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大海,絞肉機(上)

1.

「我這兄弟,一輩子沒看過海。」

計程車後排座位上,臉像茄子的男人摟著一個長相憨厚有些痴肥,爛醉如泥的西裝男人,用衣角輕輕的給他擦了擦涎水。

「西北人,面朝黃土背朝天,不想在山溝溝了,想打拚打拚,於是他見到了那個女人,一個海邊長大的姑娘。」

午夜兩點,司機乜斜著眼睛,從後視鏡里看這對兒兄弟。

「吐車裡五百啊,今兒剛刷的車。」

「一見誤終生了,姑娘因為他沒錢離開了他,現在有錢了,姑娘已經成了孩子的媽。兄弟今天心裡難受,跟我說,來,咱飛來看海。」

司機在海水浴場邊踩了剎車,拿起車載香水,像是凈瓶觀音一樣在車裡揮了一道,然後流利的掏出二維碼。

「三十二,微信還是支付寶?」

2.

「咱倆剛剛合夥的時候,我他媽也不知道你這貨怎麼這麼能吃啊。」

大意了,沒想到這司機這麼不八卦,那我編這一通是幹啥。

茄子臉看著陰沉的大海,遠處燈塔閃著光,痴肥男人在沙灘上拖出平滑的痕迹,茄子臉費勁將他塞進摩托艇上,用腳掃乾淨了拖痕,掏出晚上啃大骨時用的手套,打著了火。

「吃吃吃,吃完就又嫖又賭,你怎麼這麼能花錢啊,你知道掙錢多難啊,公司多難建啊。」

四處無人,夜燈靜謐,茄子臉即將第十次將合伙人推海里,名貴的皮鞋泡在水裡,入秋的海風讓合伙人有點兒清醒,茄子臉猛嘬一口煙,從懷裡掏出半斤的金菩薩掛墜,掄圓了幫合伙人再次助眠。

茄子臉將煙吸回鼻子,又吐了出來,憋得臉真的像個茄子,猛地要將胖子摜向水裡時,突然看到水裡浮出了一個腦袋。

一個穿著銀盔銀甲,面色蒼白,頭盔上還有兩根翎子的腦袋。

3.

三年前,茄子臉蕭東,還沒有公司,也沒有半斤的金菩薩。

如同當代每個年輕人都有夢,蕭東的夢就是如何將別人口袋裡的錢體面的揣到自己的兜里,欠著助學貸款的蕭東在宿舍里每天都在瘋狂謀劃,看成功學視頻,看名人自傳,洗冷水澡,與學生會主席喝酒。

當你足夠渴望某件事情時,他一定會張開懷抱向你走來,而蕭東,終於迎來了他夢想的起點。

起點是個富婆,本地比較有名的善人,蕭東帶著舍友時旭忐忑的敲開她的大門時,她剛剛做完禮拜,滿屋禪香,在大黑天的背景下找到了一頭黑紗的富婆,蕭東不知道這個開了半輩子肉聯廠的女人為什麼突然想干慈善了,但是蕭東展開海報時,還是從她眼裡看到了熾熱的光。

「功德循環!」

「中世紀時發明的贖罪券,宣稱可以免除人的一切罪孽,老外因此體滿缽滿,我們為什麼不能呢?人生在世,誰能沒有』業』?那有了業,就要消除,就需要功德,那我們就可以把這個功德循環量化。」

「我們從漁民手中購得一匹魚,聯繫當地善民,組織河邊放生活動,再從下游進行捕撈回收形成循環,善民給我們錢,我們給他們功德牌,功德牌多了可以兌換會員,會員從好人到善人到菩薩再世共十檔,第一檔送毛巾牙刷,第五檔送高僧當面加持,第十檔善人牌坊直接修到家門口,吹吹打打誇街三日,而且我們業務不僅僅是放生魚,蛇烏龜狐狸乃至礦泉水,只要你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到。」

富婆眼裡傳來熾熱的目光。

「我只有一個疑問。」

「魚要是死了,直接聯繫野味飯館。」

富婆拍案而起。

「我投了。」

4.

「你們他媽不知道本地唯一一條河,是工業廢水排放口啊!」

千算萬算,蕭東沒想到化工廠染料廠在河下有暗管,自己與一群善男信女慈眉善目的將百萬級別的大小魚種投入河中,便迎來眾生歸西的美妙景象。蕭東兀自拉住身邊的老太太,你看你放的那條魚多開心啊,在歡蹦亂跳的感謝你呢!隨後魚兒化作森森白骨。

夢碎了,全完了。

兩人直接在富婆的肉聯廠打工還債,每天加班到深夜,富婆還會饒有興緻的掐著腰,對著一塊塊凍肉中低眉不語的蕭東和時旭破口大罵,蕭東以為自己盡量的屏住呼吸,就能與凍肉完美的融為一體,但是氣氛越冷淡,女人情緒越火熱,京劇團出身的她吊起嗓子,為自己打了水漂的一百萬投資高聲泄憤。

「你們這兩個傻逼,一百萬!一百萬買魚打水漂!你們賠!賠我一百萬!」

「姐,別談錢,放生這事兒是圖的福報…」

「福你媽逼!你們兩個廢物在這兒干到死,也得賠上我的一百萬!」

女人每天都很氣,每天都越興奮,兩位廢物的臉色越青,終於有一天,女人指著蕭東的鼻子,

「我操了你們那小姨子養的街坊幫了忙的….」

後半句沒有聽清,因為她被冰凍的豬的大胯掄圓了給了一嘴巴,她跌跌撞撞,踉踉蹌蹌,頭髮卷進絞肉機里,發出不是很愉悅的聲音。

時旭沒想到蕭東會突然暴起,畢竟兩個廢物點心被債主催債,打罵都要順其自然。他撓了撓肉丸兒般的腦袋,看著由於高跟鞋過於平滑難以接力,正在一步一步捲入絞肉機的女人:

「我們就這麼看著?」

說完這話,二人突然想起來,這一百萬兩人是怎麼都還不上的。蕭東的目光很放鬆,很遠,飛過了絞肉機,一直到案板上滾圓的西瓜。

「吃著看。」

「我記得是沙瓤的。」

5.

兩個人奔向了大海。

剛剛還在吵架的女人現在就變成了兩袋碎肉,第一次殺人,技術不是很熟練,背對著化工廠的排水口越走越遠,蕭東哆嗦個不停。

「為什麼不直接扔海里?」

蕭東將發問的胖子揪到自己面前擋風,手中一根煙或明或滅。

「你是不是傻?現在退潮,就算扔到海里,垃圾袋也會停在沙灘上,打魚的發現了怎麼辦?這化工廠一三五排水,下一次排水的時候就三天後了,那時誰能懷疑到我們身上?」

時旭指了指天,縮了縮脖子。

「舉頭三尺有神明,她不會變成鬼…」

「鬼你麻痹!」

這個字戳中了蕭東最敏感的那個點,他死命的揪住胖子的頭髮,走了三百米回到管道前,指向存放屍體的位置憤怒的大吼。

「她現在都是屍體了,你讓她再出現一回看看啊…」

兩人一愣。

垃圾袋不見了。

6.

好端端的大死人不見了。

蕭東和時旭對視了一眼,剛剛他們可是眼睜睜的看見女人跌進絞肉機,死無可死了,方才也沒有聽到水聲,那屍體到底去哪兒了?

兩個人在沙灘上仔細搜尋,甚至掀起每塊石頭,最後兩人沉默的回到出租房中,硬挨到天亮。

兩人做賊心虛的上了班,卻依然沒有發現任何異樣,職工們早就對老闆突然動身禪修數月的行為司空見慣,最後兩人終於達成了默契,拋屍就是為了讓人從世間蒸發,那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也算是圓滿成功了。

在忐忑了數月後,存款再次告罄,兩個人在燒烤攤上碰頭,啤酒杯碰撞,在路燈光與大城市霓虹燈交織的夢幻感中,故技重施就顯得那麼情有可原。

第二個投資人是個慳吝又好便宜的瘦子,在酒桌上吃飯時爆發了驚人的吃飯天賦,就連墊肉的青菜也要吃的一乾二淨,足療時恨不得捧起腳盆喝一口,但對於投資的事情,卻只口不提沉默如山。

第三次喝酒時,瘦子終於付出了代價,等他從酒精中清醒過來時,自己被牛筋繩牢牢地捆在凳子上,嘴裡塞著襪子,胖子時旭光著腳蹲在出租屋的地上,費力的磨著一把斧子,蕭東和藹可親的拿著鎚子敲他的手指,然後捻起斷掉的那節骨茬仔細揉捏,詢問著瘦子的銀行密碼,不得不說,這個瘦子足夠吝嗇且硬骨頭,銀行卡里有五百多萬,剔他肉時卻一絲絲都捨不得多給,骨頭砸起來用了十個鐘頭。

7.

「你們這屋怎麼這麼大煙啊?」

樓道大媽看著門口抽煙的瘦高個兒,這個小青年一臉的不忿。

「大媽你可別提了!房東當時租房的時候可沒提屋裡鬧蟑螂啊!冰箱後面密密麻麻的一層全是!衣櫃里也都是!我們這蟑螂葯,蟑螂屋,什麼硼砂全用上了,嗨,現在用大殺招,蟑螂煙霧彈,咱豁出去住三天賓館,也要讓蟑螂絕了根兒!」

「那你屋可得關好門哦,別讓蟑螂跑過來。」

「放心吧大姨!」

小年輕在台階上碾滅了煙,然後掂量掂量了腳邊的兩個黑塑料袋,挑出更沉的那一個。

「這冰箱不敢用了,老家親戚送來的野豬肉也沒地兒放了,大姨分您一袋,多加醬油多加辣,過年吃,香!」

小青年笑容誠懇。

8.

如同上一次,這回蕭東鬼使神差般又回到了熟悉的排污口,他和時旭心有靈犀的默契的走了三百米,再扭頭時,黑垃圾袋裡的屍骨又消匿於無形。兩個人看著黑黝黝的洞口,那裡折射不出任何的光,洞里傳來水流的嗚咽聲,像是猛獸飢餓至極的咆哮。

燈塔從遠處閃射出縹緲的光,恐懼和狂喜在心中同時角力,他們找到了這世界上最神秘的祭壇,只要將屍骨放進來,就能換得一場富貴。

沒有哪個人能說自己成為富豪的路足夠乾淨,但是這個洞口能夠保證富豪消失的路足夠乾淨。

蕭東找到了自己的天賦所在,他熱愛自己的這項事業,並感嘆自己的殺人藝術足夠嘆為觀止。他與時旭成立了公司,有十餘個員工,他是老闆,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必親自殺人,他體面了,能在夜店卡座點上最貴的酒,感受到燈光打到自己臉上時的目眩神迷,他身邊的投資人們變換了一個又一個,在他耳邊吹捧時呼吸出腥臭的酒氣。他總能從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聽到絞肉機的轟鳴,他想關掉這個狗日的聲音,他尋根溯源,這是否是自己的幻聽,最後終於找到了源頭。

在一旁,女人環繞中的時旭,低頭吃果盤的聲音。

(這個是三分之一!)

(封面圖為本文作者的j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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