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酒店90年【尋禮】
1868年,香港開埠已26年,第一家五星級酒店才正式坐落在了中環。這一名為「香港大酒店」的臨海建築,雖然只有六層樓,但卻一度是香港最高的建築。1926年正月初一,一場大火將其湮沒,隨後取代其在香港酒店業地位的,是1928年坐落在九龍的半島酒店,浴火重生的,是整個香港酒店業,及其延續的風雨90年。
在香港,流傳著一個名為「李氏力場」的惡搞——香港有面「牆」在保護,即使是颱風也在周末或朝九晚五以外時段出現。當我真正踏上這一片土地的時候,則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面「牆」,這面牆如同一個鏡像折射著香港的光影,靠右行駛的車、似懂非懂的語言、密度極高的摩天大樓、閃爍的霓虹燈牌……港劇在腦中的印象與現實在不斷磨合。
這裡是張愛玲筆下的傾城,是徐志摩筆下的琳琅,是余光中詩里的情人,是李碧華書中的鬼魅歡場。
這座城市,埋藏了幾代人的情結。芬梨道上的太平山,天水圍的日與夜,重慶森林的愛與愁;川流不息的尖沙咀,徹夜不寐的銅鑼灣,星光璀璨的紅磡館。
而當走進香港酒店的時候,熟悉而陌生的感覺達到了最高峰。香港酒店與內地如同雙生花,沿著不同的發展軌跡,各自芬芳。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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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店,留下的不僅僅是歲月
在周星馳的電影《國產凌凌漆》中,有一個關於酒店的笑點很有意思。凌凌漆被安排入住酒店,他以為自己是入住奢華無比的麗晶酒店,事實上,卻是破破爛爛的「麗晶大賓館」。
不同於內地酒店與賓館無太大差別,在香港,酒店與賓館有著嚴格的區分,「賓館」往往指那些價格偏低、服務和設施也頗為低端的住宿場所,電影《重慶森林》故事發生的重慶大廈中,就有不少賓館,多為個人經營,空間極為狹小,但又因為價格便宜而吸引了不少背包客。酒店則通常較為豪華,哪怕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也能給客人一方能舒展的天地,雖然有人調侃香港酒店「能走三步就是三星級,能走五步就是五星級」,但這些見證歷史的老酒店,絕不僅僅是三五步就能走完的。
香港酒店無論放在哪裡,都是特殊的。若對比起來,內地酒店正在野蠻生長,台灣「小而美」的民宿蓋過了酒店,澳門酒店依託著賭場,呈現出另一副的紙醉金迷。唯獨香港的酒店,依託著這個小漁村發展起來的國際港口城市,以故事為磚瓦,用多元文化為裝飾,留下的不僅僅是歲月。
從麗晶到洲際再到麗晶
曾在周星馳電影中驚鴻一瞥的麗晶酒店,迎來了一次新生。從麗晶到洲際再到麗晶,這一幢即將迎來第三次命名的建築,用舊名字喚起了往日的光輝榮耀,將這塊寶石擦出光亮。
自1980年開始,「麗晶」這一名字,在九龍這家極盡時髦的一掛就是21年。彼時的麗晶,是酒店業最呼風喚雨的存在,這個理念極儘先鋒、為無數國度帶去奢華啟蒙的酒店帝國,與安縵、文華東方皆有淵源。
三面環水的洲際酒店的外形就如同一艘剛靠港的奢華郵輪,坐在綿延的落地窗邊上,維港的海景便灌入眼中,無數旅人便樂意在這落地窗邊發獃沉思,在匆匆中,找到停下的理由。
香港洲際酒店甚至開創了香港「在酒店辦婚禮」的先河。這裡曾是香港最高端的婚宴據點,陳慧琳就曾在此舉辦盛大婚禮。
特別「東方」 別樣「文華」
文華東方酒店1963年便坐落在港島之上,是香港的第一家文華東方,也是全球的第一家。
雖然叫「文華東方」,但其創始人卻並非華人,從東方輻射開來,有著獨特的東方味道,但卻不流俗。歷經滄桑的文華東方,老派但不老舊,依然是中環那家傳奇的奢華酒店,一個風雅典範的存在,半個多世紀以來,金色扇子logo依舊熠熠生輝。
關於「東方」的細節,體現在每個角落。青銅鼎制的儲冰桶,極具風情。圍繞著旋轉樓梯上下的文華東方酒店空間中,富有東方格調的畫作,有莫高窟般飄逸的古代仕女油畫,飛仙般的雕塑,琵琶撫琴,以中國遠古深情打動世界客人。
酒店被各種藝術藏品裝點,大堂中鋪著金箔的木雕就足以讓步入的人為之心中一顫,流金歲月中的東方韻致,甚是精彩。
如同安縵酒店的愛好者被稱之為「安縵痴」,文華東方的「MO Fans」同樣有著不少擁躉,其中不乏社會名流。酒店有一張名單,記錄所有來過酒店的名人,英國王妃黛安娜、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美國前總統尼克松、福特與老布希、影星湯姆克魯斯、張國榮……在此住了又住的名人數不勝數。
眾人偏愛的「遠東貴婦」
1928年開張的半島酒店是香港現存歷史最悠久的酒店,有著「遠東貴婦」的稱號。開業隔年,便迎來了英國亨利王子入住,此後,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美國前總統尼克松來港,也都指定下榻半島酒店。
半島酒店不僅吸引了王室政要,也是近一個世紀以來,不少香港名流的心頭好。香港曾經盛傳一句話:住不起半島酒店,就到半島去喝下午茶。
張國榮曾站在半島酒店的大堂里,面對採訪的媒體,說了這麼一句話:只有我才撐得起半島的巴洛克天頂。半島酒店是全香港最容易找到他的地方,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大堂里靠窗的位置,花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喝下午茶,品嘗他最愛的草莓卷。
除了張國榮,張曼玉、鍾楚紅這些電影明星,也是半島酒店的常客,所以半島酒店的大堂又被稱為了「影人茶座」。
半島酒店也曾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下,二戰香港淪陷,當時的港督楊慕琦簽署投降書,也是在半島酒店裡。半島酒店曾被日軍徵用,作為戰爭司令部及軍政廳行政總部,在1946年才交回酒店原主。
香港半島酒店背後的故事使得酒店沉澱如美酒,而極具特色的凹字形建築,華麗而不浮誇,一眼便知。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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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一樣」
相似的水土,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了香港酒店與內地酒店的不同,從服務方式到飲食習慣,都呈現出別樣的光彩。
一家子的酒店人
老一輩的香港酒店人,大多是「世襲制」。父親做修理工,母親在洗衣部門,兒子也可以進酒店工作,或者父親是門童,兒子也「子承父業」。
香港洲際酒店的傳奇禮賓司Louis Baleros,這位從18歲便進入酒店行業,一做就是42年的「地道香港人」,長著「老外」面孔,其實是個葡萄牙人,一家三代都是酒店從業者。
洲際酒店每日吞吐萬千旅客,人人有不同目的地和需求,Louis就要像本通識百科全書,樣樣難題都能解決得到。「做禮賓司,首先你要把」不「字在你的字典里給刪了,在不能拒絕客人要求的大前提下,辦法是真的可以被逼出來的。」 Louis記得某年的大年三十,沙烏地阿拉伯王子要下榻酒店,因為王子喜歡打機、買唱片和電器,大年三十晚要找這3個地方包場招呼他一人。結果Louis一間一間店鋪地打電話,最後居然成功在尖沙咀找到一間遊戲機中心、HMV和百老匯通宵恭候王子「大駕光臨」。雖然王子聖駕最終沒有出現,但辦到這件不可能的任務,至今仍叫Louis津津樂道。
為尊重客人,禮賓司需全日站在櫃檯服務,雖沒有每日例行工作,但需通過客人聊天知道他們需要什麼,每日面對旅客千奇百怪的問題,乍聽之下似乎很好玩,但其實少一點解難能力都難以勝任這個位置。
「禮賓司」這個普通的崗位,也打造出了傳奇。許多人去住香港洲際酒店,就是為了去看一下Louis Baleros。甚至在洲際即將重回「麗晶」時,還有記者記掛著他,詢問他是否會繼續擔任禮賓司,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此外,大多香港酒店都設有「門童」這一崗位,幫客人提行李、開門,以笑臉相迎。半島酒店的門童一天下來,為客人拉開大門的次高達要4000次。
景觀,神秘而又多維
香港酒店還有一個迷人的點便是「風水」。港人誇讚禮賓司猶如香港最靈驗的「黃大仙」,「敬鬼神」的風俗可見一斑。「風水」給香港的酒店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增加了一個有趣的談資,背後亦真亦假的故事,捉摸不透,最為迷人。
在香港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高度現代化與本土傳統文化矛盾而又融洽地共存,年輕人的腳步永遠匆忙,他們背後,建立起的是一座座高樓。但高樓並不是平白建起的,選址、內部裝飾,往往都有「風水師」在背後指點,方能確保基業長存。香港人對傳統的風水命理文化篤信非凡,很多人相信,香港之所以經濟繁榮,乃是得益於香港的好風水:維多利亞港風平浪靜,東西兩邊都有山脈阻擋,好像一個大的聚寶盆,香港的財氣就是從這個聚寶盆而來。
而香港的酒店,自然也離不開風水。不少人稱香港四季酒店風水極佳,三面臨海,為聚財之所,酒店中遍布的流水裝置,咖啡色色調、石磚裝飾,則是為了符合「水為財」、「金生水」格局,頗受富豪們的喜愛。
香港半島酒店也被認為風水很好,門前留出寬敞碩大的明堂以聚氣旺財,門口的人工噴泉既可觀賞旺財催財,而夜間暖色調的燈光設計,一看就顯得生意紅火。
僅一千多平方公里的香港,隔著維港,九龍、港島兩岸酒店爭奇鬥豔,而風景的主題,自然也離不開標誌性的維多利亞港與香港細密而獨特的天際線。
在一個個酒店的落地窗前,上演的是一場「香港摺疊」。看到的,可能是太平山的夜色,也可能是維多利亞港的「幻彩詠香江」,可能看到的是江上郵輪來往,也可能是路上霓虹閃爍。
每一家酒店,都試圖以窗為畫布,描繪出最最華麗的香港,這是人們熟悉的香港,和沒見過的風景,這些香港酒店,精心挑選出一個維度呈現給客人,當這些維度摺疊在一起的時候,才真正組成了一個完整的香港。
港味,每家酒店都有招牌
香港的美食,既有本土粵式的腊味、腸粉,也有深受西式文化影響的茶。每家香港酒店,都有獨特的美食招牌,成為留客法寶。
英國的民謠是這樣唱的:時鐘敲響四下時,一切瞬間為茶而停。意思是,有天大的事情,你也要等英國人喝完下午茶再說。香港半島酒店的下午茶文化,可以追溯到1840年,一位愛好交際的女公爵,經常在下午4點,約朋友喝喝茶,吃吃點心,久而久之,下午茶成為了社交圈的風尚。
下午茶點心中,以司康餅最為特色,每天也僅700份,吃的時候,用刀將鬆餅切開,再塗上奶油和果醬,香甜滋味,佐上英式紅茶,正好沖淡了膩。摯愛半島酒店的張愛玲也是司康餅的「鐵粉」,曾在《談吃與畫餅充饑》里,細緻地寫過這份美味:比蛋糕都細潤,麵粉顆粒小些,吃著更「面」些,但是輕清而不甜膩。
香港的文華東方酒店,10間餐飲中,有3間都是米其林,這在整個香港都無出其右。而最受人歡迎的,還是聞名全港的文華餅店,精美的甜品令人眼花繚亂,專屬於麵包房特有的香氣,使得人們忍不住在這裡駐足停留。在這裡,你還能找到文華東方最初的logo模樣。
而在文華廳吃一次早茶,則是許多港人每周的習慣之一。位於酒店25層的這家米其林星級粵式餐廳,琅亮漆包金吊燈、富有懷舊色彩的鳥籠裝飾、絲製的原創繪畫,一一詮釋著老香港的風情。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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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小徑分叉的花園
當香港酒店在中西文化中尋找到一條港式文化的道路時,內地的酒店開始從城市走向山野,在古人的隱居中求索,也有循著獨屬於本土的文化,用跨界實現舊文化的新生。
共飲著同樣江河湖水的香港與內地,有過長時間的隔閡與割裂,而埋藏在血脈之中的相似卻是無法被忽視的。高鐵直通九龍,港珠澳大橋九年建造終於通車一一打破了橫亘在內地與香港之間的「牆」。
內地與香港的酒店,在長久的歷史進程中,在小徑分叉的花園,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沿途的風景自然不同,而最終要到達的目的地卻是相同——以服務為內核。香港走得快些,服務業已經成為支柱性產業,而內地走得慢些,但總能走到,正如《基督山伯爵》最後所說,人類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這四個字裡面的:「等待」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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