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要太早啟發孩子的聰明?
我講這句話時的心中,是有意將「知識」與「智能」對照,亦即把「知識的學問」與「生命的學問」暫時分別來看。
其實,這兩個層次之不同,在古人是很清楚的。如張橫渠就有「見聞之知」與「德性之知」之分。
司馬光有「才與德」之論,重德而輕才;佛家稱世俗之聰明多才為「世智辯聰」而小之。放在民族文化的立場說,這也就是張之洞「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見識之所本。只有到了近代,中國因為受五四輕淺(輕浮而淺薄)之影響,才混淆了兩層境界。說實了,不是混淆兩界,乃是抹殺了忘記了上一界,而只存知識界,甚至將學問窄化到只剩下「科學」。學校教育日漸單以知識聰辯為一切,國民等而墮落為只以現實為目的,而不知人生尚有更高者,更光明者之可追求。兩界如此混淆,甚至以譏嘲聖賢為能事,則天地失其心,生民也無其命了。
當然,所謂物有本末,事有終始;所謂崇本息末,守母存子。此兩界原則上是相通且相需的,一個君子是願於上下兼攝的。只是君子務本就是了。務本,則兩層皆得,失本,則兩層俱喪。
吾人提倡兒童讀經,即是要在順應人生一生的發展,把握其可能的時機,做最恰當的學習安排,達到最高的成效(所謂最高的成效,不是現實上達到什麼固定目標,乃只是要人人不浪費他的時機,不辜負他的生命而已)。
兒童,正是知識能力未開,而淳良生命尚在的大好時機。所以兒童正是給他智慧教養最好的時機,如果不善運用,提早開發了他的聰明智辯,因為理智聰辯是較淺顯的能力,也是在現實中可表現的能力,所以是能迷人的,更是一般沒見識的家長老師所讚賞的。兒童太早沾上愛閱讀愛求知愛表現愛思考愛辯解的「習氣」,則恐怕汩沒了他的淳良本性,喪失了他接受深度文化教養的能力。
所以,吾人推廣讀經,對一般見識較淺的家長老師總是說:讀經能開發潛能,讓孩子功課好。先以此言吸引他們,好讓他趕快教讀經,反正只要教讀經就是好的。但,對真正有深心大願,想要教育子弟成人成才的家長和老師,我就要進一步地警告:所謂功課好,不是重要的;聰明資優,考第一名,不是重要的;甚至喜歡閱讀,博覧群書,多才多藝,也不是重要的。人生還另有要事在!
一個有高度文化教養的人,也就是一個有智慧的人,必也會儘力追求知識,而且智深勇沉辯才無礙。
至於「只是整天讀經,其它一概不管」,則只提供給有高智能的家長和老師。不有深信者,請勿輕試;未曾實踐者,也請勿以己見隨意議論。總之,吾人讀經之意,只是一個對教育本質的洞見,而指出一個方向,供人抉擇。各人可任己意擇取多少,而得意多少。並非是一個僵化固定的模式,也不與任何有效的教育理論相衝突(不與認知心理學衝突,不與蒙特梭利衝突,乃至不與九年一貫衝突)。
對於我這樣上下無常進退無恆的主張,有的人或許會有不安定的感覺,其實,我要進一步建議的是:人人都應安心在他現在的認知信念中,您怎麼做都是可以的。
《大學》引經云:如保赤子。解云: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蓋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禪家所謂當下即是是也。
因為「聰明」是人間所愛,而它不只不是罪過,且是成學成材立功立業的基本要素,一切大善行,也要依此成就。故如有兒童表現為聰明,似乎其前途即可預見,乃是最能討得父師之欣喜者。
但以教育之整體理想及「全人格發展」之大觀點衡量之,「聰明」,終歸是「用」,不是「體」,是「外」,不是「內」,是「末」,不是「本」,故宜「後之」,不宜「先之」,尤其在兒童階段,時機未至,更不須急於開發。
但,切勿以為吾人排斥「聰明」,這只是「之所先後」的問題,蓋真體必開用,實內易發外,固本自榮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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