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山頂的黑洞
我不相信這又他媽是個夢。
風吹得更猛,把天色吹得說黑就黑。
醫學院前面,只剩下我,以及空氣一股古怪味道。
我在哪裡聞到過,好像是506的房間,難道死亡也有味道?
我突然想進去醫學院,看看那個沒有老林的地下室,還有沒有這怪味。
繞過那灘血水,來到緊閉的木門前,它們依然巨大,老林再不會從這走出來。
我想推門進去,但推不動,門上一把大鎖,一對封條,封鎖著裡面巨大神秘的黑暗。
嘿,你在那幹嘛?
身後有個清亮的女聲在喊我。
是譚倩,她小跑過來,跑姿有點笨拙。
尖頭皮鞋的鞋跟,在骯髒的石階上敲出脆響。
她穿一套筆挺黑色西裝套裙,剛參加完畢業生招聘會的行頭。
小小個頭的她,變身成職場女性,但黑絲襪套在小短腿上,顯得有點滑稽。
你一個人站在這幹嘛?
她總是充滿正能量的樣子。
剛剛經過,瞧瞧,這快被拆掉了。
我對她總是愛理不理的,她是另一類人。
你看見什麼了?我們一起進去看看,這樓怪怪的。
她對萬事萬物,永遠保持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和探索慾望。
門關了,進不去。
我冷冷告誡她,轉身走下石階。
怎麼了,不去了?
她跟屁蟲一樣,一直跟著我。
嘿,4年了,你跟我說的話,不超過10句。
你也沒主動跟我說什麼。
我看著她長著雀斑的臉上閃閃發亮的眼睛。
今晚去參加我們的畢業派對吧。
她很有把握地看著我,不知道她哪來的自信。
不去。
馬上就要畢業,今晚我們全班最後一次聚會,這是最後的狂歡。
最後一次?
是呀,很快同學們都各奔東西了,所以現在,就是,最後一次。
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人總是聚聚離離,正常。
沒說不正常,但最後一次,其實真的是說來就來。
她平常只專註於學習,很少會如此踴躍參加集體活動。
你們玩吧,我還有點事情。
走吧,她一手搶過我的書包,往山上跑。
快來快來,我們就在山頂的山洞。
上山的水泥路,都是她高跟鞋發出的咯咯咯。
書包還給我。
就是不還,你來了我就還你。
黑絲襪下的高跟鞋快跑起來。
天氣冷,沒什麼學生上山,山邊的樹被風搖晃得厲害,發出唰唰唰的冷哆嗦。
走了一大段,才來到山頂,很荒,沒什麼植物,一群男女三三兩兩喝酒聊天。
四周沒有燈,每人手裡都拿著個手電筒,照路,照山,照自己的臉,裝鬼怪。
我第一次來這山頂,參加一次最後的聚會,所謂最後的狂歡,這有點搞笑了。
說來也奇怪,這山頂很少學生來,也沒人提起,會不會是我要找的那種地方。
她拿了瓶啤酒走過來,遞給我,然後很隨性坐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喝起酒來。
你知道這山洞是通向哪裡的嗎?
哪有山洞?
她指了指那群男女身後的地方,果然有個黑乎乎的山洞,被大鐵閘攔住入口。
不知道,也不是太想知道。
好吧。馬上就要畢業,你找到工作了嗎?
沒有。
你不想工作?還要繼續讀研究生?
都不是。
那是怎樣?總要干點什麼吧,別把美好的青春年華辜負了。
我沒什麼可辜負的青春。
對山洞的興趣,多於這次無聊的最後狂歡,我走近山洞,看到鐵閘後滿地垃圾。
看來並非沒人來這,不知道誰這麼無聊扔進去的,黑暗的深洞不知道通向哪裡。
她又跟過來,同樣看著山洞裡面的漆黑,若有所思。
這裡面的路去哪裡的?這麼黑暗,我這輩子都不會走這樣的路。
我倒是想走走看,不是每個人都必須選擇陽光大道的。
怎麼會?你看我們這群人,每個都這麼優秀。
她充滿自豪但有略帶傷感地看著那群低聲聊天的傢伙。
不過一畢業,我們這裡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碰面,根本不知道他們走的是什麼路。
她仍在看遠處的那群同學,說著說著,聲音中似乎開始有些不舍的淚光。
不見面,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你怎麼這麼無情?
你怎麼這麼多情。
突然有個男生,走到山洞鐵門前,拿一塊石頭砸鐵閘上的黑色大鎖。
砸了幾下,鎖就被砸爛了,他把鐵門推開,沒走進去,拿起酒瓶,咕咕咕一飲而盡,再在鐵門旁「禁止進入」的鐵牌上砸個粉碎,最後默默獨自走下山。
這傢伙比我還鮮言寡語,在班上沒有一個朋友,據說自學法語,天天捧著薩特的小說看得津津有味,從來都獨來獨往,像活在另外一個星球。
他消失後,大家都沉默了,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力震驚到。
另一個男生,像只敏捷的猴子,順著鐵門爬上山洞的頂部,然後單手叉腰,高舉手臂呼喊。
我們打開著垃圾黑洞幹嘛?我們是這個國家的精英棟樑,我們要站在這個時代的最高之處,我們要登高一呼。
這是那經常考第一的傢伙,據說考上了公務員。
下面有人發出一些歡呼和掌聲,但也有口哨聲,可能是種譏諷。
快上來,這裡可以看到下面的明湖,很漂亮。不站在最高,怎麼能看到最好的風景?
那男生昂首站在凜凜夜風中,很意氣風發。
我們把自己的願望,寫在酒瓶里,找個地方藏起來,若干年後再來看看如何,來,快來?
譚倩對大家發出號召,在黑暗中發著年輕的激情的光芒。
有人馬上響應,寫下字條,裝到酒瓶里,埋在山洞門口。
山洞頂上的傢伙,跳下來,寫好字條,塞回瓶子,又爬上洞頂,玉樹臨風地站了一會,才用力把瓶子扔到山下的湖裡。
最後,他很有氣勢地對著下面的同學,還有山和湖大聲宣布:記住,10年後,我要潛到湖底把瓶子撈出來,給大家看看,我已經把這個願望實現了。
其他人並不模仿他,有幾個傢伙選擇走進山洞,表情肅穆地把瓶子埋進自己挖的小坑中。
譚倩把紙筆遞給我,也跑進山洞,把她的瓶子放進坑裡。
但她剛才不是說不會走進這樣的黑洞嗎?
我不想寫什麼,就把空白的紙條塞進酒瓶。
或許空白是一種最好的未來,永遠年輕,無限的可能性。
我大步走進這個奇怪的黑暗山洞,一直往裡面走,身後是他們用手電筒射來的光,還有驚訝和規勸聲。
你要去哪裡啊?這山洞不知道有什麼危險的啊!
譚倩在身後的遠處關切地呼喊我。
我不管,只是一直走,前面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我走啊走,一直走,突然想起小時候看過鼴鼠的動畫片,小鼴鼠在一個山洞一直往下走,走啊走,最後一下滑到藍色的大海。
同樣,這是一條往下的斜路,腳下泥沙越來越鬆軟,如果把自己捲成一個球,就能像小鼴鼠一樣一直滾下去,是滾到哪裡去了,出口是大海嗎?
身後的光亮和勸告早已消失,獨自呆在這種寧靜的黑暗中,出乎意料地讓我感到舒服。
我累了,不想走了,我強烈地預感到,山洞的盡頭,肯定不是動畫片那蔚藍色的海。
這是一條沒有必要走下去的路。
我把手中啤酒瓶用力扔向前面的黑暗中,落地無聲無息,這是軟綿綿的黑暗,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我突然飛快往回跑,用百米短跑速度狂奔於黑暗中,一下就跑出山洞。
同學都很吃驚看著我,以為我在山洞遇到什麼。
我放慢腳步,一聲不吭,在他們不解目光中,獨自走下山。
這不是我要找的地方。
醫學院教學樓依舊黑著燈,漆黑的空中,還有鐘聲的音符。
革命?革命革命?形勢好,特別好。
不知何處,迴響著老林之前中氣十足的口號。
樓頂上似乎還有一雙腳在肆意晃蕩,浮腫而巨大,不成比例,就像巨人的腳,連著一個小而老邁而倔強的身板。
這是幻象,是記憶導致的想像?
可能,一切都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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