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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為何那麼美

今天想跟大家聊一聊「孤獨為什麼那麼美」,但實際上是想藉機做個賣書小廣告。

賣什麼書呢?賣我自己的那本老書《迷人的假象:光影中的心理學秘密》。這本書出版幾年啦,已經絕版了一段時間,不久前,我這本書的編輯發來消息,說他爭取到機會剛剛把這本書加印了,現在噹噹網和噹噹的天貓旗艦店都重新上架了,想趁這次機會把這本書的銷量衝擊到行內認定的「暢銷書」水平。所以我就節選改編了書里的一小段內容。

書的其他部分,在形式上跟今天節選的這一小節類似,都是借電影的一些元素來說心理學,落腳在人的心理。如果大家看了覺得還算有趣,那不妨趁雙十一各種打折捎帶著買一本,或者推薦給朋友。

很慚愧啊,當年使出畢生功力寫成這本書,賣了幾年,居然還賣不到暢銷書的標準。真是應了我的宿命——叫好不叫座。

這本書當年入選了豆瓣讀書的年度電影書籍,雖然被豆瓣小編歸錯了類——實際上是心理學科普書卻被當成了電影書籍,但還是說明質量得到了肯定嘛。前幾天發來消息的編輯也再一次表達了他的耿耿於懷,覺得這本書被嚴重低估了。哎,我倆都耿耿於懷了幾年了。

言歸正傳,來說書里的一個小片段——孤獨的美。

當年之所以想到在書里寫這麼一個主題,是因為「孤獨」這個詞在日常生活里通常不是一個好詞,也的確應該不是個好詞,因為長時間感到孤獨的人,心理和生理健康狀況都會變差,甚至壽命都會變短。但是,我很好奇的是,既然孤獨不好,那為什麼在影視作品裡,孤獨的意境反而總能營造出某種美感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首先從李安導演的《色,戒》這部電影里浮現了出來。《色,戒》現在已經算是老片啦,不過片子太經典了,我現在一提王佳芝、易先生,湯唯、梁朝偉,還有那三段被刪的激情戲,那這部電影的很多畫面肯定一下子就會重新躍入你的腦海。

那我問你,《色,戒》這部片子里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個片段?可能是那三段激情戲,可能是王佳芝看到那個鴿子蛋一樣大的戒指後說出來的那句「快走」。

我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是王佳芝為易先生唱「天涯歌女」的那一段。

在「天涯歌女」這個場景里,易先生預感日本終究會戰敗,他這個漢奸終究不會有好下場;而王佳芝也預感到自己這個所謂的特務終歸是別人手裡的一枚棋子,不論是否除掉眼前這個大漢奸,自己也肯定是無法善終的。於是這兩個同樣絕望的人被一首「天涯歌女」緊緊栓在一起。

在王佳芝眼裡,眼前這個自己想要暗殺的敵人竟然是世上惟一一個和自己同病相憐、命運相系的人;而在易先生眼裡,世上所有人都要防備,也竟然只有眼前的情婦才是自己唯一的知音。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穿在一起不離分」,唱完這一句之後,易先生是徹底放下了對王佳芝的最後一丁點防備,而王佳芝也是再也殺不了易先生了。

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間的關係,如果有愛情的話,事實上的確有,那麼他們之間的愛情就是這一幕里萌發的。王佳芝和易先生在絕望中相知、相憐、相愛,是因為兩個人都終於意識到自己正被全世界放逐,讓愛情萌發的,是無邊的孤獨感。

有了這一點小感悟之後,我回頭一想,發現電影屏幕上打動我的愛情故事幾乎都是這種「孤獨者之愛」。

《機器人總動員》里的Wall-E在與Eve太空共舞之前得先經歷百年孤獨;《甜蜜蜜》里的黎小軍和李翹如果沒有在異鄉闖蕩的那份孤獨,那他們也只會在人群里擦身而過。王家衛的《墮落天使》里李嘉欣坐在金城武的摩托車後,說「那一分鐘很溫暖」,但也只有兩個邊緣人之間的「那一分鐘」才會那麼暖。

影響我最深的電影之一張國榮、王祖賢主演的那一部《倩女幽魂》也是如此,它說的也是孤獨者之愛。

張國榮演的寧采臣懷揣一顆赤子之心苟活於亂世,被自己的善良純真放逐到了人世的邊緣;王祖賢演的聶小倩在身邊所有妖魔鬼怪的嗜殺成性中獨自堅守內心的良知。一男一女,一人一鬼,他們都是被放逐到人世邊界的孤家寡人,獨自面對各自內心的荒涼。

我發現,我喜歡的愛情故事幾乎都是這樣的。裡面的主角都至少有一方是天涯淪落人。在愛情開始之前,他們的心裡是一片荒涼。而愛情就是在這片荒漠中開出的一朵小花。正因為開在荒漠里,所以它才那樣光彩奪目。愛情之攝人心魄,不在於愛情本身,而在於那片荒蕪背景的襯托。

我想這大概就是孤獨為什麼會有美感的第一個理由吧——愛情是人類永恆的主題,愛情是美好的,而孤獨似乎總與愛情如影隨形。

愛情屬於孤獨者。可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都是孤獨者之愛呢?

是因為人孤獨時就特別渴望愛情嗎?

這可未必。

心理學家斯坦利·沙赫特做過一個很有趣的實驗。一群參加實驗的志願者進入實驗室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們,接下來他們要接受電擊。志願者被分成兩組。其中一組志願者看到的那台電擊儀器設備很大很嚇人。

工作人員告訴他們,為了實驗的結果真正有用,有必要把電擊強度設定得大些,會帶來比較大的痛苦,不過不會帶來永久性損害。而當另外一組志願者進入實驗室後,他們看到的儀器很簡單小巧。工作人員用輕描淡寫的語氣介紹電擊實驗,說電擊強度很小,只會帶來輕微的不適感。

這樣一來,前一組志願者被誘發出了恐懼焦慮的感受,而後一組志願者被誘發出了比較溫和的、低焦慮的感受。

之後,工作者告訴志願者,實驗要推遲十分鐘,他們可以選擇單獨呆在一個房間等候,也可以選擇跟其他的志願者一起等候。

當然了,這個實驗里所謂的「電擊」都是幌子。研究者真正關心的是,在選擇等待的方式時,到底是「焦慮組」還是「無焦慮組」的志願者更願意選擇抱團等候。

實驗的結果是,「焦慮組」志願者選擇抱團等候的人數遠遠多於「無焦慮組」。焦慮放大了孤獨感,讓人們更加願意與人為伴。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說痛苦中的人不會拒絕愛情(當然,他們也不會拒絕友誼和親情)。

但如果反過來看這個實驗結果呢?孤獨但是不焦慮的那一組,他們實際上並不特別渴望與人為伴。

所以,把人推向愛情的,其實不是孤獨,而是讓人感覺難受的孤獨。

這樣說來,孤獨好像仍然不是好東西,正因為它的不好能召喚出愛情,所以它才間接地跟「美」聯繫在了一起。

但這就是為什麼「孤獨有美感」這個問題的全部答案嗎?

當然不是。

蔣勛先生在《孤獨六講》這本書里說:「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

催生愛情的,不是孤獨而是寂寞。

我們害怕的那種孤獨叫寂寞,但我們其實渴望另一種孤獨。

為什麼我們會渴望孤獨呢?

因為那種孤獨里有自由。

人當然首先是社會動物,離不開各種各樣的社會關係,但社會關係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一種我們想要擺脫的負擔。

我最近聽說一個詞叫「熬夜快感」,有些人喜歡熬夜不睡覺,大半夜一個人呆著。他們喜歡當夜貓子,純粹是因為喜歡夜深人靜時與世隔絕的感覺。

也許只有在深夜獨處時,你才不是誰的丈夫、誰的兒子、誰的父親,你才是你自己。只有在這時,你才是自由的。快感並非來自熬夜,而是來自於自由。

想要擺脫社會關係的束縛對於所有人來說都不容易,但在我們這裡可能尤其難。因為我們的文化特彆強調人與人的聯繫嘛。我從小就被別人說不合群,也許在有些文化里,這是特立獨行,沒什麼太大不了的,但在我們這兒,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性格缺陷。我們的文化傳統,不允許我們孤獨。

有一項跨文化研究很說明這個問題。那個研究發現,美國志願者看到「我」這個詞以及與我相聯繫的社會關係詞(比如「我媽媽」)的時候,大腦里激活的是兩個不同的腦區;但中國志願者看到「我」和「我媽媽」時,激活的卻是同一個腦區。想想挺可悲的,不允許孤獨的文化都已經烙印在我們的大腦里了。哪怕我們的肉身一個人呆著,我們的內心也永遠與那些社會關係纏繞在一起,我中有你,無法分離。

可能是越得不到的東西,就越被渴望吧。不知道是不是想在心理上彌補現實中獨處太難的處境,我特別喜歡看電影里那些在不可能獨處的地方獨處的場景。我喜歡看著威爾史密斯帶著一條狗遊盪在《我是傳奇》(I Am Legend)里空無一人的曼哈頓街頭;我喜歡看著《驚變28天》(28 Days Later)的男主角在荒無人煙的倫敦市中心閑逛;我喜歡看《香草的天空》(Vanilla Sky)里湯姆·克魯斯狂奔在空蕩蕩的時代廣場。

這可能就是我那麼愛看殭屍片的原因——被殭屍摧毀的世界總是空曠得讓我心曠神怡。空曠得很孤獨,但也很自由。

孤獨為什麼美,因為孤獨是一種自由,而自由是一種美好的嚮往——這是我找到的第二個答案。

蔣勛先生說:「孤獨沒什麼不好的,使孤獨變得不好的,是因為你害怕孤獨。」

我想說的是,害怕孤獨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人畢竟都要依附於群體才活得下去,很多時候,我們也樂得這麼活;

但是如蔣勛先生所說,渴望孤獨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因為有的時候孤獨真的很美。

「孤獨之美」這個小話題我們就聊到這裡。這個話題,是我用《迷人的假象》這本書的一個小章節改寫的。如果你覺得不錯,那可以在噹噹網或者天貓里搜索「迷人的假象」或者我的名字魏知超找到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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