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圭斷璧與文字頌德(上)
文物與文獻,從側面反映了各個歷史時期人類的社會活動。而人類社會發展進程遺留下來的、由人類創造的遺存都是瑰寶。因此,整理了一些有趣的內容,以便一同回望各朝代的絲織影像。
壹·立天官冢宰,以佐王均邦國。
商代
現存於故宮博物院的商王朝時期的玉戈(圖下方)發現綺織物殘痕。這種類似的織物在商代其它器物——收藏在遠東古物博物館的青銅鉞(圖上方)上也有發現。
通過絲綢殘痕的組織紋路發現,當時已經掌握了簡單的小提花技術,圖案為殷商時期較為流行的衣飾紋樣。這與中國歷史博物館裡根據殷商石刻殘像復原的畫像中服飾圖案「回紋」一致。
科普:由於當時盛行厚葬,商代帝王與貴族離世後,習慣把生前使用的器皿,以絲綢包裹,一同放入墓中。銅器經時間洗禮,銹跡斑駁,而絲綢因滲透銅銹,附於器皿,也避免微生物侵蝕,得以保存。
周代
周代統治者非常重視對紡織手工業的管理,從原材料到裁衣都設有專門的管理機構,且有細緻的分工。
《周禮》(天官冢宰·典婦功/夏采)中詳細介紹了跟紡織有關的六大職位:
典婦功掌婦式之法,以授嬪婦及內人女功之事齎(jī)。
典絲掌絲入而辨其物,以其賈楬之。典枲(xǐ)掌布緦、縷、紵(zhù)之麻草之物,以待時頒功而授齎。內司服掌王后之六服。縫人掌王宮之縫線之事。染人掌染絲帛。
簡單說來,典絲、典枲是兩個供貨業務員,一個主要負責甄別絲、一個甄別麻;而典婦功拿到原料之後計算分量和成本分給從事婦功紡織成布;經染人色染與縫人裁衣後,被內司服分類成不同場合穿的衣飾,直接供給王宮。
貳·天下之人冠帶衣履皆仰齊地。
西周至戰國
我國最早出現的絲織中心,是春秋時代以臨淄為中心的齊魯地區。《史記》、《漢書》對此均有記載,稱此地
人民多文采布帛,織作冰紈綺綉純麗之物。
天下之人冠帶衣履皆仰齊地。
原本齊地為西周功臣姜太公呂尚的封國,地鹵人寡。太公因地制宜,隨俗而行
勸其女工,極技巧。
收到良好效果。
春秋時代,官府重視和扶持也促使齊國紡織業有較大的發展。據《管子》記載,管仲建議齊桓公
民之通於桑蠶,使蠶不疾病者,皆置之黃金一斤,直食八石。
可見對於蠶桑技術備受重視。
吳越兩國相爭時,越過拜滅。越王勾踐實行「勸農桑」政策,甚至「身自耕作」。另一邊,又
重財帛以遺其財,多貸賄以喜其臣
來削弱吳國的鬥志。不止如此,還將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送給吳王做妾,以美人計滅國。西施原本居住的村旁小溪,也因西施曾在此漂洗過絲綢而得名「浣紗」。
國與國之間,為蠶桑利益也曾不惜動用武力,發動戰爭。《呂氏春秋》和《史記》都記載了吳國王僚九年(前518),吳楚兩國因為邊境女子爭桑而引起的一場戰爭。《史記·吳太伯世家》云:
初。楚邊邑卑梁氏之處女,與吳邊邑之女爭桑,二女家怒相滅。兩國邊邑長聞之,怒而相攻,滅之邊邑。吳王怒,故遂伐楚,取兩都(居巢、鍾離)而去。
這足以看出蠶桑文化在當時人們心目中所佔的地位。
絲綢的貨幣屬性也有相應的史料加以佐證。
《說文解字》提到貨,釋義道:
貨,財也,幣,帛也。
前者側重價值的儲存,後者則傾向價值的流通。
《管子》中記載著絲綢換穀子的故事。商朝初年,大臣伊尹奉命攻打夏朝的最後一個王桀。夏桀荒淫,有女樂三萬人,無不穿著華麗的絲綢衣服。伊尹聽聞,便命薄地無事可做的婦女從事絲織,以一匹絲綢從夏桀那裡換來百鍾糧,輕而易舉地就操縱了夏的市場商品流通。
一段刻在商周青銅器的金文中講到一個叫曶(hū)的貴族,準備用一匹馬和一束絲與一個叫限的貴族換五個奴隸。限嫌少,沒成交,曶又改用貨幣「捋百」去換,限還不同意,於是曶向井叔之處提出訴訟,井叔判曶勝訴。絲綢價值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絲織品貿易興盛也會規範絲綢商品的規格。
《漢書》言:「周初,布帛廣二尺二寸(73厘米左右,跟現代專用於旗袍製作的宋錦面料規格相似)為幅,長四丈(13米)為匹」。強調凡是不符合規定長度和幅寬的產品,不能用它納貢和上市售賣。
這裡有個小故事說明當時對於布帛的要求真的很嚴格。戰國時吳起命其妻織絲帶,看見妻子所織的幅寬比規定的窄,便讓她修改。其妻表示經紗已上機,也織了部分,無法更改,吳起聽後大怒,立即休妻。
叄·錦繡襄邑,羅綺朝歌;綿纊房子,縑裛清河
秦漢
左思在《魏都賦》中總結了當時各地絲織名產:
錦繡襄邑(河南睢縣),羅綺朝歌(河南淇縣),綿纊房子(河北高邑縣),縑總清河(河北臨清縣)。
產地東起沿海,西及甘肅、南起海南、北及內蒙古,覆蓋面相當廣。最興盛的絲綢產區是黃河中下游以臨淄和襄邑為中心的山東、河南、河北的接壤地區;次則為渭水流域、山西中部和南部地區。貿易中心帶動絲織品產業的發展。
官營絲織業在秦漢時代也得到了進一步加強。西漢在京城長安設有東、西兩個織室,專門織作供西漢王朝統治需用的文綉郊廟之服。在盛產絲綢的襄邑和臨淄設置「三服官」(春服、冬服、夏服),負責提供宮廷製作三服所需的輕紗、紈、素、綺、綉等精細絲綢品。
據《漢書·禹貢傳》記載:
故時(漢武帝以前)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sì),方今(漢武帝時)作工各數千人(三服官下屬人數),一歲費數巨萬。
東西織室亦然。
通過這些材料,足可看出當時官營絲綢業的規模之大。
反看豪門富戶的絲綢生產,也數目可觀,價值可鑒。《漢書》:
安世身衣弋綈(黑色的粗綢),夫人自紡織,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業,內治產業,累織纖微,是以能殖其貨(使利潤增長)。
《後漢書》里也記錄朱雋竊帛還債的文字:
朱雋少孤,母以販繒(絲綢)為業,同郡周起,負官債百萬,縣催責之,雋竊母帛,為起解債。
關於絲綢的生產能力,也可以找到相關依據。
《玉台新詠·上山采蘼蕪》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為焦仲卿妻作》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
兩詩中每個婦女的日產量都有一匹或以上,也就是今天10多米(素織物)。因為產量高,漢朝政府稅收的布帛數量也相應地加大,皇帝賞賜臣下,動輒帛絮千萬,贈與匈奴竟達千萬匹之數。因此也產生一些奢靡的生活風氣,如「柱檻衣以綈錦」,「犬馬衣以文綉」。
《西漢人口數量變化考論》言西漢人口至漢武帝前期達到三千四百多萬。能夠勞動的人口除以二,得出女性勞動力不足一千萬。一次賞賜就賞賜了全國女性一天的勞動所得。要是算上養蠶、種植桑麻、繅絲、紡線的勞動量,一次賞賜就賞賜了全國女性的大半年勞動量。
漢代絲織品不僅產量大,而且絲織品的品種繁多,有關紡織包括絲綢和染色工藝的字就有幾十個,《說文解字》中主要是根據織物組織、色彩花紋和加工工藝來解釋這些字所包涵的意義的,在此,就不贅述了。有興趣可以查閱一下馮盈之教授的《說文解字》糸部絲綢文化探析,她從品種、加工工藝、染色業與古代顏色觀三個方面加以說明。
漢代絲織業的盛況及織造水平,在1972年發掘的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的出土文物中也得到了充分展示。
馬王堆是西漢初年侯名叫利倉的一家的墓地。一號是利蒼夫人的墓,二號是利倉本人的墓,三號是利蒼一個兒子的墓。其中一號墓出土紡織製品100多件,有絲織服裝、鞋襪、手套等一系列服飾以及整幅的或已裁開不成幅的絲綢和一些雜用絲織物。這些絲織物品種有紗、絹、羅、錦、綺、綉等;織物紋樣有雲氣紋、鳥獸紋、文字圖案、菱形幾何紋、人物狩獵紋等,包括了我們目前了解的漢代絲織品的絕大部分。
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眾多紡織品中,有幾件特別令人讚歎的織品。一是紗織品,素紗襌(dān)衣(《說文》語「襌,衣不重也。」)。二是絨圈錦。三是帛畫和帛書。
商周至秦漢,相關簡介暫時介紹到這裡。下一篇讀書筆記會介紹唐宋元明清的文字與文物。
參考文獻
趙翰生(2010)。《中國古代紡織與印染》。
於孔寶(1992)。〈古代最早的絲織業中心——談齊國「冠帶衣履天下」〉,《管子學刊》,2:55-62。
李嘉球(1994)。《吳地文化一萬年》。
戴健(2011)。《絲綢》,48卷11期:29-33。
澎湃(2017)。〈「書於竹帛」:呈現從戰國到晉代的簡帛書風〉。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