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黑猩猩》書摘

作者:美/賈雷德.戴蒙德

緒論

我們與另外兩種黑猩猩的基因組有98%是相同的。人類與黑猩猩的遺傳差距,甚至比親緣關係非常近的兩種鳥兒還小 ——例如紅眼與白眼綠鵑。

謀殺陌生人或情敵的衝動,也許是天性。但是所有人類社會都發展出了剋制那種本能的機制,而大多數人也因此逃過了被謀殺的命運。

第一部 不過是另一種大型哺乳類罷了

在黑猩猩的遺傳程序中,只有很小比例的指令發生了變化,於是在我們身上產生了巨大的行為結果。學者也發現,物種之間的遺傳差異,也反映了時間跨度,因此我們可以大致估算出人類祖先從一撮共祖分化出來的時間,大約是在700萬年之前,誤差大約一兩百萬年。

你也許會期望從化石記錄中發現腦容量與工藝技術平行發展、密切呼應的趨勢。事實上,兩者並沒有什麼密切呼應的現象。這是人類演化史上最令人驚訝、也最令人不解的發現。即使人類大腦已經演化到接近現代人的程度,石器仍然維持原來的粗糙狀態,達幾十萬年之久。

第一章 三種黑猩猩

動植物體內的化學分子可以當作「時鐘」,用來測量遺傳距離,以及兩個物種在演化史上的分化時間。其中的邏輯是這樣的:假定有一類分子,所有生物體內都有,它們在每一個物種中都有特定構造,而那些構造是由遺傳密碼決定的。再假定分子的構造會因為遺傳突變而逐漸變化,而在所有物種中,變化率都一樣。源自同一共祖的兩個物種,體內的那個分子,起先構造應該完全一樣,因為都是從共祖那裡遺傳來的。但是這兩個物種分別演化以後,基因組中的遺傳突變就各自獨立累積,使那個分子的結構逐漸變化。因此,這兩個物種的那個分子,會逐漸出現結構差異。要是我們能夠算出平均每100萬年會發生多少結構變化,任何兩個有親緣關係的物種,在分子結構上的差異,就可以當作一個「時鐘」,來計算這兩個物種已經和共祖分化多久了。

每個DNA分子包含兩條互補的長鏈,每條鏈都由4種更小的分子單位組成,這4種分子在鏈上的順序,蘊涵著從父母親傳遞下來的所有遺傳信息。科學家發展了「DNA雜交」技術,可以迅速測量DNA的變化。先將兩個不同物種的DNA分子分離(「融解」)開來,就是使每個DNA分子的兩條長鏈解開,分別獨立。再讓那些單鏈「DNA雜交」成為雙鏈的DNA。然後加熱,使「雜種」DNA再度分離開來。一般而言,需要的溫度越高,就表示這兩種DNA的結合程度越好,也就是彼此的差異越小。兩個物種親緣關係越近,DNA的差異越小。以「融解」一個物種的DNA的溫度為基準,融解「雜種」DNA所需的溫度,比基準度每低一度,表示兩個物種的DNA有大約1%的差異。

我們最親近的親戚,是黑猩猩,而非大猩猩。另一方面,黑猩猩最親近的親戚,是人,而不是大猩猩。

在許多方面,我們不過是第三種黑猩猩,對其他兩種黑猩猩有利的,對我們也有利。我們看來與它們不同,是因為我們以直立姿態行走,腦子比較大,能說話,體毛稀少,有奇異的性生活,這些特徵必然是我們基因組中那1.6% 基因控制的。

每一種時鐘都指出:人類最近才與黑猩猩分化,是個年輕的物種,比古生物學家過去所推測的年輕得多。

我們的DNA有功能的部分,主要與合成蛋白質有關:蛋白質是氨基酸組成的長鏈分子。

DNA分子上的核苷酸順序,是製造蛋白質的指令。因為根據DNA分子上的核苷酸,可以調動不同的氨基酸組成需要的蛋白質。DNA分子上有功能的部分,有些負責合成蛋白質,另外的就負責調節合成蛋白質的工作。

血紅蛋白包括兩條氨基酸鏈,每一條都由一小段DNA(一個基因)負責製造。那兩個基因除了製造血紅蛋白中的氨基酸鏈之外,並沒有其他觀察得到的功能。而血紅蛋白只有紅血球才有。反過來說,血紅蛋白的結構完全是由那兩個基因決定的。不管你吃什麼,有多少運動量,最多也是影響身體製造血紅素的數量,不會影響血紅蛋白的結構。

我們的DNA盤踞著大量「垃圾」;我們與黑猩猩那1.6%的遺傳差異中,也有垃圾:我們與黑猩猩的重大功能差異,是那1.6%中的一小部分造成的。

有的氨基酸,化學性質相似,互換後不影響蛋白質的功能。若不是處於「敏感」地位的氨基酸,即使被性質差異很大的氨基酸替換了,也不會有了不得的後果。

但是,蛋白質上決定功能的部分,若有一個氨基酸被性質大不相同的另一個氨基酸替換了,就可能造成明顯的後果。

雖然我們不知道哪些基因或DNA上哪些核苷酸段落,造成區別人與黑猩猩的差異,可是我們有許多例子演示了「一兩個或幾個基因突變造成的巨大衝擊」,「泰-薩二氏基因」突變後造成許多重大而明顯的癥狀,是其中之一。一個基因突變,改變了一個酶,居然產生了多方面的後果,進而奪人性命。

那200多種麗魚,按照棲境來分類的話,可以找到老虎與乳牛的差別:以藻類維生的,捕食其他魚的,咬碎蝸牛的殼吃裡面的肉的,吃浮游生物的,捕食昆蟲的,還有能將其他魚的鱗片一點一點咬掉的,甚至專門捕食孵卵母魚身旁胚胎魚的。然而它們的平均遺傳差異,只有0.4%。也就是說,使虎型攝食習慣轉變成牛型習慣所需要的基因突變,甚至比把黑猩猩變成人的還要少。

第二章 大躍進

大多數現代採集-狩獵族群,使用的武器比早期智人精良多了。可是人類學家發現他們主要的熱量來源,是婦女採集回家的植物食物。男人捕殺兔子,或其他絕對不會在談論時提到的小動物。偶爾,男人會打到一頭大型動物,而大型動物的確是他們主要的蛋白質來源。但是只有在北極地區,大型動物才是家裡的主食——那裡植物資源稀少。而直到最近幾萬年,北極才有人類生活。

我猜狩獵大型動物要到形態與我們完全一樣的人(現代人)出現後,才開始對我們的飲食需求有一些貢獻。許多人相信人類獨特的大腦與社會是狩獵的演化結果,我很懷疑。直到最近,我們的祖先都還不是有效率的獵人,不過是擁有特殊技巧的黑猩猩罷了,會使用石器取得、準備食物,而主食是植物與小動物。偶爾,人的確捕獲一隻大動物,然後就會不停地重述關於這一稀奇事件的故事。

安德特人的工具,在時空中都沒有變化,因此缺乏人類最重要的素質——創新。一位考古學家做過很中肯的評論:尼安德特人有漂亮的石器,卻是愚蠢的工匠。儘管尼安德特人的腦子很大,仍然有「缺少一點點」的遺憾。

最早的現代人,我們有時稱他們為克羅馬儂人,因為在法國西南的克羅馬儂首次發現最早的現代人化石。要是現在他們穿上我們的服裝,走在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上,在熙攘的遊人中,根本不會引人注目。

我們已經習慣從印刷品或電視獲得信息,很難體會文字發明前,老年人對社會的重要,哪怕一兩個老人,都可能掌握著社會的命脈。在新幾內亞,要是我對一些罕見的鳥類或水果有疑問,年輕人往往帶我到村子裡年紀最大的老人那裡。

要是未來的考古家到新幾內亞發掘一個20世紀50年代的村落遺址,會做出什麼結論?他會發現一些形式簡單的石斧。所有其他的物質文化,都是木質的,都會腐朽。樓房、美麗的編籃、鼓與笛、有舷外浮木的獨木舟、世界級的漆雕品,都會消失無蹤,更別說村落中還有複雜的語言、歌曲、社會關係以及對自然界的知識。

幫助人類祖先完成大躍進的,究竟是什麼?這是個考古學上的謎,學者對謎底沒有共識。在化石骨骼上,我們沒找到線索。那也許只涉及0.1%的DNA。哪些微小的基因變化可以造成那麼巨大的後果?

我與一些臆測過這個問題的科學家一樣,相信惟一的可能答案就是:複雜語言的解剖基礎。

我已經論證過,我們在4萬年前無論體質、行為、語言,都已是現代人:克羅馬儂人只要有機會學,也能開噴氣飛機。果真如此,大躍進之後為什麼還要那麼久,我們才能發明書寫系統,建萬神廟?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與下面這個問題的答案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都知道羅馬人是偉大的工程師,那麼為什麼他們不能造原子彈呢?憑羅馬人掌握的技術,根本造不了原子彈,人類還必須累積兩千年的技術成就,例如發明火藥與微積分,發展原子理論,從礦物中分離出純鈾,等等。同樣地,書寫系統與萬神廟,也依賴自克羅馬儂人出現後就開始累積的各種成就,包括弓與箭、陶器、養殖動植物等,不一而足。

直到大躍進前夕,人類文化以蝸牛的速度發展了幾百萬年。那個速率受制於遺傳變化的緩慢步伐。大躍進之後,文化發展不再依賴遺傳變化。在過去4萬年中,我們的體質發生的變化微不足道,可是文化的演化幅度,比過去幾百萬年大得太多了。

第二部 奇異的生命循環

在動物的世界中。「沒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都涉及「得」與「失」;空間、時間與精力的利用方式,都是機會成本。對於任何機會成本,都可以追問:做別的事是否更有利?舉個例子好了。也許你會認為:不停經的女性比「正常的」女性子嗣多。但是我們會發現:要是考慮到「不停經」的隱藏代價,就容易理解演化為什麼沒有將它「內建」在我們的生殖策略之內。「我們為什麼會老化與死亡?」同樣的邏輯也能幫助我們面對這個痛苦的問題。還有,我們對配偶忠實有利呢?(以「狹隘的」演化意義而言)還是朝三暮四?考慮到「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容易回答了。

人類體表特徵的地理差異,主要是「性的選擇」(sexual selection)造成的,也就是我們的擇偶過程造成的。

以個人的生殖成就(fitness)來衡量的話,為了活得更長而不斷維修身體,就投資或報酬率而言,其實並不划算。我們會發現同樣的邏輯也適用於「停經」之謎:自然選擇為女性身體編寫了停經程式,看來似乎降低了女性的生殖成就,但是女性的生殖機能提早關閉了,反而能使女性順利撫養更多的子女成人。

第三章 人類性行為的演化

人類奇特的社會,非要在動物界找可以類比的例子的話,只能到群居的海鳥中去找,例如海鷗與企鵝也是以成對的雌雄配偶為基本單位。

首先,就拿男人的身材比女人的高大一些來說吧。平均說來,男人比女人高8%,重20%。一位外太空來的動物學家,看一眼我太太(173厘米)和我(178厘米),就會猜我們這個物種實行的是「『輕微的』多偶制」。

在「多偶制」的物種中,「後宮」的大小與兩性身材的差異成正比。也就是說,雄性娶老婆最多的物種,通常是雄性身材比雌性大很多的物種。

後宮」越大,雄性之間的競爭就越激烈,這時身材就成為重要的制勝關鍵了,因為身材高大的雄性通常都會打贏。我們人類,男人的身材只比女人大一點,實行「『輕微的』多偶制」,完全符合這個模式。

我們人類的睾丸的確沒有黑猩猩的大,因為男人性交的次數,平均說來比大猩猩、紅毛猩猩多,但是比黑猩猩少。

我們同意男人的陰莖是炫耀用的器官,但是炫耀的對象不是女性,而是其他的男性。

男人雄偉的陰莖,是威脅其他男人用的,或向其他男人炫耀自己地位的玩意兒。請回想一下,所有蘊涵陽具崇拜的藝術品,都是男人創造給其他男人看的;還有,所有男人都對自己那玩意兒的尺寸在意得不得了。

人類以外,沒有一個物種把交媾的目的搞得與懷孕不相干。

要是夜夜春宵沒有巨大的演化利益,那麼沒有性趣的突變人就會演化出來,佔領世界。

這個困境可以用來說明演化生物學家只要從事因果分析,就一定會面臨的問題:無法進行「控制」實驗,以操縱變項找出因果關係。其實不只演化生物學,任何研究領域,只要無法進行「控制」實驗,研究人員就會面臨同樣的困境,例如歷史學、心理學等。「控制」實驗能提供最令人信服的證據,顯示因果關係或功能。

說隱性排卵是由某一個因素導致的,就像主張第一次世界大戰是由某一個因素導致的一樣是笑話。其實,在1900年到1914年之間,有許多獨立的因素將歐洲局勢推向戰爭,也有許多因素導向和平。最後戰爭爆發了,因為推向戰爭的因素佔了上風。但是那並不表示我們應該走向另一個極端:對於複雜的現象,列舉出所有相關因素,就算解釋了,而不分別主從。

第四章 婚外情的邏輯

女性在幾乎每個方面都對伴侶有比較強烈的偏好:智力、地位、舞技、宗教、種族等。男人惟一比女性重視的是:面貌/身材。約會之後,男女雙方再回答一份問卷,結果是:比較多的男人覺得電腦選的伴侶散發出強烈的浪漫引力,是女性的兩倍半。簡言之,對於挑選伴侶,女人挑剔,男人隨緣。

男人普遍是擔心戴綠帽的偏執狂,這是生物學的現實(體內授精)導致的,而不是「心理有毛病」。

許多其他動物會的把戲,我們一樣也不少:謀殺、暴力、殺嬰、強暴、集體火拚以及通姦。男人搞出來的鎖陰手術,有些昆蟲也會——一旦交配完畢,就將雌性陰道封死。

我們與其他動物一樣,在演化過程中必須贏得生殖競賽。我們過去發展出的生殖策略,塑造了我們。但是我們也發展出了道德意識,為了追求道德目標,即使違反生殖競賽的目標與方法,也在所不惜,無怨無悔。我們能有天人交戰的經驗,就是人與其他動物最根本的差異。

第五章 擇偶的邏輯

我們挑選婚外情的對象,比我們挑結婚對象,更講求「性感」;出軌的女性,比男性更挑剔。

要是人家問你理想的意中人的模樣,你心中浮出的第一個「意象」就是與你差不多的:身高、體重、發色、眼珠色與膚色。但是你理想的意中人的許多其他特徵,即使你一時舉不出來,也與你自己的條件差不多,那些特徵種類繁多,例如鼻寬、耳垂長度、中指長度、腰圍、兩眼間距以及肺活量!學者在各地調查,都得到同樣的結果,如波蘭的波蘭人、密歇根州的美國人、中非查德的非洲人。要是你不相信,下次出席結婚宴時仔細觀察一下。

夫妻體質特徵的相關係數,平均是0.2,不比人格特質(0.4)與宗教信仰(0.9)高,可是仍然顯著地大於0。有幾項體質特徵,甚至高於0.2,其中最令人驚訝的,是中指長度,相關係數是0.61。至少在潛意識中,大家似乎對於意中人的中指長度非常在意,對發色或智商倒沒那麼在意。

對大多數人而言,婚姻是求婚的結果,而不是單方宣言的結果,而求婚是某種協商的高潮大戲。協商的雙方,在政治觀點、宗教與人格特質上越相似,協商的過程就越順利。平均來說,已婚夫婦比熱戀中的男女,人格特質更接近,而婚姻美滿的夫婦比婚姻不美滿的夫婦,維持婚姻關係的夫婦比離婚的夫婦,也一樣。

所有研究都顯示:宗教與人格特質之類的因素,比體貌更強烈地影響我們擇偶的決定。我前面所談的,只是指出體貌特徵有某些影響。事實上,我相信一夜情的雙方之間,比起夫妻之間,體貌特徵的相關係數比較高。因為我們挑選露水姻緣的對象時可以完全以體貌特徵為標準,而不理會宗教或政治觀點。這個觀點仍有待測驗。

養子女在養父母家中成長,也有發展亂倫禁忌的傾向,這意味著:迴避親人的行為,是後天養成的。

她的女友中,凡是在白人社區成長的,大多數最後都嫁給白人;可是那些在華人區成長的,就嫁給華人,雖然她們年輕的時候,交往的朋友中白人、華人都有。因此,在我們成長期中出現在我們周遭的人,雖然不能當作成年後的性伴侶,卻塑造了我們的審美標準,以及「搜尋參考意象」。

第六章 性的選擇與人類起源

我們對配偶或性伴侶十分挑剔。沒有一個其他的野生動物,不同族群的眼珠色有綠、藍、灰、褐或黑色的,而且膚色的地理變異,從蒼白到漆黑,頭髮或紅或黃或褐或黑或灰或白。性的選擇以顏色裝扮我們的能力,也許沒有止境,惟一的限制,只有演化時間。要是人類能再生存兩萬年,我預言世界上會出現(天生)綠髮紅眼的女人——而且男人會認為那樣的女人最性感。

第七章 死亡與老化的奧秘

必須存活、生養子女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你的大腦或飛毛腿。一個動物,若改善它身體的某個零件,也許在某一方面這個動物可以享受明顯的好處,但是在其他方面,卻可能對它有害。舉例來說,那個零件改善了之後,可能會與身體的其他零件不再「匹配」,或它會消耗更多的能量,使其他零件得不到充分的能量。

針對生物個體的基本設計,自然選擇對每一個特質都會仔細推敲,使個體的壽命與生殖率達到最高水準。至於各個特質,不會向最佳狀態演化——它們會向最佳的中庸狀態匯聚,既不大,也不小。生物個體因此更為成功,要是某個特質更大或更小,就不會那麼成功。

即使一個人每天躺著不動。男性一天也要消耗1640卡路里(女性1430卡路里)維持基本的新陳代謝——大部分能量花在肉眼看不見的定期更新上。

第三部 人為萬物之靈

一般而言,人類社會中女性命運的惡化,階級不平等的開始形成,都是有了農業的後果。我們從猿演化到人,發展出許多人獨有的特徵,農業造成的後果,禍福相倚,難以拆解,其他人類特徵都比不上。

第八章 語言的演化

新美拉尼西亞語的文法看似簡單(其實不然),是因為它缺乏某些規則,而以繞圈子的辦法表達意思。它缺的包括一些似乎不可或缺的文法項,如名詞的複數形式與詞格、動詞的詞尾變化、動詞的被動態以及大多數介詞與動詞時態。

在新語言形成的過程中,語言學家區分出兩個階段:剛形成的粗糙語言,叫做「洋涇浜語」;後來比較複雜的語言,叫做「克里奧耳語」。

「洋涇浜語」的辭彙,主要是名詞、動詞與形容詞,至於冠詞、助動詞、連接詞或介詞,不是很少就是沒有。

我覺得最可信的解釋,是語言學家畢克頓(Derek Bickerton)提出的,他認為「克里奧耳語」有許多相似處,是因為我們控制語言發展的遺傳藍圖是相同的。

正在學習第一語言的兒童,面對的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除非那個語言的大部分結構已經內建在他們的腦子裡了。於是喬姆斯基下結論:我們生來大腦中已內建了一套「通用語法」,那套語法容許我們建構各種可能的語法模型,以涵蓋真實語言的語法範圍。這個內建的通用語法,像是一組開關,每一個開關在好幾個可能的位置上。開關的位置最後可以固定,以契合孩子聽到的語言的文法。

根據畢克頓的看法,我們天生的語法設定,就是學者觀察到的「克里奧耳語」的語法特徵。可是那些天生的設定會受幼兒第一語言的影響。如果他是對的,那麼幼兒在學習語言的過程中,他聽到的語言的語法特徵,若與「克里奧耳語」設定符合,就很容易學會,若與「克里奧耳語」設定衝突,就很難(很慢)學會。

第九章 藝術的自然史

許多我們原先以為的人類特徵,最近的動物行為研究已經揭示了它們的前世今生。因此,人與其他動物之間,不再有不可跨越的鴻溝。人與其他動物的差異,只是程度上的,而不是本質上的。

花亭全面地反映了雄鳥的基因品質。就好像女人讓她的追求者接受一系列的考驗,先是舉重測驗,然後縫紉、下棋、視力、拳擊,最後的勝利者才有權成為入幕之賓。與花亭鳥比較起來,我們人類為了挑選配偶而設計的基因品質測驗,簡直莫名其妙。我們太看重外表的細枝末節,例如臉蛋和耳垂長度,或性感與名車,那些都不能反映基因的品質。美麗、性感的女人,或瀟洒、擁有保時捷的男人,往往體內有些糟糕的基因,表現出其他惡劣的品質,這是個事實,儘管令人哀傷。請想一想,這個事實造成過多少人間悲劇。難怪那麼多婚姻以離婚收場,我們直到最近才覺悟:我們選擇的本領太差,而我們的標準太膚淺。

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女性都知道:鑽戒代表這個男人動用資源的能力(以及他供應給子女和她的資源的數量)。要是他拿出來的是一盒巧克力,即使可以吃,也遜色多了。對了,巧克力含有有用的熱量,那又怎樣?任何愚笨的人都買得起巧克力。另一方面,男人買得起不能吃的鑽戒,就有錢供應他的女人以及她生的孩子,而且他賺取那些金錢的能力,例如智慧、堅毅、精力等,也能遺傳給孩子。

第十章 農業:福兮禍之倚

不錯,務農社會的食物生產量與儲糧,都大大地增加了,但是社會、性別的不平等,以及疾病與獨裁暴政,也隨農業出現在人類史上,至今我們還難以擺脫它們的詛咒。

布須曼人每星期覓食所費的時間,平均不過十二三個小時。請問讀者,你每星期要工作幾小時呢?有人問一位布須曼人,為什麼他不學鄰近族群去耕種?他的答案是:「幹嗎?四處不是有那麼多堅果(mongongo)嗎?」

現代殘存的狩獵-採集族群,生活絕不是「惡劣、野蠻、短命」的,別忘了,他們是被農業族群逼進世界上最糟糕的角落裡的。過去的獵人,仍然居住在肥沃的土地上,絕不可能過得比現代的獵人還差。

狩獵-採集族群的食物,種類繁多,蛋白質、維他命以及礦物質的含量適當,而農人的食物大部分是富含澱粉的農作物。結果,農人得到的是廉價的熱量,付出的代價是營養不良。

由於農人依賴一種或幾種作物維生,要是莊稼歉收,餓死的風險比獵人大得多。愛爾蘭大饑荒就是個例子。

今天大多數主要的人類傳染病與寄生蟲,要不是農業興起,根本不會在人類社會中生根。那些人口殺手,只有在擁擠、營養不良與定居的社群中,才能長存,因為在那樣的社群中,很容易反覆傳染,或者是人與人之間相互傳染,或者是通過排泄物與污水傳染。

除了營養不良、饑荒與傳染病,農業還給人類帶來了另一個天譴:階級分化。

在人類史上,「狩獵-採集」是最成功、最持久的生活形態。相對地,我們仍然陷身於農業興起以來所帶來的問題中,現在還不清楚我們是否能解決那些問題。

第十一章 為什麼麻醉自己

為什麼雄性要廣告它們的累贅?為什麼雌性喜歡那些累贅?這些謎團在動物行為學中,今天仍是有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扎哈維的理論,直指這一謎團的核心。根據他的理論,那些有害的身體構造與行為,構成了有效的指標,顯示發出訊號的個體是誠實的:正因為那些形質特徵或行為特徵令個體陷於殘障的境地,所以那個個體必然是優越的。不需花費成本就能發出的訊號,容易用來欺騙受訊的一方,因為跑得慢的、基因品質低劣的個體,都能發出那個訊號。只有高成本的、有害的訊號,才能保證誠實。舉例來說,一頭跑得慢的瞪羚,要是朝潛行過來的獅子表演彈跳,一定逃不出獅口;而跑得快的瞪羚,表演過彈跳之後,仍然跑得過獅子。所以瞪羚以彈跳向獅子示威:我跑得很快,就算讓你先跑,我也跑得掉。因此獅子覺得有理由相信瞪羚是誠實的,沒吹牛。於是瞪羚與獅子雙贏,因為大家都節省了時間與精力。

要是你灌下一瓶威士忌之後,仍然能夠走路,那也許證明你肝臟酒精脫氫酵素的含量比較高,但是並不意味著你在其他方面很優異。要是你是老煙槍,一天抽好幾包煙,還沒得肺癌,你也許有一個抵抗肺癌的基因,但是這基因與智力、商業眼光或者創造家庭幸福的本事無關。

瞪羚彈跳,也許喪失了起跑的先機,但是卻降低了獅子進襲的動機。長尾雄鳥覓食與避敵都不方便,但是它們在性的選擇過程中占的便宜,抵消了自然選擇的不利壓力,因此它們有更多子女遺傳基因。這些動物特徵只是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自毀」,實質上它們「優生」得很。

第十二章 深邃的寂寞

因為解剖、生理、生化與行為模式「趨同演化」的事例實在太多了,生物學家每次觀察到兩個物種有非常相似的面相,第一個要問的問題就是:相似處是由共同祖先遺傳來的?還是「趨同演化」?

甚至在啄木鳥從未到過的遙遠陸塊——澳大利亞、新幾內亞、紐西蘭其他的鳥類也沒有把握良機,演化出利用「啄木鳥區位」的本領。在那些陸塊上,有些鳥類與哺乳類會挖鑿枯木或樹皮,但是它們充其量只能算是蹩腳啄木鳥;至於挖鑿活樹榦謀生的,絕無僅有。要不是啄木鳥先前在美洲(或舊世界)演化出來了,整個世界上的絕佳生態區位,就會空在那裡了。

我拿啄木鳥嘮叨了半天。為了說明:「趨同演化」並不是生物界的普遍現象;即使天賜良機,也可能無福消受。

我還可以舉出許多同樣令人難以置信的例子。對動物而言,「植物」無所不在,就是我所說的良機。可是有幾個動物種消受得起?植物主要由纖維素構成,但是沒有一種高等動物演化出消化纖維素的酵素。那些能消化纖維素的草食動物例如乳牛),其實並不親力親為,而是靠腸道里的微生物干那檔子事。

無線電在其他行星上演化出來的幾率,微乎其微。地球上生存過幾十億個物種,其中只有一個有發展無線電的潛能;即使這個物種,在700萬年的演化史中,69999/70000的時間也沒發展出無線電。要是一位外太空來的訪客,1800年到達地球,絕不會預見100年後的無線電。

地球上真正成功的動物種,其實是愚鈍、笨拙的鼠輩與甲蟲,它們發現了更好的征服世界之路。

第四部 世界征服者

那些文化差異,過去一度被誤認為是「遺傳差異」,於是人類史連篇累牘的儘是優秀先進民族征服了劣等原始民族的故事。事實上,沒有人提出過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徵服族群有優異的遺傳。遺傳不可能扮演這麼一種角色,因為任何人不論出身自哪個社群,只要有適當的學習機會,都不難學會其他社群的文化技能。

同種成員間的競爭,不是人類的專利。所有動物種都一樣,最激烈的競爭,發生在同胞之間,這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同胞在同一個生態區位中生活。

第十三章 人類史的新面貌:世界村

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用希臘文著述,而康德用德文,也許並非偶然。希臘文與德文的文法特徵,以及容易形成複合字的特性,也許是它們成為西方哲學的主流語言的秘密。

第十四章 問蒼茫大地,誰主浮沉

正如演化生物學家霍爾丹(J. B. S. Haldane)所說:「文明的基礎,不是人,而是動植物。」

馬大約6000年前被馴化,幾千年後馴鹿也被馴化了,此後歐洲再也沒有大型哺乳動物被馴化過。換言之,我們的祖先實驗過幾百種動物,我們那幾種哺乳類家畜,很快就脫穎而出,其他的就被放棄了。

第十五章 印歐語系擴張的故事

同一種語言的傳承者,分散到各地生活,要是彼此間少通音訊,每個地方發生的語言變遷,例如辭彙與語音的變化,都可能與其他地方發生的不相干,日子久了,各地就形成了方言。這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過程。再經過一段時間,方言間的歧異程度可能會造成不同方言的說話人完全無法溝通。那時,各方言就是不同的語言了。

第十六章 「原住民」問題:族群衝突

黑猩猩的行為顯示:人類群居的主要理由,是防禦其他人類社群的攻擊,尤其是人類發明了武器,又有足夠的腦力計劃伏擊之後。

人類與鬣狗一樣,行為上有雙重標準:「不可傷害同胞」相對於「只要沒有風險,不妨殺害敵人」。根據這種二分法,「滅族屠殺」可也,無論這種二分法是遺傳的動物本能,或是人類獨有的倫理準則。我們都在童年學會分辨其他人的判斷標準,將人分成兩種:一種必須尊敬,一種不妨輕蔑。

我們重寫歷史——就像許多現代族群一樣——以化解「滅族屠殺」與「普遍倫理」之間的衝突。解決方案是:以自衛為借口,推翻倫理原則,並將受難者視為野獸。

第五部 日中則仄

由於演化過程中物種分化的速率非常緩慢,自然滅絕的速率也必然非常緩慢,否則地球上的物種早就死絕了。用另一種方式說,比較脆弱的物種很快就被淘汰了,在自然中持續生存很久的,都是非常強韌的物種。

環境因素也驅動了西方文明的主要轉折,包括中東、希臘、羅馬霸權的相繼崩潰。因此,濫用環境、走上自毀之路,不是現代人發明的把戲,而是人類史上源遠流長的原動力。

第十七章 天人合一的迷思與理念

還未進入工業時代的族群,無法持續經營自己的生活環境,不能視為道德罪過,而是面對一個非常困難的生態問題,沒有提出適當的解決方案——他們失敗了。那些失敗都是悲劇,因為他們的失敗使他們的生活形態崩潰了——族群的生命喪失了。

第十八章 哺乳類大滅絕:新世界的故事

今天的美洲印第安人,從加拿大到火地島,體質上同質性非常高,其他大陸上的居民完全比不上,表示與他們最近才到達美洲,還沒時間形成、累積遺傳差異。即使在考古學家發現最早的印第安人遺骸之前,我們已經確定他們必然是從亞洲來的,因為現代印第安人與亞洲的蒙古人長相非常相似;最新的遺傳學與人類學證據,也支持這個傳統觀點。在地圖上,很容易看出:從亞洲進入美洲,最方便的路線就是越過白令海峽——在西伯利亞與阿拉斯加之間。白令海峽最後一次出現陸橋的時候,是在25000年前到10000年前(其間短暫中斷過)。

第十九章 更大的危機:生態

歐亞大陸與非洲的大型哺乳類,早已演化出對人類的戒心,但是它們消失了:美國加州的大灰熊,與英國的熊、狼、河狸,也消失了。理由不外兩個:人與比較精良的武器。

外地來的物種,往往會在客地消滅土著種,或者把土著種當食物,或者疾病。受害者由於從來沒有與入侵者「相處」的經驗,所以無法及時演化出因應的對策。

要是將我們已經滅絕的物種數量,加上即將滅絕的物種數量,可以看出:目前的滅絕浪潮,已超過那次毀滅恐龍的「彗星撞地球」。哺乳類、植物與許多其他類型的生物,逃過了那一劫,幾乎毫髮無傷,可是目前的滅絕浪潮,正衝擊著所有生物,螞蟥、百合、獅子都在劫難逃。

我們估計過,世上3000萬種生物,一半會在下個世紀滅絕,果真如此的話,現在的物種滅絕率,就是每年15萬種,或1小時17種。世上的9000種鳥類,現在每年至少滅絕2種。但是在自然狀態中,一個世紀滅絕不到1種,也就是說,目前的速率比自然速率至少高200倍。「生物自然會滅絕」,因此不承認滅絕危機,等於以「人皆有死」為借口,拒絕譴責滅族行為。

世界上大部分紙漿,是以哪10種樹木供應的?那10種樹木,每一種有哪10種鳥為它清理害蟲,哪10種昆蟲為它傳粉,哪10種動物為它散播種子?這10種鳥、昆蟲、動物依賴哪些其他的物種?如果你是一個木材公司的總裁,想知道哪一個樹種就算滅絕了也不會造成公司的損失,你就必須能夠回答那3個不可能的問題。

跋語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維希曼非常失望,於是預測:未來的探險家會繼續重複前人的錯誤。他用以總結全書的最後一句,充滿激憤:「什麼都沒學到,什麼都忘掉。」(Nothing learned, and everything forgotten!)

儘管我們的語言、藝術、農業並不獨特,我們能從前人(時間)與別人(空間)的經驗中學習教訓,這個本領使我們成為動物界獨一無二的物種。讓人心懷希望的跡象中,有許多實際廣受討論的政策,只要實行就能避免災難,例如:限制人口增長,保護自然資源,以及許多其他的環保措施。

幸運的是,「維希曼式」的嘲諷證明錯了。多虧了一小群印尼環保信徒的領導能力,伊里安查亞省20%的面積現在已劃入自然保留地系統。那些自然保留地並不只是紙面上的。我的工作展開後,我很驚訝也很興奮地發現:有些鋸木廠關門了,因為自然保留地禁止伐木——並有公園管理人員巡視,還草擬了管理辦法。所有這些措施,並不源自理想主義,而是冷血計算——正確地認識印尼的自然基礎。如果印尼做得到。其他處境相同的國家也能做得到,環保運動發達的富裕國家更能做得到。

甚至維希曼激憤的「最後一句話」也證明錯了。維希曼的書出版了之後,到新幾內亞探險的人,都從前人的經驗中攝取了教訓,不再重蹈覆轍,重複前人的愚行。對於未來,更適當的一句格言,不是維希曼的,而出自政治家俾斯麥的回憶錄。他在生命之火即將熄滅之前,沉思身邊的世界,的確有理由嘲諷、譏刺。俾斯麥智力超卓,身居歐洲政局核心達幾十年,親眼目睹了許多重蹈覆轍的例子,其不可原諒的程度,以及無謂的生命財產損失,比起新幾內亞的早期探險史,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俾斯麥仍然認為寫作自傳、向歷史學習是值得的,他的獻辭是:「留給我的子女、兒孫,願他們了解過去,有備於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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