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紀實

翻知乎發現有朋友提過這個問題,但應該說闡之未盡。或許進去過的人大多難以用文字把裡面的人和事記錄下來了罷。

今天另開一篇現身說法自問自答這個問題,因為我是酒精中毒進去的,現在已經醒酒很久很久了……

別的醫院通常情況下拒收酒中毒患者,並且也只有精神病院可以提供能夠抑制酒中毒相關癥狀的藥物。

這個寫在4年前,原本發在某個貼吧里,今天搬過來,裡面毫無修飾平白直敘了精神病院里的人和事,絕對真實。似乎每個精神病人背後都有著一段慘烈的人生,而那裡的極度壓抑的生活也堪稱人間煉獄。事件和人物在記敘上可能有些來回跳脫,不過應該都看得懂,畢竟你又沒喝。

下面開始搬運——

今天開始講幾段那年在精神病院戒酒的人和故事。

那是一四年,算起來此前我已有近10年的酒齡,經過長久的累積,一四年正處於「酒精依賴症」的爆發期,我丈母娘為此還給我找過「大仙兒」,大仙兒還真能扯,說是我祖上有個橫死的先輩,是個女的,魔我,說我喝的酒不是自己喝的,是她喝的,她說酒是通靈的媒介,我當時就拿出電話來打給我爺爺問祖上有沒有這樣一個先輩,我爺爺說沒有。

然後那大仙兒又改口說我身上既有神兒又有仙兒,說我這些年原本有些大難但人安然無恙都是有神和仙護著。還說我這「毛病」不破一破將來得瘋,我丈母娘一聽就慌亂了,我倒是一肚子惱火,這明擺著嚇唬老人,想要破解之法自然要上香火錢,我拉起丈母娘就走了。

我跟我媳婦說別整這套求神拜佛的了,我能戒。當時恰逢過幾天就是我媳婦兒的生日,權當戒酒是我給她最好的生日禮物。

媳婦兒聽了自然高興,一言即出了,戒酒開始。給網上看過一道傳說中的名菜,活烤鵝掌,就是把活的大鵝放在燒熱的鐵板上來回走,鵝掌燒熟後鮮嫩無比;我當時就像那隻大鵝一樣,坐立不安,總尋思著下樓買酒,我有個jc兄弟,我打電話說你把你手銬子借我,把我拷床上,我挺不了了。這小子自然不會把手銬子借我,下了班倒是跑來看我,這小子平時不咋樂意抓治安案件,倒是十分熱衷抓吸毒的。進屋給我講一堆酒是軟性毒品,也能致幻之類的一堆廢話,還說我的癥狀跟吸毒的比也差不多少了,告訴他嫂子好好看護我扔下堆水果就走了。

就這樣,我堅持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媳婦兒生日當天,家裡還有一瓶有點年頭兒的干紅,媳婦看我戒酒的這份「生日禮物」給的真是辛苦,便動了惻隱之心、「婦人之仁」,在我以慶祝生日為借口並不斷地加以央求下打開了那瓶酒,不過說實話,對於長期嗜飲烈性白酒的情況下,那瓶干紅並未多大程度緩解我的戒斷反應,而且媳婦怕我喝多,她也陪我喝了半瓶。。。

我就這樣在半瓶干紅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著了,而處在戒斷反應中的身體對酒精的渴求是難以想像的,半瓶紅酒顯然無法糊弄兇惡的酒魔,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激怒了它。

凌晨。。。我居然癲癇發作了。一開始我只是渾身發抖,說冷。不一會四肢聚到一起,眼睛上翻,口吐白沫,我媳婦急忙掐我的人中,在我稍稍恢復意識後連拖帶拽把我送到家附近的區醫院。當時我基本人世不醒,許多情狀是我媳婦後來告訴我的。

我在區醫院住了三天,接收我的大夫只在病歷上寫了「抽搐待查」幾個字。天天打點滴,待我逐漸恢復意識能下床行動了便建議我們轉院到有專業治療癲癇的神經科的醫院徹查。

於是,我的精神病院之旅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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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就正式介紹第一位病友,採用化名諧音「洪源」吧,因為他是我在那裡認識的第一個「病友」,雖然我們沒在一個病房中共同生活治療過,但因為十幾天他的巨大變化與反差,帶給我的震驚是難以預想的。。。

在精神病院我的病因就完全明朗了:中度酒精依賴症、酒中毒性脂肪肝、酒精自主強制戒斷三日引發癲癇。毫無疑問,住院。

在精神病院戒過酒的朋友都懂,手機、財物、外套、全部沒收。扔一套病號服換上,作為病人和陪護家屬的區分,一日三餐,零食時間、一天三遍葯,早睡早起,失去自由。就不一一贅述了。

我前腳入病房,洪源後腳就準備出院了。當時他正在收拾東西,接他出院的是個老頭兒,洪源管他叫二舅。當時的洪源看不出什麼有多大異樣,還很友善健談,和病房裡的另兩個病友開著玩笑。後來我管他們一個叫「老兵」,一個叫「老回頭兒」。當然這都是我給他們取的。

簡單話別洪源就出院了,我從」老兵」口中得知洪源也算是這裡的常客,也是因酗酒進來的,這次住了十天冒頭兒,不到半個月。我之所以叫他「老兵」,是因為在日後的聊天中得知他當過兵,具體的年份我忘了,老兵四十齣頭,據他的描述他當兵時還穿著幹部四個兜、小兵兩個兜、帽子上戴顆紅五星的軍裝,現在推斷就是88年之前沒恢復軍銜制的兵了。

老兵告我說洪源離婚了,情節和許多婚外情多有發生的情節差不多,洪源在手機里發現了她老婆的露骨簡訊,一再逼問下也真相大白了,原來洪源這綠帽子戴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離婚之後的洪源就開始酗酒,其實原本他就愛喝,只是這次打擊讓酒成為唯一掌控他的伴侶了。

之後的日子裡我就是天天打吊瓶,一天五六個,打完就是大泡大泡地小便,加速酒毒排泄。

後來我就央求大夫,給我吊瓶減量吧,我說這從早打到晚酒中毒轉抑鬱症了,大夫倒也通情理,減到了每天兩個。老兵說這大夫對你還真不錯,天天來查房還特意來看你,這是看你年輕還有救啊。老兵說大夫基本不管他了,愛啥時來啥時來,愛啥時走啥時走。

也難怪,老兵這是第七次入院了,也是因為酗酒,但老兵至今沒有戒酒意願,喝難受了就進來住幾天,他管這叫「調理」。。。。

本以為洪源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沒想到,在我住院到第九天的時候,洪源又一次進來了。。。若不是老兵告訴我那人是洪源,我已完全認不出他了,頭髮、眉毛,完全刮掉了,腦袋光禿禿圓滾滾的,跟幾個男護士奮力地撕扯著、哭嚎著,送他來的據老兵說是他的媽和他妹妹,洪源被男護士用「保護帶」綁在了床上,四肢抻開,洪源扔猛力地用後背撞擊著床鋪,原本沉重的病床都隨之震顫著,護士給他注射了兩支安定針洪源才昏睡過去。

洪源的老媽和妹妹辦理完住院手續就離開了,洪源被安置進「一級病房」,所謂一級,就是沒有家屬陪護的重症患者,病房裡容納了二十人左右,空間狹小混亂,渾濁不堪,由一名專門的值班男護士把守著門口。而像有家屬陪護、或者我和老兵這種醒酒了的戒酒患者以及老回頭那種輕度狂躁症患者可以住在普通病房。

第二天洪源葯勁一過,就開始不停地哭嚎,四肢依舊被綁著,但不掙扎了,哭嚎得越發無力了,老兵在這裡混得比較熟了,就去一級病房看了看他。回來往床上一躺,喃喃道:這才幾天啊,出院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變成這樣。

然後老兵就跟我講述起洪源的許多事情:洪源母親死得早,前兩年父親又沒了,來送他住院的是他的後媽,所說妹妹也是後媽的女兒。洪源和前妻離婚後,因為當初房產證寫了前妻的名字,連個住處也沒落下,就搬到老爹留下的這房子和後媽、後妹妹同住,老爹死得急症,也沒留啥遺囑,這房子歸誰也懸著沒個說道。日子久了自然難免磕碰,洪源嗜酒喝得爛醉他後媽和妹妹也不管他,等他變成一灘爛泥似的後媽和他妹妹就把他送到醫院來。。。這回洪源是出院的第二天就又把酒瓶子拎起來了。。。

有天我路過一級病房,看見洪源光著腚站在病房中央,他屙褲子了。。。門口的男護士指揮著另一個病人用力地擦拭著洪源身上的穢物,洪源呆呆傻傻地站著,後來被拽到水房,那個幫忙的病人接了幾桶冷水一桶接一桶地往他身上潑,洪源也不反抗,呆呆傻傻地任他沖,偶爾用手臂遮擋下,像做錯事了的孩子。。。

老兵說這人是徹底廢了,大夫這回給出的診斷是小腦萎縮,具體是啥毛病、怎樣引起的誰又說得清呢?

殘敗的婚姻,父母早逝的家庭、和後媽、後媽女兒的糾紛以及遺產爭端,還有酒魔的殘害,綜合起來著實把這個高大的、才三十幾歲的人摧挎了。。。

直到我出院時,洪源還一直住在一級病房,每天都間斷性地哀嚎一會兒,一嚎護士就把他綁起來。看樣子,他下一次出院不知何年何月了。

僅僅九天的變化,一個人就這樣徹底地被摧毀了。

第一個「病友」,就記述到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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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失眠了,再講一段。

說說我同病房的兩個病友,先說老兵,老兵家在周邊的一個縣級市,和這裡的一個護士長小時候是鄰居,我說你倆還青梅竹馬。老兵就笑,說他在這裡算常年掛床了,喝大了就進來,出院、入院特別方便。

老兵說他第一次入院總共住了97天,挺了一個來月就喝了,老兵這人有些神通,因為喝酒上不了班,不知走了個什麼程序單位照常開支,人卻可以在家暢飲。

他已經不拿進精神病院當一回事兒了,他比我早兩天出院時我問他還喝嗎?他乾脆地回答:喝!和我媳婦坐火車回去,上車就喝,下車溜達一圈酒散差不多了再回我媽家,我媳婦管不了我!

因為護士長的關係,其他護士對他的管理相對寬鬆,比如其它病人必須按時發煙,一次最多發兩根,按時進吸煙室抽煙,他卻不必,在吸煙室吸煙是極其痛苦的事兒,一間不到10平米的小屋子裡,擠滿了十幾個甚至二十幾個精神病人一起吞雲吐霧,從玻璃門外望去連人臉都看不清,跟仙境似的。我看準了他這個特權,犯煙癮了就叫上他一起去,這裡的火機也是要沒收的,我讓我媳婦給我備了五個,藏在床的夾縫裡,牙膏桶里,窗帘系著的疙瘩里。。。這裡的護士也不大管我,一是我和老兵走得近,二是我當時從事文職工作,有個冠冕堂皇的

酗酒理由:沒靈感的時候就喝,長此以往才染上的酒依賴。

再說老回頭,老回頭是回民,七十五歲,被兒子送進來,診斷是燥狂症。入院已經三個月了。天天念叨下禮拜兒子就能來接,仨月念叨了十二個下禮拜也沒盼來出院的那一天。這老頭有個特點,老而彌堅,天天早上念叨自己的**又勃起了,三句話離不開下半身。宣揚說秘訣就是自幼吃牛羊肉,漢族人性能力衰退得早是吃豬肉吃的。

那段日子有個人高馬大的孩子常來這間病房玩,因為總能朝老兵要的煙,老兵他們叫他小胖,或許是病院的生活太無聊了,老回頭便夥同小胖時常戲耍另一個叫小金子的病人,小金子是什麼病情我至今也沒弄明白,總之半瘋不傻的樣子,老回頭和小胖先是以武力相要挾,後以香煙為誘餌,讓小金子站在病房門後避開窗戶當眾「擼管子」。。。

這裡的病人認煙不認錢,小金子在威逼利誘下就半推半就地「擼」,嘴裡還叫著一個女護士的名字。。。老兵一開始還覺得這麼戲耍病友不妥,後來見小金那副繪聲繪色的樣子也不由得捧腹,我卻有點崩潰了,他們一做這個遊戲我便背向門看書不參與「欣賞」,又怕小金子槍走火射在我腦袋上。。。。

這裡有一種「公療」活動,我開始以為是去室外放風,後來才知道是將男女病區的輕度病人集中到一個活動室,聊天、打麻將、玩一些簡單的電腦遊戲,當然是上不了網的。我一次都沒有去過,畢竟我覺得我不屬於這裡,醒了酒就是正常人了。

老回頭倒是最熱衷上「公療」,每次都是第一個報名,周一至周五每天上午兩個小時,中午吃飽了喝足了睡一覺下午再去待上兩個小時,他兒子給他的零用錢也基本都花在請女病人喝奶茶吃零食上了。。。

老回頭睡前便會進行一番演講,講女精神病人怎樣相談甚歡。老兵跟我說老回頭是有賊心沒賊膽類型的,說上回有個另一間病房的老頭在活動室把手伸進女病人的褲子里,結果挨了一頓撓還被護士足足綁了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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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個說說又一位病患——賈洋。賈洋其實是我原來一位同事的名字,但是這名病患和我的這個同事長得實在太過相像了,都白白凈凈、斯斯文文,以致在戒酒初期那段頭腦混沌的日子裡經常脫口而出把他叫成賈洋,後來索性將錯就錯,住院期間一直這麼叫下去了。

此賈洋與彼賈洋五官也相似,唯一巨大的差別此賈洋嘴巴是歪斜的,此賈洋患有腦癱,這裡小科普一下,有許多朋友認為腦癱就是弱智,其實腦癱與智障是有區別的,不可否認大多腦癱患者伴有一定程度的智障合併症,但也有一部分屬於單純性的運動功能障礙,有的腦癱患者在智商或者某領域內的天賦甚至高於常人,賈洋就屬於後者,他除了歪嘴走路時一條腿要完成直角用力跺下去,藉助這種推力再邁另一條腿。。。於是老兵給他取了個綽號—「怪腿大仙」。

賈洋出身中醫世家,憑藉自己的毅力完成學業,畢業後自然也在家庭的相應運作下成為了一所縣中醫院的坐診大夫。

嚴格意義上說賈洋不是因為戒酒進來的,但酗酒同樣給他帶來了足夠大的傷害。和許多戒友一樣,同樣是感情問題,媳婦在他家女兒八歲那年和他離了婚,賈洋便終日酗酒,一日家中無人,賈洋大醉後中邪了一般從四樓上跳了下去,估計是那種挑高較低的老房子,樓下又有草叢之類,賈洋雙腳落地摔折了那條因腦癱本就不靈便的腿,在其它醫院治療傷腿基本可以支持行走後便轉入了這家精神病院。

賈洋的母親也是位中醫大夫,年近七旬,退休後又被回聘回去坐診。住院期間我見到過一回,頭髮花白,神情和藹。

賈洋還有個妹妹,不得不承認她妹妹長得著實標緻漂亮,來看望賈洋兩次成了精神病患們的夢中情人,據賈洋說她妹妹腦子沒她好使,考中醫學院未果,在一家衛校讀護士專業。

賈洋入院已經很久了,其中也斷斷續續的,出院了再進來,漸漸的他也似乎早已適應了這種生活,用他的話說在家也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有吃有喝還有人嘮嗑兒。。。我想在他的潛意識裡這反倒是一方凈土了,這裡沒有社會上的歧視和紛擾,單調封閉的生活久而久之會讓人麻木,許多事,麻木了,就忘了。

賈洋通常在家時略感不適就會自己翻閱醫書,自己給自己下診斷,然後要求母親和妹妹把他送進來,有意思的是他還比較喜歡指導這裡的大夫給自己用藥,這次他為自己做出的診斷是:神經官能症。

賈洋就住在我所在病房的斜對面,賈洋喜歡找我聊天,還喜歡幫我拿打吊瓶的支架,每次我洗涑完回病房支架已經在那裡放好了,賈洋可能是覺得我比較友善,不像有些燥狂患者犯病了會那他撒瘋突然給他一拳,也不會像精分患者那樣不通常語。。。老兵和老回卻極其討厭他,嫌他說話瓮聲瓮氣走路踢哩趟啷,一次在小胖和老回戲弄小金「擼管子」的遊戲中,賈洋剛好推門進來,老回便捉住賈洋扒了他的褲子,賈洋拚命地嚎叫大夫我也去制止老回才罷手,老兵戲虐地嘲笑賈洋「那玩意跟紐扣似的」,你老婆跟你離婚是不因為你那槍開不了火,你家姑娘是你的嗎?

我覺得老兵這樣說實在過分了,那之後賈洋就極少來這屋了。。。

我出院當天的上午我媽和我媳婦兒來接我,賈洋忙借了電話站在門後打給他妹妹,說他饞桔子了,再給買一盒這裡沒有的什麼什麼葯,我讓我媽去食堂把我存在這裡的零食全取出來送給他,賈洋執意不要,後來就都給老回了。。。

那天打完最後一個吊瓶辦完出院手續也磨蹭到下午了,路過賈洋的病房看到他和他妹妹在裡面談笑著,吃著桔子。。。

我也沒進去打擾就走了,聽說賈洋的女兒已經讀高中了,當年離婚時撫養權是歸賈洋的,也不知賈洋多久會出院,按賈洋對這裡所表現出的依賴感甚至是歸屬感,似乎此生也離不開這裡了。。。默默地祝福這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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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講幾個在精神病院戒酒生活的小片斷吧。

我在5、6天完成生理脫癮後便食慾大幅上升,然而這裡的伙食是不敢恭維的,十元標準包含一日三餐,早飯有粥、饅頭和一點鹹菜,中、晚多是白菜、土豆、胡蘿蔔等,偶爾會有幾塊雞肉,老回頭的伙食相對好些,有時大鍋飯里畢竟會有幾塊肥豬肉片子,食堂就會給他和另一個回民患者開個小灶,下個麵條炒個菜之類。

在這裡常駐的患者嘴饞得厲害,哪怕是鹹菜,有一回有個患者把家屬送來的蒜茄子擺在餐桌上吃,另一個患者見了伸手抓起一條就往嘴裡送,被煽了兩記耳光。

這裡的精神病患大多常期服用一種叫做「奧氮平」的精神類藥物,這種葯有很強的抑制神經作用,服用後說句不好聽的就像豬一樣,除了吃就是睡,所以患者們大多食量驚人。

這種葯通常用於治療精分癥狀,但即便是病情較輕的患者如果長期在這裡住院的話也會被迫服用,畢竟要抑制你在這種環境下產生激烈情緒,便於管理。

在這裡還住著我市一所知名大學的教授,這位教授說來也怪,他的家庭條件、單位待遇自不必多說,但他在家就是睡不著覺,偏偏到這裡方可一覺到天亮。

在精神病院里也是需要夥伴的,因為日子本就難熬,總要有個說話的人。

除了前文提到到洪源、老兵、老回頭以外,第一個跟我說話的病人便是小武,那時我跑到水房抽煙,小武光著膀子就進來了,當時是秋末冬初,正是北方室內尚未供暖最冷的時候,那之後我見到的小武就從未穿過上衣,一身肥膘上描龍畫鳳,左臂紋一字:「父」,右臂紋一字:「母」。後背一關公坐像,脖頸下方紋一字「義」,小武過來說借個火兒,我給他點上,他拍拍我的手背以示謝意,然後搖頭晃腦地問我:咋進來的啊?我說我喝多了把一穿狗皮的揍了為逃事兒就進來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何會這樣說,或許戒酒初期的煩躁實在沒法讓我面對一個精神病人正經說話。小武先是一怔,然後斜著眼睛盯了我一會兒說:事兒不小啊。。。就開始叼著煙繞著水房轉了一圈,隨後小武一轉身伸出一個八字的手勢:「你有槍嗎?」我說么有,他說我有一把,54式手槍。我說還有子彈么?他說辦了兩次事兒,用了3發。我說還剩幾發啊?他說還剩整整一梭子,十三發!我說大哥你慢慢抽,我先回去了。心說你這54手槍真牛啊,彈容趕上微沖了。。。

後來我跟一個護士閑聊問小武是什麼毛病?護士說是「被害妄想症」加燥狂,後來小武再見到我也不說話了,只是遠遠地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兒打量我,我估計他也在琢磨我打jc的事兒是不是真的。。。看那一身膘肥體壯,我也暗自祈禱您還是別回過味兒來吧。。。

其實我感覺這裡的大多病人都是渴望交流的,但是或許你在外表上覺得他們和常人無異,聊上一句兩句也沒覺什麼,三句四句也沒什麼,五句六句覺得不大對勁兒。。。七句八句。。。得了,還是打住吧。

我在這裡的「陪聊」,慢慢也只剩下老兵、賈洋和之後混得比較熟的男護士了。。。

好了,今天就寫到這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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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觀察酒鬼的妻子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剛烈果敢、強硬決然:你喝酒就是你的不對,兩人對著干,越干酒鬼丈夫就越發氣急敗壞、歇斯底里,到最後不可收拾,一個家庭因酒土崩瓦解;另一種極盡溫柔包容、不離不棄,我的妻子就屬於後者,而我在精神病院里,也同樣結識了這樣兩位酒鬼妻子。

我第一天入院時,我媳婦兒是執意要留下來陪護的,醫生也建議在入院初期最好有家人陪護,但當看到那一個個穿著淺色病號服,眼光木然、行走飄忽的精神病患幽靈般在療區四處遊盪時,我硬生生把媳婦兒攆了回去,媳婦兒走之前看著我和其它病人一樣,穿著同樣的病號服排隊打飯,站在一旁哭得梨花帶雨。。。

媳婦兒是看著我吃完飯才走的,一扇由護士控制著的電控門慢慢關閉,那鏡頭有點像楊過和小龍女在古墓中訣別的那場戲,門外面的妻淚如雨下,門裡面的我轉過身時也紅了眼眶,心裡刀絞一樣難受,咬著牙暗自罵著:艹,這特么酒喝的。。。。

下午大夫給我安排了吊瓶,老回頭照舊去了「公療」,老兵挨個病房串門兒,大夫為防止我有戒斷反應發作和藥物過敏之類的意外發生,把我送到了最盡頭的一間病房輸液。

我和劉姨夫婦就這樣相識了,劉姨就是在前面的戒酒日記中提到過的那對母女家屬中的母親,大夫叮囑她幫忙照看我一下,有事叫下護士就走了。

當時劉姨的丈夫也在輸液,極其木然地坐在床上,我們簡單地聊了兩句就都不再說話了,因為我當時的心情在媳婦兒走後已然是低落到了極點,實在沒說話的心思和氣力。

吊瓶一直打到晚飯時間,劉姨把我和他丈夫的飯都打了回來,我是一點兒食慾沒有,表示謝意後任那飯菜涼著。劉姨伺候她丈夫吃完飯,就過來和我搭話了:小夥子,中午來那是媳婦吧、真不錯,你得吃,沖這麼好的媳婦也得把酒戒了,戒酒不吃飯扛不住。。。你叔剛來時也不吃,吃了就吐,那我也逼他吃,能吸收多少營養算多少。。。

話語樸實溫暖,還提到了我媳婦。。。整得我眼圈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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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文,隨後的一兩、天里,我便依舊在劉姨的照應下打吊瓶,慢慢熟絡起來。而且我發現在他們這間病房有個非常便利的條件——可以隨便吸煙。

倒不是護士不管,而是因為護士多集中在前台護士站,走廊中間只有一個男護士寸步不離地把守著一級病房,走廊盡頭這兩間有家屬陪護的病房很少有人過問。

在精神病院熬日子煙成了很重要的解悶工具,我的吸煙量大幅上漲,有時這根煙屁不丟直接續上下一根,一連三根地抽。

劉姨老公的話十分少,我和劉姨聊天他總是獃獃地聽,有時會露出點笑容。即便在廁所打個照面我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含糊地答應一聲。直到我住到一個星期左右時劉姨老公才逐漸喜歡下地走動,話語也逐漸增多,而他比我更早入院,他這戒斷反應反射弧是真長,看來的確是年齡越大恢復越慢,復飲次數越多越積重難返。

關於劉姨老公因復飲而入院的情形我在前面的戒酒日記里有所提及,截止上次巧遇劉姨總共十二次。

這裡的療區主任面色凝重地告訴過我:小周你不趁著年輕早日戒酒你這輩子都離不開這裡了!

看來也不是危言聳聽。

直到第四天,我的吊瓶由六個減到四個,並且通過我的遊說被大夫逐漸減到了兩個,我有更多的空閑在兩個病房間來回走動,可以有更多的交流,心情才稍稍緩釋一點。。。

第四天晚上,「酒哥」的入住打破了劉姨這間病房的寧靜。。。

酒哥被家人送進來的時候,二療區可謂響起了一級警報,值班的兩個男護士來往穿梭,打電話向別的療區請求兵力支援,準備「約束帶」的、準備針劑的、協同家屬控制酒哥的,場面緊張而混亂。酒哥身材瘦小,力量卻十分驚人,手蹬腳拋,算上隨行的一個男家屬和四個男護士合力才把他綁在床上,其中一個男護士的鼻子還被酒哥一記擺拳擊得躥了血。酒哥的四肢雖然被束縛,腰身卻不住用力地扭動和撞擊,呼天搶地的咒罵不迭,罵家屬、罵護士、罵在觀察窗口圍觀的病人,住院經驗豐富、見多了病患的老兵邊看熱鬧邊忍不住讚歎:這老兄,壯哉!偉丈夫也!

更令人稱奇的是:「酒哥」即便被注射了兩針安定劑後仍然保持著驚人的戰鬥力和反抗慾望,此時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們被護士遣散回病房,老兵回屋後也不得不感慨:我見過有鬧得比這凶的,一針安定下去也就消停了,這老兄挨兩針還能折騰、罵人,罵人話還不帶重樣兒的。。。

老兵從護士口中打聽到這位也是喝酒進來的,其實不用說也猜的到,酒哥從進門到走廊再到病房的一路掙扎,留下了濃重的酒氣,就像一場大戰後的戰場,瀰漫著久久不願散去的硝煙。。

第二天我又去劉姨和他老公的病房「串門兒」,這間原本安靜的病房因為酒哥和他媳婦的加入顯得「充實」了不少,酒哥和他媳婦都四十齣頭兒,比五十歲的劉姨夫婦又小上一輪,因為同樣因酒入院,我便故作幽默地以「酒哥、酒嫂」稱呼了。

據酒嫂說,酒哥只在凌晨時眯了幾個小時的覺,醒來後便不肯停歇地罵人,鬧著要出院,我在那兒坐了不到十分鐘的光景里,酒哥把酒嫂從七大姑八大姨到祖宗排位罵了個遍,令人讚佩的是,酒嫂在這一刻不停地謾罵中始終默不作聲,偶爾望向我們擠出無奈而尷尬地微笑,偶爾責備酒哥兩句也顯得底氣不足,生怕令他更加激動。

我不知深淺地試圖去勸說兩句,酒哥直接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出去!我只得作罷,悻悻離開,慶幸沒帶髒字兒,已然算客氣的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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