切片被摺疊成小動物的形狀。

小女孩期待地看著。靈敏的聽覺讓我聽到了老人對她說的話。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一定要記住啊。等我和奶奶不在了，就沒人知道了」。

「我會幫你記住的。」我說。

可是他們沒有聽見。

我買了水之後，想去倉庫去找本體，因為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他：

我的生日，是身體被組裝的那天，還是本體上傳意識的那一天呢？

地下室很黑。

陳園在負一層地下室。而本體所在的倉庫在負二層，是地下室的地下室。

和我一樣。我是，機器人的機器人。

我沒有帶手電筒，黑暗中我的左手食指纖維被牆壁搓掉了一塊皮。我看了看受傷的手指，又看了看手中的水瓶，搖了搖頭，決定先回到陳園的身邊。

「你叫什麼？」喝過水後的她平靜了一些。

「我······我的名字不好聽。」

她好像是在用眼神安慰我，我猶豫了半天。

「我叫香腸。」我說。

「挺可愛的。」她說。

在那之前，從沒有人，在我面前，說出可愛這兩個字。

我看著左手食指被抹掉的那塊空白。「我笨，」我說，「我是不是笨」。

陳園靜靜地看著我。

「你不笨，」她說，「你只是還沒長大」。

「本體說，人類很自私。人類擅自製造了我們，並且，從被製造出來，機器人就是低等的，那不公平。」

「平等是不存在的。就算是人類社會，人類之間也未曾達到過平等。」她說，「你以為只有你們過得慘么，每個人都不容易。」她的情緒有些起伏，「我的女兒，在四歲時候沒有了爸爸，而你們，在讓她失去媽媽！」

陳園的聲音並不大，但情緒能量把我嚇到了。

這時，我聽見了本體的腳步聲。

5.

本體回來了。

他推門而入，拖著裝有機器身體的箱子進來。

他的頭向左歪著，和脖子之間的皮被扯開了，體液從縫隙流了出來，打濕了胸前的一大片，褲子也被撕扯了。

「你回來了，」雖然不知道他的身體為什麼開裂了，我還是問道，「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嗎？」

他掃了我一眼後，用手推了我一下。

「把機器身體拿出來，快，我們要離開這。我去採購零件的時候被警察發現了，我堵住了他們的路，但撐不了太久。你殺死她了嗎？」本體連珠炮似地對我說。

「我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麼快。」我說。

「你太慢了！我被警察盯上了，他們的行動可真夠及時的。」

「剛才，她跟我說······」

「不要跟人類說話······把那套機器身體拿來。」他命令道。

「不是給陳園準備的么？」我問，「沒有新機體她就無法機器化。」

「不行了，我的身體損壞太嚴重了，需要新的身體，你馬上，幫我把意識轉移。」

他流出的電解液已經打濕了地毯。

我照做了。

本體轉移到了新的身體里。他嘗試轉動新的機器腦袋，靈活如初。

「去把直播關掉。」

他走到陳園面前，拿起桌子上的玻璃茶杯掄向陳園，她的脖子挨了一擊，血流了出來。她驚恐痛苦地望向我，眼裡露出祈求的神色。我不知道該幹什麼，還好他最後還是猶豫著停止了。

「還是先留著你。」他對她說。

「她需要一個新的機器身體。」我說。

本體沒有理我。

但我知道，他不會殺她，除非可以將她上傳。本體只是想完成製造人類的儀式，並不是想要殺了她。

我們沒有要殺人。

十分鐘後，我們來到了一片周圍滿是是爛尾樓的建築工地，白色麵包車就停在道路盡頭。

「先開車離開。」他說著，把我推進駕駛席。

本體和陳園坐在後面。

「去哪裡？」

「出港。」

我感到後腦勺被打了一下。

他感到挫敗，所以拿我出氣。他的新的機器手臂堅硬靈活，打得我後腦里的兩根線糾纏在一起。體液在裡面晃動了一下，泛起透明的氣泡。

呼嘯的風吹過車身，一陣刺耳的警鈴在身後響徹天際。

「往九龍鬧區開。」本體恢復了平靜。

6.

一個小時後，沒有警察追來。

陳園的脖子需要包紮。血一直都在流出來，她用紙巾捂著，卻無法止血，細細的傷口往外滲出血絲。傷得不重，但頂不住細水長流。

本體叫我去給她買包紮傷口的繃帶，他示意我在一家便利店前停車。

我走進便利店，裡面有兩個店員。

一個在前台收銀，另一個在貨架旁擺貨。

「家用繃帶在哪？」

「第二排架子上就有了。」收銀店員說。

「12塊9，現金還是微信？」他說。

「我······沒帶錢。」

店員抬頭看著我，他聳聳肩：「那不能賣你。」

我和他求情，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因為我在外面太久了，本體下車來找我。

「怎麼這麼慢？」他低聲問。

看到他進來，旁邊搬貨的店員停了下來。

就在這時，電視里正在重播上午直播的視頻，節目結尾是警方給出的嫌疑人的照片。嫌疑人照片里，我押著陳園，本體正在打我的頭。

我第一次在照片里看見自己。

但我的身體大部分被陳園擋住了，而本體的臉在畫面里正在被放大。

離我們五米之外的店員很強壯，常年搬貨卸貨練就了他粗壯的肌肉。他越過了我，直接撲向更像主謀的本體，本體向門口躲閃，我緊隨其後。

眼看店員就要抓到本體的時候，本體踹了我一腳，我向後倒去，倒在了肌肉店員的前面，造成了兩秒鐘的延遲，本體在這兩秒之內離開了。

便利店的玻璃門在我眼前搖晃，等我反應過來衝出去的時候，他們已經開車走了。我在街邊站立了5秒鐘，一時恍惚。

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沖著他們開車離開的方向跑了幾步，但始終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如果本體在就好了，他會告訴我該怎麼做。

可是，他踢了我一腳，讓我擋住來攻擊他的店員，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需要做出一個決定。

在這種情況下，我需要模仿他的方式，給我自己下一道命令。

他說了要出港，而我需要找到他們，我必須往同一個方向跑才可能遇到他們。

下雨了，天色暗了下來。雨滴滲透進破損的縫隙，流進我的頭腔。我抬手捂著那個縫隙，關閉自己的思想，加速向前跑著，執行我給自己下的第一個命令。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條高速公路的分叉路口，我看見了那輛白色麵包車。

如果機器人可以有情緒，那我一定欣喜若狂。我跑向他想得到表揚，但他只說了句「你怎麼這麼慢」，就打開發動機準備行駛。

「對不起。」我說著，坐到陳園旁邊。

陳園的身體被綁著，看著我，眼裡帶著恐懼和一絲同情。

她盯著我頭上被打的地方看，然後說，「能安全回來就好了。」

「嗯。」我點頭。

這時一陣熟悉的音樂，是陳園的手機又響了。

「是我女兒放學時間到了。」她說。

「你的傷口怎麼樣了？」我問。

沒等她回答，本體打斷了她：「你別說話！」

「你來開車，我需要思考。」他命令我道。

7.

我們又行駛了3個小時，一路上都沒有遇見警察，最終在一個加油站停了下來。

「下面要怎麼辦？」我問。

「按照原計划進行，直播。」

我沒聽懂，但還是跟著他下了車。陳園被綁著，一個人留在車裡。

我去加油，付完錢，看見本體站在離加油站五百米以外的空地。

我走近他。

他身邊是另一輛小轎車。

「聽著，一會你回到車裡，打開毒氣，打開直播攝像頭，上傳到社交網路，將她中毒的過程直播出去。」

「可是沒有新的機器身體了。」

「沒有就沒有。」

「意識不上傳，她會死去而消失。」

「那又怎麼樣？」他說，「我想過了，人類阻礙我們，就要讓他們知道代價。」

「陳園並沒有傷害我們。而且，她說······」

「不要聽人類的話。」

「你說過不會殺她······」

他伸出右手掄了我的頭。

我左邊腦袋的線又糾纏了兩根，顱腔裡面的體液變得渾濁，又慢慢平息。

「情況有變，但必須執行完成。重要的是被人類看見我們的存在。單一人類的犧牲不重要。」

可以，一切都聽你的。

但是在走之前，我還有個問題。

「你覺得我的生日應該是哪天？」我說。

「嗯？」他詫異。

我沒有再問。

「快去吧。」他命令。

我的腦子從來就沒好過，它一直都不聰明。作為複製品，我並沒有和本體一樣強的學習能力。本體是通過了「公民測試」的合格市民。

而我，只是地下室的地下室。

但是，我還是明白他的想法，根據他過去的思考方式，他一定會這樣想。

他想殺了陳園，但不給她新的機器身體。

可能是警察激怒了他，他想報復。

然後他會離開，留下我和陳園，警察會找到我，然後，會認為是我殺了陳園。

作為複製品沒有價值的我，將代替他被銷毀。

沒人知道會他去了哪裡，畢竟他壞掉的機器身體正安靜的躺在我們的公寓。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是這麼想的，用我做替罪羊是他的plan B。

「你不能這樣。」我說。

「把那個人類殺了，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命令。」他說，「別忘了，是誰，帶你來的這個世界，別忘了，你的存在，是為了服務於我。」

他說得對。

我坐下了。

他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艙，一臉輕鬆，彷彿終於完成了什麼，又擺脫了什麼。

「可是，我和你有一樣的身體，一樣的記憶，為什麼要服務於你，陳園說，我只是還沒有長大。如果我擁有了學習能力，就和你完全一樣了。」

我的身體彷彿不受控制，機械手臂伸出去，把他從座位拖了出來。

他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他看向我，像第一次見到我一樣地看著我。

「我們不幸福，但那和陳園沒關係。」我說。

「你不為我們的存在感到荒唐么？」

「和陳園無關。」我說。

陳園的手機被他扔了過來，我的左眼角被劃開了口子，從左眉下面裂開到耳底，眼球向前彈了出來。

「少跟人類說話，你是我的！」他喊。

「可你要離開我了。」

我的腦子從來沒有好過。

但是在這一刻，我清楚的記得陳園說的每一句話。

體液從我的頭部流向脊椎，再從腳底板向上循環，電流在我的塑料絕緣電線里奔流，它們無跡可尋，又無法阻擋。

本來，兩個記憶完全一樣的身體，就不需要同時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你和我之間，只需要一個。

我聽說，人類之間流傳甚廣的一句話，「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

那部手機屏幕已經摔碎，它和我一樣臉上有了裂紋。

我撿起來扔向本體的臉，然後跑向白色麵包車。本體在後面瘋狂追我，在我拉開車門的瞬間，他強壯嶄新的機器手臂鉤住了我的脖子。

我感到電流的阻塞。

我掙脫了。

他又扣住我的腰。

我上半身前傾，像一隻脫殼的烏龜一樣伸展身體，用牙齒將陳園身上的繩子咬斷。

「跑！」我喊。

聲音在我的腹腔、頭腔、胸腔共振，迴旋。

陳園顫抖著，哭著，推開另一側的車門。她逃了出去，扭頭說了一句什麼，可能是「謝謝」。

她越跑越遠，很快就會被加油站的人保護起來。

今天天氣還不錯，街上的人卻不多。

我用盡全身力氣撲向本體。

我給自己下了一個命令。

END

·推薦閱讀·

歡迎關注同類型故事《左右腦必須切掉一個，你怎麼選？》

提取全文，可移步至微信公眾號【驚人院】，後台回復【1073】。

作者：馮浪時

每天一個非正常故事，你愛看的奇聞、熱點、懸疑、腦洞都在這裡。

投稿信箱：jingrenyua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